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对李谕说:“毕竟内容出自先生,我写出稿件后会拿给先生看一下,然后进行刊载。”
李谕笑道:“你写出来的肯定没问题。”
第二百二十章 俄事警闻
王国维这时候已经在罗振玉手底下当了一年的主编,对于写稿件早就驾轻就熟,再加上他本来文学底子就好,整出来不少慷慨激昂的句子。
话说现在很多报刊文章还是要写得偏文言文一点,否则读者就会以为水平太低。
这方面王国维这种受过完整私塾训练的人优势就大了,甚至还能引经据典,把许多历史人物如同沈括、贾思勰之类的一个个援引出来。
王国维第二天找到了李谕,拿给李谕看。
李谕读完后说:“或许可以再加一些古今科技的对比。”
王国维说:“古今对比?”
李谕说:“是的,其实过去我们的科技水平是领先于欧洲列强的,只不过如今此消彼长竟然落后了这么多。加上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大家警醒的同时还能有赶超的自信。”
“好主意!”王国维说,“我对于科学的过往了解不够多,关键是说不上哪种东西有多么重要。”
李谕说:“就比如祖冲之的圆周率,精确到了小数点后第七位,领先了世界上千年。”
王国维纳闷道:“我的确在学习数理科学时,大体知道了小数点的概念,但却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李谕笑道:“意义嘛,解释起来不太容易,因为起码要懂一些数理知识。只能说,数学的先导作用很强,许多看似没用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大作用,所以只需要知道他很厉害就行了。”
王国维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先生的谈吐,真可以看出先生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
现代人对王国维最有印象的恐怕就是他的那句: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李谕好奇问道:“先生认为我已经达到了哪个境界?”
王国维倒是一点都不恭维:“我想先生已经达到了第二境界。”
李谕假装不知道,问道:“一共几个境界?”
王国维说:“我认为有三层,但依我看,用不了多久,先生就可以达到第三层。”
李谕笑道:“你还会算命。”
王国维却说:“虽然我不懂科学,但多少也曾留学日本,从报道上能侧面看得出来,而且我也希望你可以达到那种程度,至少就可以证明中国人也能做到。”
李谕说:“借你吉言!”
第二天,发表在《教育世界》的文章真的引发了轰动,许多其他报纸争相引用。
在蔡元培的中国教育会里,蔡元培对这篇文章高度赞扬,他对李谕说:“你和静安的联合真是堪称珠联璧合,文学与科学俱佳的一篇文章。”
李谕说:“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走向理工道路最好。”
蔡元培又对身边的一人说:“少泉,这篇文章也登在我们的《俄事警闻》上。”
少泉正是林白水的字。
林白水与邵飘萍都是后来著名的报人,被迫害死于同一地点,相隔只有百日。
《俄事警闻》一听名字就是针对沙俄。
林白水说:“我明白了。”
其实现在《俄事警闻》还没正式创刊,但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已经单独发了不少文章,也算是草创时期,只是没有正式登记罢了。
林白水突然问李谕:“据闻先生曾经去过沙俄,不知道对他们的强大与蛮横有没有什么见解?”
在座的人里,出过国的不少,但大都是近距离的日本,似乎还真没有人去过沙俄。
但沙俄如今已经通过几个条约侵占了咱们16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自然不能不让大家需要去多了解。
李谕说:“当时我是去欧洲时路过俄国,在圣彼得堡科学院呆了几天,并没有和沙俄的政坛高层有太多接触。”
蔡元培说:“我记得听申报的记者史量才说,你是坐的铁路。”
李谕点点头:“没错,单纯听到能修这么长的铁路,你们也应该明白沙俄的强大与野心。这条铁路就是为了方便支配远东地区。”
蔡元培用力想了想地图:“从圣彼得堡到最东边,这条铁路莫非要两万里?”
“加上支线,差不多吧。”李谕说。
林白水倒吸一口凉气:“一条铁路就两万里!?”
李谕说:“而且还要经过大范围的冻土地带,修筑难度很大。但依旧要修,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目标当然直指东北。”
蔡元培用力一锤桌子:“可恶!他们已经占了这么多土地,难道还贪得无厌?”
李谕说:“看看俄国的历史,就能知道,他们几百年来最想要得到的一个是土地,一个就是优良的出海口,为此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沙俄甚至还构想过以长城为国界哪。
林白水说:“我记得沙俄在彼得大帝之前也是个弱国,想不到现在已经成了如此庞然大物。您认为我们可以走俄国的路线吗?”
李谕说:“你这个就是立宪与否的问题了。严格来说,现在强国们有两套制度系统,英法美是一种,德日俄是一种。英法美封建色彩比较轻微,即使有王室权力,也只是象征性的权力;德日俄则属于王室掌权的代表,他们的皇室都依靠由封建地主转为的资本家支持。甚至俄国的沙皇权力要更大,我想朝廷肯对对此很感兴趣,但是你们感兴趣吗?”
