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靠时间比较长,毕竟东北目前只有这么一条主干线,所以装卸货的时间很长,又没什么机械化设置,许多工作要靠人工。
当火车继续开动后,李谕看着窗外的土地出了神。
一旁的吕碧城看李谕忧郁的神情,说道:“我听严师说,当年李中堂曾定下过驱虎吞狼的计策,让日本国与俄国两虎相争,是不是也可收到渔翁之利?”
李谕苦笑道:“驱虎吞狼?此一时彼一时,荀彧给曹操提出此计时,已经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如今我们面对日俄能做什么?所谓‘驱虎’的‘驱’字,自然是要有能力驱使猛虎。但如今自己就是一只肥鸡,难道拔了毛带着铁锅在他们面前坐在锅里驱虎吞狼吗?”
吕碧城倒是读过历史,但与目前大部分人一样,并不了解世界大局势,毕竟当局者迷,于是问道:“那朝廷如何办?”
“如何办?”李谕叹了一口气,“还是想想自己如何先变强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像是小孩子耍心眼骗老江湖,没什么用。所以我才说驱虎吞狼的比喻不合适,反而更像是元末明初时,陈友谅与朱元璋在江南争斗,争的是谁最终有资格去啃元朝这块大肥肉。”
吕碧城听明白了:“我们原来只是砧板上的肉。”
李谕叹道:“差不多吧。有句话说的是一流国家当棋手,二流国家当棋子,三流国家当棋盘。做不了棋手,任何计谋都没有施展的可能。”
吕碧城也是很有觉悟的:“总不能如此绝望?”
李谕再次苦笑道:“如果硬要说的话,日俄相争只能让东北的局势稍事缓和,拖缓一下列强占领的脚步。”
但空间换时间的策略对清廷也没有太大意义。
这场战争清廷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家里打仗,十分屈辱。
不过事后中日关系反而更好了。
日俄战争后,也就鲁迅等一些留学日本的学生因为日本的民粹以及歧视华人的举动开始有所警醒,但总体来说当时中国对日友好感还是提升的。
另外还有一些人讨论的诸如俄国赢了会咋样咋样,其实看形势就知道,英法美等国都不愿意看到俄国赢;同样不希望日本赢得太轻松,或者即使日本轻松胜利后也肯定会被英法找机会放血。
俄国在西线仍然是跟德奥对峙的理想主力,均势且互相牵制才是目前世界领袖英法希望看到的。
如果清朝但凡能表现出一些能跟日俄抗争的能力和意愿,英国都极可能会适当支持下清朝与日俄互相放血,但只能说大清自己太烂,真心是烂到根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再到圣彼得堡
西伯利亚自古没有多少人烟,更别提二十世纪初,简直就是苦寒之地。
如今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与中俄边境非常接近,此后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变幻莫测,中苏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所以苏联时期又修建了一条贝阿铁路,远离边境。
吕碧城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火车,也是第一次出国,动不动就坐在窗户边眺望一望无际的旷野。
不得不说,人迹罕至的地方,有时候景色确实是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又觉得无限渺小。
搞艺术的人最喜欢这种天地之大、融入自然的感觉。
李谕已经坐过一次,没有那么大新鲜,况且上辈子飞机都坐过好几次,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进行自己的演算与研究。
火车依旧是需要在车里雅宾斯克换乘,然后去往叶卡捷琳娜堡,再一路向西经过莫斯科到达圣彼得堡。
到达车站后,圣彼得堡科学院的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又来迎接他。
不过这次李谕明显换了样貌,没了辫子又穿着西式服装,导致他们两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反倒是李谕过去和他们先用英语打了招呼:“马尔科夫先生、李雅普诺夫先生,别来无恙。”
两人打量了一下李谕,试探道:“你莫非是……李谕?”
李谕说:“总算认出来了。”
马尔科夫笑道:“与印象中的中国人差距实在是太大,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一位日本人。”
李谕同样笑道:“现在日本人可不敢随便来圣彼得堡,怕不是要被当做间谍抓起来。”
李雅普诺夫也高兴道:“李谕先生,再次见到你实在是太激动了!我们最近都在争相阅读你新的数学著作《博弈论》,与此前的《分形与混沌》一样,都有着如此深邃的数学思想,着实令人着迷。”
李雅普诺夫是个痴迷于数学的人,上来就与李谕聊起了数学。
李谕坦诚说:“我能做的也就是一点开拓性工作,数学思想这个词倒也合适,但许多细节的补充还是需要你们这样更加专业的数学大咖来做。”
数学门类的发展本来也就是这么个规律,不可能一个人就完成所有工作,此后需要许多年的继续发展。
况且分形与混沌理论以及博弈论都是生命力极强、内涵极深、延展极强的学科,将来可以探索的地方还有很多。
李雅普诺夫说:“先生太谦虚了,短短一年不到已经有两部如此辉煌的数学作品,甚至让我想到了先师。”
他提到的先师便是切比雪夫,俄罗斯数学界的大牛,彼得堡数学派奠基人。
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都是他的弟子。
俄罗斯的数学到今天都很强,主要就是从切比雪夫开始打下了根基。
李谕说:“我的数学能力还是欠缺得很。”
同专业的数学家比的话,李谕这话真心没毛病。
哪个领域都可以不服,唯独对数学家真是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研究明白数学绝对是一等一的天才大脑才行,在智商方面基本是人类上限,金字塔塔尖级别。
至于什么欧拉、高斯之类,真的只能用神来形容,实在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怎么搞出来那么多数学领域的先进成果,就和穿越过去似的。
马尔科夫看向一旁的吕碧城,笑道:“上次先生是与大使一同前来,这一位我猜就是夫人了。”
吕碧城脸一红:“不是的,我们只是同行。”
虽然俄罗斯人并没有法国人、意大利人那么浪漫,但马尔科夫一听这话,瞬间“秒懂”:“我明白的。”
吕碧城问道:“明白什么?”
