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芝林看病的绝大多数都是外伤患者,黄飞鸿虽然已经非常注意卫生,但依然有不少患者会再次出现化脓的现象。
“梁宽,你去酒厂给他们说一声,就说宝芝林订三坛烈酒,让他们多蒸馏几遍,越烈越好。”
梁宽咽了口唾沫:“那还能喝?还不烧穿了肚皮?”
“谁让你喝了!当然是拿来消毒!”黄飞鸿笑骂道。
刘永福啧了一声:“听人说庆王爷是个官场老混儿,平时不爱管琐事,怎么有兴趣在报纸上发文。”
黄飞鸿看得很明白:“当然不是他写的,我看就是报馆想奉承奉承。”
“奉承奉承?里面提的方法靠得住?”
“肯定靠得住,不然报馆拍马屁不就拍到了老虎身上!”
刘永福哈哈大笑:“飞鸿你这眼力劲提升不少。”
黄飞鸿说:“我也并非不懂,这些年多少还是接触过租界里的医院,的确是有消杀之说,试试总没错。”
第三十五章 医生?
离开了王府,最大的麻烦就是吃饭,李谕现在每天都要去金鱼胡同吃地摊。一大早锻炼完身体,就跑步来到丁德山的面摊。
今天人不多,还看到了第一次在面摊旁见过的魏公公。魏公公身旁有个中年男人,魏公公对他似乎挺尊敬,一直点头哈腰。
李谕往前走了几步,丁德山立刻指着他说:“公公!过来的就是您要找的李谕!”
李谕一愣神:找我?为什么一个皇宫里的太监要找我?
“呦,竟然是个年轻的小生!”魏公公笑呵呵地迎过来,“李爷早!给您介绍一下,这边的是我们刘老爷,是他要找您。”
李谕并不认识什么刘老爷,不过既然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又称其为“老爷”,似乎是个当官的,于是客气道:“见过刘老爷。”
刘老爷拱了拱手,也很客气地说:“有礼了,在下不过区区一个挂名的七品小官,在京城里可称不上老爷。”
李谕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名气,都能有当官的粉丝,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刘老爷顿了一下,笑着说:“我也是这个……多少沾点边的一位杏林中人,今日有事特向阁下请教。”
原来他误会自己是个郎中了!不过想想也是,《申报》的文章内容的确是关于医学方面。
李谕说:“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是什么郎中,只是对消毒消杀有一点浅薄的认知。”
“那就对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阁下似乎是在洋人地界上呆过?”
李谕点点头:“是的。”
“太好了!您肯定也是去过洋人的医馆,正好可以对我那指点一二。”
李谕心中思忖:是个郎中,又是个官,难道是太医?
刘老爷继续说:“不知阁下可有空去本人馆中一坐?”
李谕想了想说:“好吧,你的医馆在哪?”
毕竟是因为自己文章而来的第一人,多少还是要负责一下。
刘老爷立即高兴道:“不远不远,就在地安门外的方砖厂胡同。”
说走就走,李谕要了两个贴饼子,边吃边和他一起过去,倒是魏公公并没有一起跟过来。
方砖厂胡同在今天的南锣鼓巷里,上大学的时候,每每有同学来北京找自己玩,李谕都会带他们过来尝尝小吃。
好吃不好吃的无所谓,反正一看那人山人海的,气氛就先上来了。
如今的方砖厂胡同自然也是融入南锣鼓巷,成为了商业街,胡同里据说还有家谢霆锋都去吃过的炸酱面。但在清代,这里真有个名副其实的砖厂,专门烧制皇宫御用的方砖。
李谕两人刚到刘老爷的医馆,就看见门口有个老汉带着个瘦瘦的小男孩等在门口,看衣着就知道是穷苦人家。
老汉远远看到刘老爷过来,竟然直接冲过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刘老爷,您可来了!行行好,就留下俺孩子吧,实在是养不起了。”
刘老爷有些不快:“我都说了,是老天爷不赏这口饭,你的孩子太瘦了。”
老汉使劲抓住他裤脚:“他还小,只要吃上饭,就不会这么瘦了。”
刘老爷挣脱不开,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给我验验。”
得他这句话,老汉连忙爬起身擦擦眼泪,把孩子拉到了刘老爷身前。
小男孩有点怯生,但是饿得没什么力气。刘老爷绕着他看了一圈,然后突然来了一个……一个掏裆!
我去!
李谕看得眼珠子都差点窜出来!刚才还以为是他善心大发,要给穷孩子看病。
现在李谕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哪是什么郎中!
分明是个专门给人净身的刀子匠!而且还是做得最大的两家之一的小刀刘!
没想到第一个因为消毒文章找到自己的还真是个干外科的!
但这也太……太离谱了吧!
不过当年那医疗条件,净身的死亡率确实高得吓人。
比如明朝天顺年间就有个详细的记载:湖广贵州的镇守太监一次精选了俘获的幼童1565人,净身后呈送朝廷,结果死亡了329人!死亡率高达20%!
