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他们的华兴会现在只是刚成立,尚且没有具体的行动纲领,从这就能看出组织的不成熟。
只有口号哪够?
不过黄兴他们也算是从这件事中吸取了大量教训,对将来与中山先生一起做事有帮助。
李谕待了半天后,告辞离开。
他不能在两湖待得太久,预约上船票,准备返回上海。
——
在船上有些许无聊,李谕在甲板上眺望长江时,突然有个人凑了过来:“河川纵横,山岳丰饶。”
“啥?”李谕一头雾水,“是在和我说话?”
他回头一看,是个中年人。
对方也一愣,转而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长江胜景,令人心旷神怡。”
李谕看他穿着得体,身形灵活健硕,并不是寻常人,问道:“阁下是?”
“在下越平隆。”
“好少见的姓氏,”李谕说,“似乎来自上古时期。”
“没错,当是源自战国乱世之勾践。”越平隆说。
李谕心中一警:“战国?”
越平隆说:“乱世出英雄,战国与三国均是令人神往的时代。”
李谕眉毛耸了耸,中国人哪会犯这种错误。
再加上他的说辞,很可能是个日本人,因为日本人对战国与三国可谓仰慕至极。
李谕单刀直入:“阁下应该不叫越平隆吧?应该称为什么君?”
越平隆嘴巴张了张,旋即明白自己露馅了:“先生是什么人?我一开始看您留了短发,还以为也是一名日本人。”
“也?”李谕说,“你真是日本人?”
越平隆说:“没错,本人小越平隆,是一名日本的学者。”
“学者?”李谕一肚子狐疑。
小越平隆拿出一本书:“此书是我写的,由贵国之人翻译成中译本。”
李谕看了看书名,《满洲旅行记》。
立刻猜到他是个日本派来调查中国的情报人员,不过硬要说成学者,似乎也过得去。
小越平隆说:“我行走中国大地多年,能认出我身份的真是不多,阁下到底是谁?”
李谕感觉没必要藏着掖着:“在下李谕。”
小越平隆一惊:“原来是国师!”
李谕说:“国师一词,恐怕用得不太对。”
小越平隆不是专门的间谍,很多地方有马脚,但旋即笑道:“幸亏尊下不是国师。”
李谕大体翻了翻手中这本书,叹道:“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小越平隆道:“先生的语气有点奇怪,此书翻译出来,想必对贵国也有帮助。如今想对东北有所了解,没有胜过此书的资料。”
李谕问道:“此书可否借我参阅?”
小越平隆并不阻拦:“帝师请便,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反正听了好多次“荣幸”,但从日本人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感慨。
这本书又名《白山黑水录》,一听名字就是说的满洲之地。
小越平隆是众多日本派到中国刺探情报之人,他这本书虽然后来自称是为了帮助中国抵御沙俄,但李谕作为穿越者,一眼就看出来其野心。
可惜这本书虽然一年前就在上海翻译成国文,却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很多人天真地以为日本真的是在帮助中国抵御沙俄。
尤其是一年后日俄战争日本胜利后,此种情绪更加弥漫。
李谕翻开序言,发现这名叫做赵必振的中文译者也隐隐看出了日本的企图,并在序言中写道:“满洲者,吾国之土也。吾自不经营以防俄,他人代吾经之营之防之。噫!何其异也!”
