哈同当然高兴,13万两,单单税费就要差不多五六万两,再加上配套以及潜规则走关系的费用,单纯进他腰包的就要接近2万两。
所以实际上的花费将在25万两以上,也就是接近50万美元。
可谓是最大的一笔支出了。
这种大笔投资需要走的手续比较麻烦,趁着谢煜希跑初期手续的空当,李谕准备去商务印书馆找张元济,他的教科书已经要准备开印。
张元济见到李谕,高兴道:“我几乎给所有能联系上的新式学堂都发去了样书,他们喜欢得不得了!半个月不到,我已经收到了数十所学校的订购意愿书,今后肯定还会更多。”
李谕笑道:“这么受欢迎,以后再版时一定要更加关注细节。”
看这些入门教科书的必然都是孩童或者初学科学之人,甭管他们的吸收能力如何,起码路不能带歪。
屋中的一人听说眼前的是李谕,立刻上前道:“您便是当朝帝师,科学巨匠李谕先生?”
李谕问道:“阁下是?”
“本人王季烈,字晋余。目前也在编撰一本物理学方面的大学书籍,此前得闻先生的著述后,真是惊为天人!”
王季烈最有贡献的是为近代物理在中国的传播做了不少事。
王季烈虽然不是专业学物理的,但是很早就对科学的重要性有了足够的认知,于是在中了举人之后,就开始搞起了物理书籍翻译。
五年前的1898年,王季烈与英国人傅兰雅一起翻译了一本美国出版的物理书籍:《X射线,或不可见射线的照相术及其在外科中的重要性》。
这是现代翻译方式,王季烈此时的中文译名其实是《物理通电》。
该书对X射线的介绍还算是比较全面。详细介绍了X光的发现史、产生X光所需的电路及电气元件的特性,X光机的构造、安装、操作,X射线照相的原理和在医学上的应用,附有人手、鱼骨等物的X射线照片30余幅。
但真正有趣的是,王季烈在书中指出,“爱克司即华文代数式中所用之‘天’字也。今因用‘天光’二字文义太晦,故译时改之曰‘通物电光’。”
其实这就反映了此时翻译科学书籍的一大难题:缺少科学名词术语。
于是王季烈只能把字母“X”直接音译成了“爱克司”;X光则按照自己的理解译为“通物电光”。
好在不管是“爱克司”“天光”还是“通物电光”都没有真正使用下来。
虽然这方面有点与后世不一样,但王季烈还是真正把“格致”一词翻译成此后更加通用的“物理学”的人。
中国第一本大学意义上的物理教科书《物理学》也是出自他手。
这本《物理学》是从日本翻译过来。本来的编纂者是一个叫做饭盛挺造的东京大学讲师,他编撰此书是借鉴德国的物理学书籍,也是他上课时的讲义。
由于饭盛挺造本身数学不达标,他在编撰讲义时主要是重物理概念,较少有数学演绎。
但也正是因此导致此书的难度大大降低,再加上他加了不少插图,所以在日本很受欢迎。
后来在中国做教习的日本人藤田丰八便推荐了此书,并与王季烈合作,把这本书翻译成了中文。
藤田丰八最初就想用“格致学”作为书名,但王季烈主张用中国古已有之且日文已经采用的译名“物理学”一词。
这个名词的确很快为中国学术界接受,“格致”作为物理的译名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果去看的话,各位肯定还会像看大清微积分教材一样感觉头皮发麻。
因为虽然它中下册三册、20万字的篇幅听起来不多,但竟然也是用文言文书写,并且符号系统还是采用李善兰的那套天干地支代替abcd的做法。
就算是李谕这种科学修养很高的人,看起来也非常痛苦。
其实又增加了阅读门槛。
李谕看到了桌子上已经翻译好上册和下册的王季烈版《物理学》,说道:“晋余兄毅力堪称令人佩服。”
——让一个压根没有什么科学基础的人翻译这种大学物理教材,多少有点难为人了。
王季烈却说:“我自从看到帝师所编入门教科书中用的西方符号系统后,深表忧虑。如此一来,岂不无法与我所写大学堂用教材《物理学》通用?”
李谕笑道:“想要走上世界,使用这套新式的符号系统是必然之举。”
王季烈摇了摇头说:“非也非也,如此激进,只怕学生们无法接受。”
李谕肯定不能把正确的做法改回去,于是说:“先生似乎并没有做过物理题,如果演算起来,字母与数字用起来要方便许多。”
王季烈说:“我也会算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困难。”
李谕问道:“那您要是解个方程,做受力分析哪?”
王季烈确实并不太懂深入的物理学,含糊道:“我想也可以的。”
李谕说:“如果先生试着解一道力学题目,就不会这么说了。”
王季烈身后的藤田丰八说:“李谕先生说的没错,我之前也说要用西式符号系统,毕竟学习物理学之学生,必然要学习英文,并不会成为障碍。”
王季烈有点踌躇,他感觉自己的进步意识已经够可以了,但在这一点上还是难以接受,“这不就是在完全的西化路线嘛?还如何体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思想。”
王季烈终归是张之洞的幕僚,对这套教育思想摆脱不了。
李谕说:“既然是西学为用,自然就要用的舒服一些,恰恰这套符号系统就是在科学演算中最为舒服的。而且您肯定明白,这套《物理学》仅仅只是教科书,想要再进一步,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更多,那时候要读的就是西方第一手文献,终究要接触字母。”
“似乎……是有那么一些道理,”王季烈看着眼前的教科书,“帝师是全中国最懂科学之人,你的意思是直接就用洋人的字母?”