马尔科夫乐道:“听到李谕先生要来圣彼得堡后,我也学习了一下中国文化,有一句非常有趣的谚语,好像叫做只可言传,不可意会。”
吕碧城纠正道:“你说反了,应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旋即又想到马尔科夫还是想说他们是一对,这下耳根也有那么一点红了,连忙再次辩解说:“真的只是同行!”
李雅普诺夫也忍不住道:“都说东方女性有一种独有的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马尔科夫说:“我们不要在这站着了,先去科学院。”
在路上,他们又路过了喀山大教堂,李谕想起之前在这遇到了大神棍拉斯普京,于是问道:“那位宣称能够带来上帝之水的神父还在吗?”
马尔科夫说:“拉斯普京?谁知道又去了哪里,一个招摇撞骗的假神父罢了,何足挂齿,先生竟然还记着他。”
如果不是过来人,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荒唐的神棍竟然能够祸乱沙俄朝纲。
——只不过这种事在中国历史上也发生过太多次。
李谕没法解释太多,于是说:“就是因为善于招摇撞骗,才要提防,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识破骗局的知识。”
李雅普诺夫说:“先生说得有道理。”
只可惜他们都是学者,并不会牵扯到政治中,所以即便说给他们听,也干预不着沙皇本人。
一路上,吕碧城两只眼睛几乎看不过来,异域风景对于刚见到的人来说,吸引力太大。
到达科学院后,李雅普诺夫找来一堆手稿,对李谕说:“关于此前的分形与混沌理论,我又对动态系统稳定性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些都是我最近的成果。”
李谕翻了一下,都是纯数学领域,也是此后他赖以成名并名垂数学史的重要成就。
李谕说:“教授果然是数学大咖,佩服佩服。”
马尔科夫过来说:“本来以阁下的成就,是可以见到皇帝的,不过现在冬宫忙于军事,无暇顾及。”
李谕对于见沙皇尼古拉二世并没有什么兴趣,见不见根本无所谓。
李谕说:“能见到几位优秀的学者,已经让我倍感荣幸。”
“提到学者,”李雅普诺夫说,“圣彼得堡大学的门捷列夫教授与巴浦洛夫教授都想再见见你。”
李谕说:“是我应当拜会教授们。”
第二天李谕就与他们一起来到了圣彼得堡大学。
吕碧城看到这种真正的西式大学,也不禁感叹:“原来这才是西方大学的样子。”
虽然她无法成为京师大学堂的学生,甚至都很难进去校园,但毕竟是严复的徒弟,还是偶尔进入过几次大学堂内部。
李谕在化学教研室见到了正在工作的门捷列夫。
“教授先生,您好。”李谕笑道。
门捷列夫也没有认出来李谕,“你是新来的学生?看样子,日本人吗?”
李谕说:“我是李谕。”
门捷列夫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变化实在是大。”
李谕说:“过不了多久,中国人都会是这个样子了。”
只可惜门捷列夫看不到那个时候。
门捷列夫说:“自从使用你给我介绍的新的元素周期表排列方式,我收到了许多赞扬声音,不少刚刚学习化学的学生也能够很快掌握,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
“有用就好,”李谕笑道,“以后要是将它普及到世界各地的话,教授不会反对吧?”
门捷列夫道:“当然没有问题,我同样希望更多人知道如此优秀的化学周期表。”
顶级科学家的胸怀还是很宽广的。
李谕又说:“来这儿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向教授请教。”
门捷列夫说:“请讲。”
李谕说:“我想请教一种消毒制剂的制造。”
“消毒?”门捷列夫问道,“原来你依旧关注化学领域。”
李谕说:“我不懂得具体的操作,毕竟对于化学没有过多研究。”
李谕给门捷列夫讲了讲碘伏的一些特性。
门捷列夫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说:“碘的制备没有难度,但如何想要让它如此稳定确实是一件难事。似乎可以用到一些表面活性剂,不过我并没有把握。”
门捷列夫已经猜到了方向,但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李谕说:“今后还要多向教授请教一二。”
门捷列夫说:“这是件造福人类的好事,我会多多留意,有进展就发电报联络。”
李谕说:“有劳教授。”
门捷列夫叹道:“你的提议非常好。如今东边与日本的局势、西边与德奥的局势都让人紧张,恐怕免不了战事。有战事就有无辜的战士受伤,若是可以做出能够更好的消毒试剂,便能多救活许多年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