清末的医疗水平比起明朝也好不到哪去,小刀刘这些专业刀子匠唯独的优点可能就是会提供几个月的医疗照看,尽可能降低一下死亡率。
其实当时宫中也有专门的净身机构,是内务府的慎刑司。看过清宫剧的可能听过它的大名,不过大都是看他们如何细细地折磨宫女或者宫斗失败的妃嫔。
但其实慎刑司除了管上三旗发生的小案子,主要还是管理太监,对待宫女倒是比较宽容,最多驱逐。至于妃嫔,打死他们也不敢审讯,那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有的权利。
慎刑司净身的手法还不如民间的刀子匠,所以绝大多数太监还是选择来手艺更好的刀子匠这净身。
而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刀子匠,就是小刀刘和毕五。他们二人每年都会为皇宫送去约160名优质太监。也是因此功劳,内务府才赏给七品顶戴。
话说刀子匠还会留着切下来的部分,叫做“宝”。以后万一哪个太监发达了,都会回来找他们赎走,以便将来死了一起下葬,毕竟没有人想下辈子还当太监。哪怕九千岁的魏忠贤也不想!
难怪刚才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八成那一刀就是经的小刀刘的手。
咳咳,此魏非彼魏啊!
小刀刘验完后对老汉说:“孩子还凑合,要是回去能找个保人,这事儿我就能接。”
净身也要花钱的,手术费就要6两。如果加上进宫前置办的靴帽袍褂,以及疗养、饮食、康复等费用,几十两都不止。
可净身的基本都是穷苦人家,根本没钱,一般都会赊着,等以后慢慢还,所以就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保。
老汉抹着眼泪说:“谢刘老爷!我这就去找保人!”
老汉带着孩子走后,小刀刘转身微笑着对李谕说:“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然后指着院门说,“进来坐坐吧。”
李谕一听这话立刻感觉裆下一凉。
这尼玛太恐怖了吧!鬼知道里面会看到什么!
第三十六章 腐朽的时代
小刀刘也算是个“手艺人”,家大业大,光用作净身的院子就有两进。当然,他自己并不住在里面,要不天天鬼哭狼嚎的谁也受不了。
他们这一行都是祖传手艺,只在本家里传。
进了门,小刀刘的儿子正在水盘前洗手,手上还有血迹。他看到两人后,起身擦着手说:“爹,屋里的不成了,二茬切得不好。”
所谓“二茬”,就是第一刀切得不彻底,又长出来肉芽,内务府核验不通过,打回来还得挨一刀。不过看样子这一位很不幸,伤口感染严重,人都要不行了。
小刀刘说:“给他家里说,人带回去。要是保不住,馆里贴给15两银子。”
“知道了。”他看到小刀刘身后的李谕,随口道,“这一位年龄不合适了吧。”
小刀刘一脚踹在他身上,“滚一边去!这位是李爷,来给咱们提点提点的。”
小刀刘的儿子连忙哈腰道歉:“馆里平时外人来得少,实在对不住!您里面请。”
李谕和小刀刘走进房,侧面的柜子上摆着许多小盒子小瓶子,也没敢仔细瞧。
“李爷,实话说,最近这种事遇见好几起了,赔银子不说,就担心大家伙怕了,都去毕五那。”
李谕眉头紧皱,屋子里面的卫生条件哪怕作为门诊手术室来说都差到没边。
桌子上摆着的刀具也是颇为简陋,旁边放着一块磨刀石,还有一个较大的火炉子。
小刀刘见李谕没说话,继续道:“李爷您看如何改进,过几天有个孩子要送过来上架子,是德公公亲自选的人,我可不敢有差错。”
李谕只想尽快离开这,于是说:“要改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所有的床单用了马上洗,怎么还能带血!环境也要多用酒精消毒,不对,你这里至少要上次氯酸钠或者苯酚。还有手术刀具,太落后了,也要换,同样的手术怎么能一个人搞两次!”
小刀刘用心听着,然后说:“您说的绿纳,是干什么的?刀具我确实听说洋人有更好的,毕五就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套,锋利异常。”
“洋人的医院里很常见,你可以去找他们要。”
小刀刘说:“我去过洋人的医馆,人家一听我是干这个的,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李谕想起现在京城里两家西医医院都是教会建立,一座在安定门内大街,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建的,主要做妇幼专科,后来取名道济医院,就是今天的北京市第六医院。
另一座在东交民巷,美国基督新教卫理公会所建,叫做同仁医院,今天同样健在。
两座医院算得上是京城里最早的西医医院,协和医院还要十多年后。
医院再怎么说都是救人的,强行坏人身体,他们肯定不干。
李谕叹了口气,不管也不行,他没有能力立刻阻止太监制度,于是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小刀刘高兴道:“多谢李爷,听说您和洋人很熟,以后一定厚礼相送。”
“不必了,我有事,先走了!”
这里面李谕是一刻不想多呆,打完招呼,出门就溜。
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瘦男孩的穷老汉。
按着路人的说法,李谕一路来到了安定门附近,在一家药铺前看到了老汉爷俩儿。
男孩蹲在路边抱着半罐子糖,手里还拿着个干瘪的馒头。或许是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不住往嘴里塞糖。
老汉则在一旁哀求药铺老板:“林老爷,好歹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您就照顾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