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摔倒,真是太没面子了,书生在地上气愤道:“你也是李谕小儿一伙的?”
旁边其他的考生认了出来:“你是杨度?”
杨度又倒了一杯热茶:“是我。”
考生连忙对其他人说:“离他远点,听说他和革命党有关系,闹不好受牵连。”
“革命党?”
“对的,他刚从日本回来,那里可是革命党的老窝。”
“我的老天,和他牵扯上,考试资格都会被削掉。”
几人也顾不上挨的揍,就像躲瘟神一样连滚带爬跑出了会馆。
杨度抱拳道:“李谕先生。”
李谕自然听过杨度,这家伙在近代史算是个传奇人物。思想转变的几个阶段非常有代表性,从最初的立宪派到此后进入袁世凯复辟派;又感觉没有前途,接着被中山先生邀请进入国民政府;再之后中山先生过世,看到国民政府的白色恐怖后,最终选择加入了我党。
杨度绝对算得上是个清末民国奇人。
李谕也抱拳说道:“虎公,久仰久仰。”
杨度讶道:“我这个号只在日本时用过,你怎么知道?”旋即想起,“对了,先生去过日本国,也到过东京弘文书院,我曾在弘文书院读书,曾有一面之缘。”
所以杨度其实和鲁迅也是校友……自然也跟着嘉纳治五郎练过柔道。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杨度这人脾气挺大,当初弘文书院校长嘉纳治五郎发表了一些诋毁清国的话,他当场就和嘉纳开始激烈争论,并且以“支那教育”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梁启超的《新民丛报》上,然后就离开弘文书院,在留日学生中得到了不小的支持和赞扬。
他去年回国,也受到了张之洞的高度赞扬。
这会儿少了许多考生,会馆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其实此处只是宣武门外众多会馆中的一个,类似的还有不少。
李谕说:“虎公也要应试经济特科?”
现在杨度的立场属于立宪派,对清廷还抱有点希望。
杨度说:“正是,我希望可以用多年所学让朝野有所改观。”
李谕说:“恐怕没这么简单。”
杨度笑道:“当然不简单,如果凡事都太简单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你现在的身份恐怕……”李谕说。
杨度明白他想说革命党的事情,杨度说:“朝廷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我出自张大人麾下,张大人不久之后就能补录军机,到时将大有可为。”
他现在的想法多少还是有点太相信清廷了。
张之洞要是在湖广总督任上说不定还能继续做不少事,但一旦去了军机处,将处处掣肘,做什么都不方便。
——也就是所谓的明升实降,提防地方汉人督抚做大做强。
杨度的性格属于彻底的实践派,别人说什么无所谓,他必须亲自试试,不行了再转头去别的方向。
所以李谕也根本没必要劝他,中山先生当年非常想把他招过来,和他彻谈了几天几夜都劝不动。
当然,最后大清没了、袁世凯倒了后,他还是投奔中山先生。
让他试一试就是,反正这时候大家本来就很迷茫。
于是李谕说:“祝虎公高中。”
杨度挺有水平的,最后被列为了第二名,仅在梁士诒之下,只不过最终还是因为被怀疑参与革命党而除名,甚至还被通缉。
也是无语,杨度实际上目前是反对革命,站在立宪这一派的。
杨度看起来还挺有信心:“如果考生都是刚才滚出去的那种庸才,我想不用考就已经见了分晓。”
梁士诒笑道:“我可没有滚出去。”
杨度说:“当然没有说阁下,”然后又对吕碧城说,“看姑娘好身手,不知尊姓大名?”
吕碧城说:“小女号碧城。”
“原来是才女碧城,幸会幸会!”杨度说。
吕碧城微微一蹲:“不敢。”
杨度说:“今天终究算是在京城见到几位有才识之人,继续待在这个地方难免显得乌烟瘴气,不若一起到旁边的酒楼共饮几杯。”
李谕欣然道:“请!”
杨度对于李谕的情况竟然比较了解,喝下几杯酒后说:“阁下精研科学之道,我在日本留学之时就曾听闻。即便是日本国最优秀之学者,亦没有像先生般在欧洲及美国有如此盛名。”
李谕笑问道:“很奇怪吗?中国人难道就不能懂得科学之道?”
这句话倒是把杨度问得有点蒙,旋即想通,“有道理,这么看来我似乎也在心中埋下了一点我们不如西洋人的态度。”
李谕说:“我想做的就是早点去除掉这种观念,自信来得越早,咱们深藏的潜力才有可能爆发出来。”
梁士诒说:“潜力,什么潜力?”
李谕说:“自然是睡狮的潜力。”
严范孙说:“疏才小兄弟也赞成曾纪泽的观点?”