小越平隆已经非常卖力,但相比起后来专门的日本间谍,还是差了一截。
李谕在船上读书时,上海的东亚同文书院几名学生正在聚会。
一名日本学员,林出贤次郎说:“昭雪学姐此去任务沉重,我与波多野兄为你饯行。”
林出贤次郎是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但比近卫昭雪晚了一期,他是第二期学员。
近卫昭雪虽然是近卫家族远支,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家主近卫笃麿一次巧合中见到她,就看出其潜质,专门培训为高级特工。
近卫家族一向推崇极端主义,近卫昭雪受到影响,也希望做出点事情,让自家的远支不再那么远。
于是毅然决然进入了近卫笃麿创办的东亚同文书院。
近卫昭雪对两人说:“两位学弟很快也会被委派任务,我们从此将天各一方。”
林出贤次郎后来当过溥仪的翻译,与另一名波多野养作都是2期的优秀生。
林出贤次郎说:“我想为昭雪学姐唱一曲《敦盛》以饯行。”
近卫昭雪说:“谢林出君。”
林出贤次郎取出一支折扇,起身边舞边唱:
“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这是日本的织田信长很出名的一段敦盛舞。
波多野养作鼓掌道:“林出君果真有大将风采。”
林出贤次郎坐回位置:“从此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昭雪学姐,思念让人不胜折磨。”
波多野养作鼓掌的手停下了,没想到林出贤次郎直接表露了心思。
近卫昭雪早就看出了林出贤次郎对自己有意,眼神流转,但立刻说道:“林出桑更应该怀念家乡的樱花。”
开始是“君”,现在成“桑”了,林出贤次郎听出近卫昭雪是在拉开距离。
但近卫昭雪的几个眼神就让他心动神摇,他掏出一瓶酒说:“这是来自我家乡和歌山,亲自酿制的清酒,我带来后一直舍不得喝,但今天如果不与昭雪学姐共饮,恐怕没有机会了。”
近卫昭雪看着眼前的清酒,微微一笑:“弟弟就是弟弟。”
林出贤次郎退而求其次,立刻说:“我愿永远做学姐的弟弟。”
近卫昭雪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你还是先做好皇国委派的任务,不然可没有脸面见我。”
近卫昭雪抬头饮酒时露出的雪白脖颈,看得林出贤次郎差点呆住,听了她的话,立刻也干了杯中酒:“我定不会有负皇国大业!”
虽然后世都知道日本人搞的东亚同文书院是个超级间谍组织,不过在清末民初,真没有多少国人知道。
甚至1901年学院搬迁举行开院式,参加开学典礼的不仅有日方东亚同文会的副会长长冈护美子爵、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国内许多大员也派人参与。
比如时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派出了代表上海道台袁勋树、湖广总督张之洞的代表是上海知县刘怡,而铁路大臣盛宣怀则亲赴现场。
当天中日人士有上百人。
后来张之洞还将刻有《诗经》的石刻作为纪念赠送给书院。
不得不说日本人搞谍报真是有两下子。
此后,有一位英国军官在参观完书院后,听到一位中国官吏感慨:“1870年,德法战争之时,德国人了解法国的事情要比法国人详细;而日本人了解中国,也胜过中国人对本国的了解。”
从东亚同文书院第一期学生到日本战败,书院以旅行等方式进行调查持续了45年,参加者达5000多人,旅行路线700多条,仅第5期~42期学生的旅行线就高达676条,足迹遍及除西藏以外的中国所有省份。
个别的调查小组甚至远达东南亚、俄国的西伯利亚及远东地区。
堪称世界最大的旅行调查。
旅行调查的内容无所不包,他们留下的旅行志就达32部、数十亿字的调查报告书,其深度和广度超过了建国前历届政府对中国的任何一次调查。
而旅行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林出贤次郎的新疆调查旅行,共274天,他跋涉天山北路,直抵中俄边境的伊犁。
其实是英日同盟成立之后,为了共同的利益,双方约定合作调查俄国在远东的势力。
英方负责从印度到新疆西南之线的调查,日方调查从新疆伊犁到蒙古的库仑之间的地区。
波多野养作同样参与了此次调查,只不过路线与林出贤次郎不同。
一个走北线,一个走天山南线。
正是对国内的了解甚至超过中国人,他此后才能成为溥仪的随从翻译,顺便成了一个安插在溥仪身旁的谍报人员。
林出贤次郎也是个狠人,进入东亚同文书院后,就三年多没再回国,并留了清朝大辫子,看起来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
林出贤次郎取出一柄西洋剑:“这是昭雪学姐在击剑部用的佩剑。”
近卫昭雪说:“已经用不到了,你放回击剑部吧。”
林出贤次郎说:“我会好好保管,期待再次与昭雪学姐练习击剑。”
近卫昭雪道:“不必如此,只是身外之物。”
然后起身说,“我要离开了。”
林出贤次郎眼含热泪:“保重!”
近卫昭雪走后,林出贤次郎抱起酒瓶就一饮而尽,一旁的波多野养作大惊:“如此好酒,给我留点!”
——
当李谕到达上海时,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与《申报》史量才一起找到了他。
卜舫济说:“已经有学员迫不及待想要北上京师,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晚。”
李谕连忙道:“抱歉,临时去了一趟长沙。”
史量才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告示发布后,我们招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李谕问道:“能有多优秀?”
史量才说:“此人精通英文、日本、俄文及法文,并且懂得国际贸易与各国律法知识,简直是个奇才!”
李谕讶道:“还真有这样的人?”
史量才说:“当然!我想她应该能成为最好的董事会秘书级的关键人物,并且还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