李谕坚定道:“必然如此!”
李谕算是帮他做了个决定,王季烈说:“帝师如此坚决,我也只好回去重新修改。”
帝师这个身份真是有用啊!
虽然李谕不屑于此称号,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太好使了,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硬生生推广,阻力还不知道有多大。
而且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与清末的理解可不一样。
中文本身作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立语(简单点说就是没有英语里那些语法、词形,完全依靠上下文关系),兼容能力太强,远超日语之类的语言,根本不惧各种外来词汇。
李谕找出自己整理写出的那本数理符号入门,递给王季烈:“先生可以借鉴一下。”
王季烈翻了翻,薄薄一本,但条理很清晰。
李谕确实就是这种水平,作为理工男,废话不多,要不写个星球大战也不会找吕碧城来润色。
虽然他也曾经想过学习海明威的简洁行文、短句多的写作技巧,所谓“没有技巧就是最好的技巧”。
结果发现人家其实是剑化无形,更学不来。
但李谕这种干巴巴的水平写出来的科学书籍就没什么问题,反正是教科书,不需要辞藻或者文学水平。
王季烈深鞠一躬:“先生大才,您既是帝师,又是科学巨匠,您的建议一定要遵从。”
王季烈内心当然还是多少有点传统的,否则明年他也不会去考进士。
关键人家搞了这么多年科学翻译后,竟然还真又考中了进士。
当然了,明年的科举考试也将是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
李谕忙说:“先生太客气了!编译西方科学书籍着实不易,我亦钦佩于先生的精神。”
王季烈说:“我今日就会带着先生的教科书籍,继续完善我的这套《物理学》。”
李谕拱手道:“先生辛苦。”
能说动他采用字母符号,不过想让他改成白话文短时间就不可能了。
如今通过张元济的宣传,不仅学堂在订购,社会上有一些人也非常希望尽快买到,甚至直接找到商务印书社。
李谕在与张元济就书籍内容探讨时,有人便找上了门。
“店家,我要买书!”
张元济抬头道:“您要多少?”
“一百套,我要展放在我的科学仪器馆中,”对方说,然后愣了一愣,“您是不是,李谕先生?”
李谕道:“没错!”
“哎呀!竟然让我撞见了!太好了!在下钟观光,正在上海办科学仪器馆。”
好嘛,原来是大植物学家钟观光。
中国植物学界,钟观光的名字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他是第一个在中国用科学方法广泛研究植物分类学的学者,也是近代植物学的开拓者,后来在北大、浙大都做过教授。
李谕听过他的名字,“钟先生您好!”
钟观光很兴奋:“能见到你可不容易,我馆里图书室中已经集满了你的著述,可是仰慕得很哪!”
李谕正在考虑今后校舍办起来后科学仪器的采买问题,与他交流一会发现他的科学仪器馆就能办这事,那就有必要去一趟了。
钟观光之前考上过秀才,但甲午之后,他深感清廷腐败,导致外患迭乘。认为要不受外国侵略,必须发展科学,兴办实业,以谋求中国之振兴。
于是他毅然决定自学科学,购买了不少江南制造局李善兰、傅兰雅等人编译的科学书籍,甚至按照书上的说法去做实验。
为了能够学到最新的科技进展,他自学日语,并托人从日本购买数理化书籍。
到了前年也就是1901年,又与人一起创建了上海科学仪器馆。
不过最初它是一个商号,并不是后来意义上的展览馆类的科技馆。
因为他这时也没啥钱搞这种公益机构。
既然是叫科技馆的商号,展出的商品和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科学仪器馆出售的都是从日本进口的科学仪器。
这时候研究科学的人寥若晨星,钟观光又不懂宣传,所以仪器馆门庭冷落。开了一个多月,顾客竟然只有一人,卖货十元,可以说得上是惨淡经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年九月,清廷下了《兴学诏》,要求各地兴办新式学校,科学仪器和标本模型顿时成为新式学校的必需品。
短短两年间,仪器馆已经能够供应各类学校所需要的理化仪器、测量用品、标本模型和文具图集。
并且随着供应品种的增多,馆内还设立了一个制作所,可以根据舶来品仿制,并且从事仪器的修理。
此后,仪器馆的业务还会不断扩大,自从摆脱了初创时的困境,借着政策红利开始稳步发展,并在沈阳和汉口开设分馆。
所以如果想要买教学用的科学仪器,完全可以通过钟观光的上海科学仪器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震旦
钟观光开的上海科学仪器馆位于上海五马路,也就是今天的广东路,属于公共租界的范围。
位置挺好,距离外滩非常近,往北五百来米隔着三个街区就是如今上海的核心——南京路。
商务印书馆在河南路,更近,步行只需不到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