李谕说:“是的,中国就是一头沉睡的狮子。”
历史上一直有个说法,拿破仑在战败后流放圣赫勒拿岛时,对近代中国作出的一个评价:
“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苍蝇都敢落到它的脸上叫几声。但它一旦觉醒,必将震惊世界。”
不过实际上拿破仑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么流传下来是因为大家觉得要是借由拿破仑所说,那么对积贫积弱、屡遭外侮的中国人而言,无疑是一剂振奋人心的强心针,对民族自信心有很强的鼓舞作用,如此才导致了上面这句名言的广为传播。
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要说这句话的出处,实际上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他写过一篇《中国先睡后醒论》,成为了中国睡狮概念的滥觞。
杨度苦笑道:“如果真的是睡狮,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旁边放着鞭炮,炸倒身上都没有感觉到。”
李谕说:“确实如此,但总归会醒来,就算是打了各种鸦片麻药,也有药劲过去的一天。”
梁士诒叹道:“鸦片之荼毒诚然太深。”
杨度说:“如果醒过来,我是真想看到我们也用坚船利炮打到英法的国门。”
李谕说:“恰恰相反,中国长久以来就是自守之国,多年来并没有向外征伐之意,我们只有表明这种态度,列强才有可能给我们睡醒的机会。”
严范孙说:“疏才的意思就是忍辱负重了,有道理。”
李谕说:“我们可以假装是一朵睡莲,就说开出来还挺好看,到时能让大家欣赏欣赏,让别人放松警惕。但那时候要不要做狮子,还有怎么做狮子,别人可就没法管了。”
杨度笑道:“睡莲,先生的比喻真是太有趣了。”
李谕说:“就算是装出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暂时先把伤口藏起来。”
杨度端起酒杯高兴道:“今天听了先生的话,让我犹如醍醐灌顶,太透彻了,太痛快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百里
回家后,李谕收到了美国发来的电报。
邹周汇报了一下最近的进展,底特律工厂里电子打火系统的生产比较顺利,只是生产速度一直未能提上去,一方面是规模小、人手少,再者在管理上还是有所欠缺。
不过整体上总归是向好的。
至于无线电装置,也有不少富豪准备订购,初步具备了一点微弱的产能。
只是特斯拉放在这上面的精力着实有点少,毕竟他依旧对旧情人“无线电力传输”念念不忘,经常前去沃登克里弗塔,他还准备用人造闪电点亮纽约的夜空哪。
李谕回了电报,让邹周尽可能分身多参与一下无线接受装置的生产,尽快做出来后往国内发过来十到二十台。
现在国内对这方面的需求虽然不会很多,但初期是打口碑、打市场的好阶段,有了订单好投资进一步加大产能。
李谕还让邹周去找洪门大佬司徒美堂,把纽约曼哈顿唐人街之前报名的一些底子好的华人再招纳二十人,先在第五大道的实验室进行学习,培训完成后再进入工厂。
李谕准备在国内也物色一个可以进行生产的基地,到时候把一批有经验的熟练工人拉回来能够作为技术骨干。
这同样是个比较花时间的过程,一批好的蓝领是非常有价值的。
只可惜现在工厂的接纳能力还是有限,因为有大批的华人都想进入。
邹周倒是个挺热衷工作的人,把工厂当成了自己的毕生事业。
这段时间李谕在京城的宅子里没事的时候就研究研究一些机械装置,并且继续进行数理论文的写作。
考虑到过段时间还要去趟欧洲,李谕的确要尽快整理整理大脑里那些藏着的东西。
机械装置方面,目前李谕在准备几项汽车专利,既然电子打火系统已经搞出来,顺势也就可以让车灯诞生了。
加起来才算是汽车电气系统的雏形。
而且有了车灯,汽车便能在夜间行驶,对于来自传统马车的竞争能占到上头。
车灯同样不是什么复杂的专利,只不过目前没有一个实验室,进行手工制造有点麻烦。
于是李谕给上海仪器馆的钟观光发去电报,让他帮着买点设备过来。
仪器馆倒是有电气方面的一些器材,不过钟观光对李谕提到的一些物理实验装置名词却一知半解。
李谕只好亲自给东京发电报,他先发到了梁启超那,谁知梁启超所在的报社却回消息说他已经动身去美国了。
没办法,只能找迅哥了。
当身在东京的鲁迅收到李谕电报的时候,人都蒙了:“上面写的东西都是什么!?”
鲁迅此时正在刚刚创办的杂志《浙江潮》报社内。
“树人兄,你的这篇《斯巴达之魂》非常不错,下一期就可以刊载出来。”
说话的是蒋百里,也就是留日群体里非常出门的《浙江潮》杂志的创办者。
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军事大佬如今也是个留日学生,年龄二十岁冒头,比鲁迅要小一岁,他正在陆军士官学校读书,就是老蒋造谣都梦寐以求一个毕业文凭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