蔡元培大摇其头:“不行不行!我想清廷会变本加厉,听闻沙俄的农奴制依旧非常严重,这哪是我们要宣扬的民主。”
林白水说:“我看报道,沙俄早就废除了农奴制。”
李谕笑道:“形式而已,并没有从根上废除,农奴想要赎身需要大量的钱。要想有自己的土地,需要从地主手中花土地价值的两三倍去购买,所以现在的沙俄依旧是个农业国。有点像是内战之前的美国。”
林白说说:“果然还是要实地去一趟各个国家才可以。”
李谕这些都是从教科书上学来的,于是说:“想要了解所有的国家需要不少时间。但就算沙俄摆脱不了农奴制,也依旧是个较强的国家,他们的科学水平也已经让我们望尘莫及,他们的君主做的事更不是我们的君主可以想象的。
“当年彼得大帝为了学习科学技术,甚至自己化名进入西欧国家学习。此后不惜引进欧洲最好的数学家欧拉到科学院,并把他摆上高位。
“虽然农奴制严重拖累了沙俄的科学发展,但数百年的发展后,到了今天,他们也在不少学科,比如化学和生理学上有着世界第一流的水平。”
林白水听了苦笑道:“皇帝亲自去国外学技术?我们的帝王恐怕绝对不可能出国,即便是离开京城,所谓的下江南也是……哎!”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李约瑟难题
邹容是个暴脾气:“直说就是!就要革命,否则没有前景。”
蔡元培按住他说:“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这么冲动,事情要一步一步做,你太年轻,焦躁的话容易吃大亏,被别人利用当成炮灰。”
好在还有蔡元培能管住他。
林白水也无奈道:“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发展。”
蔡元培也算是人到中年,已经对形势有了一定的判断:“清廷的江山恐怕坐不久了,连他们的东北老窝都要我们这些普通汉人来操心。不过就算是清廷消亡了,也不足以让我们强大,就像李谕先生说的,政法与科学两条路都要走通才可以。”
李谕笑道:“校长说得非常有道理,单纯的革命只是破坏性的,如何破而再立才是难中之难,重中之重。”
林白水提笔写下两人的对话:“我想下一期的内容,我又有了思路。”
蔡元培又对李谕说:“疏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向你请教,静安(王国维字)虽然在文中已经提到,我国历史上有一些非常有成就的科学成就,就如同文中写的祖冲之关于圆周率的计算。我很好奇,这种细微精巧的东西,是如何算出来的?”
李谕说:“想不到校长对数学也感兴趣。”
蔡元培说:“西学嘛,最基础的不就是数学,听闻圆周率又是个常识性内容,问出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惭愧。”
“没有什么可惭愧的,”李谕说,“实际上,祖冲之用的内接法在计算上还是比较复杂的,但其实关于圆周率有许多有趣又简单的算法。”
蔡元培说:“愿闻其详。”
李谕找了一张纸、一把尺子和一根针,然后在纸上画了几条平行线,说道:“把这根针随意往这张纸上丢,记住总的丢针次数,以及针与平行线相交的次数,二者相除,结果就是圆周率的数值。
“如果丢针次数足够多,就会非常接近圆周率。想要达到祖冲之半辈子的成就,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
大家全都愕然:“还能这样?!”
李谕笑道:“不信就试试。”
李谕所说就是大名鼎鼎的蒲丰投针问题,利用了经典概率论模型计算圆周率π。
只不过虽然蒲丰提出这个试验方法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直到现在,哪怕是数学界仍旧不少人表示难以接受。
因为在大部分数学家看来,圆周率的计算是非常严谨的一件事,通过试验求出来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林白水竟然很感兴趣,主动开始做起了试验。
对他而言,数学属于是天书级别的难度,但扔个针、数个数谁还不会。
其实到了后世,对许多人来说,哪怕是非数学专业理工科的高材生,稍微高深一点的数学依旧是天书,毕竟是完全看天赋的一门学科。
过了没多久,他和几个学生就配合着扔了五千次。
也是够有耐心。
李谕本来说扔个两千次就够,差不多可以得到3.14,但林白水非要“超越”一把大名鼎鼎的祖冲之。
只是五千次后,结果算出来还是3.1418左右,第四位差了不少,也就是仅仅精确到第三位。
林白水有点失望:“难道还不够?”
李谕笑道:“如果想要精确,数据还要加大许多倍,如果一整天都在扔,整上两三万次,说不定就会得到一个更加精确的数字。”
蔡元培看到数据是3.14时就非常惊讶了:“为什么会这样?”
李谕只好给他大体解释了一下概率模型,只不过里面无论如何还要用到三角函数sin,即便只是高一数学左右的内容,蔡元培还是无法理解。
蔡元培叹道:“从这件小事,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科学,虽然无法知悉其原理,但从疏才兄弟的讲解中,我也能感觉数学可谓巧夺天工,能用这么巧妙的思路解决实际问题。”
李谕说:“数学模型可以处理的问题非常多,所以才是科学的皇后。”
蔡元培说:“我看科学必须是妻管严。”
李谕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非常切合数学与科学的关系。”
“是嘛?”蔡元培说,“我只是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