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上课时,给光绪讲了讲比较热门的蒸汽机相关理论,都是些比较浅显的内容,依然就像科普。
光绪整顿起精神,听李谕讲完后说:“原来能够拉动庞大火车运转的,是如此柔软的水产生的蒸汽!”
然后举起茶杯:“是不是就像这样的水蒸气?”
李谕说:“东西是一个东西,不过具体的区别很大。”
“大海上的轮船也是如此?”光绪问道。
李谕点点头:“没错。”
光绪沉思道:“古人诚不欺我,还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两拨千斤不过如此。”
他根本想象不到,后人甚至戏称“技术的尽头是烧开水”,就算核电站,最终也是在烧开水。
不过这些就没法给他解释了。
光绪感觉有很多问题想要继续问李谕,突然旁边的崔公公打断道:“皇上,时辰到了。”
光绪嘴角咧了咧,想要发作还是忍住了:上次冲着李莲英大吼了几句后,好几天没有吃上好饭。
他立刻变得有些颓废,自己堂堂一个皇上,连几个奴才都控制不了。
光绪无奈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李谕从瀛台离开,骑上马准备返回东厂胡同。
崔公公却叫住他说:“帝师啊,您以后上课的时候,还是要慎重点。”
李谕牵住缰绳:“公公何出此言?”
崔公公说:“不要让皇上以为洋人的东西那么简单,这只会让他产生一些不好的念想。”
李谕完全是在把复杂东西往简单讲,这是他当年上学时最常规同时有效的方式,于是说:“崔公公,洋人的东西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崔公公笑了笑说:“这话不是杂家要带给您的,您自己琢磨吧。”
李谕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五张两百两的银票:“崔公公还望指点。”
崔公公看了看银票数额,接过来仔细叠好放入怀中,然后小声说:“你租了荣府,有些人看不过去,毕竟周边还住着不少大人,可要小心点。”
李谕眉毛一凛:“都是正常买卖,有契约在。”
“正常买卖?”崔公公嘿嘿一笑,“帝师,太正常有时候就不正常了。而且您还通过商部做这么大的买卖,大家眼睛都盯着哪。”
崔公公抱了抱拳:“杂家言尽于此,告辞。”
李谕叹了口气,他知道在清末做事不太容易,但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来自己的阻力不仅来自日本人,国内的问题同样不容忽视。
如果说比较利好的一面,就是有比较鼎力的靠山支持。
不过李谕猜测,崔公公这么说,肯定说明袁世凯本人也深陷朝局的斗争中。
但李谕总归知道袁世凯肯定能笑到最后。
暂且只能如此乐观去想,至于事态具体怎么发展无法预估,只能到时临机应变、见招拆招。
经商环境虽不好,但由于朝中有人,进度倒不慢。
徐世昌甚至已经安排人打点好道路,准备设置个较为简易的火车停靠月台,方便今后来往。
宋嘉树也从新加坡港转运过来一批机械,就目前看,还算是比较先进的设备。
李谕又通过唐绍仪联系当年在天津机器制造局的员工,调运一批过来。
八国联军时期,天津机器制造局毁于战火,很多人已失业很久。
天津机器制造局的规模可不小,员工保守估计也有两三千。不过和江南制造局一样,主要是搞军火生产。
但也曾经造过船舶,慈禧在颐和园湖中的游艇就是天津机器制造局制造。
甚至还有潜水艇。
所以制造局员工已经有了一定的技术修养。
可惜天津前几年在八国联军期间受到的冲击很大,再加上李鸿章过世,天津机器制造局便没能重新开办起来。
周学熙在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上一批天津机器制造局的人来找李谕。
周学熙是北洋的人,也就是袁世凯的下属,此前他们在一起去日本参加劝业博览会的时候见过面。
“帝师,再次见面,差点认不出您。”周学熙说。
李谕现在短发西装,明显就是两个人,于是说:“人是变不了的。如此小事,还要劳烦周大人您亲自跑一趟。”
周学熙说:“这可不是小事,现在津门之地都在议论你。”
李谕知道是关于和德国人争论的事情,说道:“我只不过做点正确的事情。”
周学熙说:“帝师简直堪称迎风的标杆,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帝师还是小心为妙。”
李谕想起今天崔公公的话,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提醒。”
周学熙接着道:“小心归小心,帝师也不用畏手畏脚。袁总督让我告诉您,无论如何,他都会支持帝师。”
袁世凯现在天津搞新政,也在大力搞现代企业。什么纺织工厂、水泥厂、矿厂、造纸厂的,兴建了一大堆。
但是技术以及产品质量方面只能算刚刚起步。
不过也算给天津的工业再次奠定了一些基础,将来周学熙能成为北方工业巨子,受惠不少。
虽然袁世凯后世风评不太好,但在清末一众大臣里,的确是个真正办事的能臣。
李谕抱拳道:“代我谢过袁总督。”
周学熙指着身后的二十多人:“他们当年都曾是天津机器制造局的工人,很多是干了十几年的老技工,并且按照唐道台的嘱托,我专门挑选了熟悉机器的。”
李谕说:“我只能再次说太谢谢了。”
周学熙说:“不用谢我,我今年刚刚奉命成立了直隶工艺学堂,专门培训技术人员,到时候可要多吸纳吸纳我的学员。”
李谕笑道:“人才缺得很,有多少来多少。”
李谕带着这批工人到厂区看了看宋嘉树进口来的设备,他们都是老工人,上手并不慢。
李谕也懂机械,拿出一些自己绘制的图纸,让他们依照图纸进行简单改造。
别看他们不会造机械,但当年天天检修制造局的机器,还是能够看懂图纸的。
李谕又留下了几个对机械感兴趣的学生,与他们一起研究。
——
回到家中,李谕提笔给爱因斯坦写了回信。
爱因斯坦最疑惑的是那个等号“=”,而且是特别费解。
李谕当然明白咋回事,于是写道:
“尊敬的爱因斯坦先生,您的方程实在是令人惊叹,简单而美,这才是物理学最迷人的地方。
但我想它并不是您信中所说是指的能量与质量可以相互转换,更本质的解释应该是在说明质量与能量本身就是同一样东西。
就像一枚硬币,它是一个物体的两个侧面!”
由于篇幅短,并且没有公式,李谕把它直接用电报的形式发去瑞士伯尔尼。
但即便短,关键点都说出来了。
话说“质量与能量是一种东西”这个观念非常炸裂。
多数人看到质能方程第一印象也大都觉得是质量与能量的相互转换。
甚至还有不少人有误区,认为爱因斯坦通过质能方程研究出了原子弹。
当然这显然不对。
原子弹1945年才有,而爱因斯坦1905年就提出了狭义相对论,二者之间差了40年,其间的技术迭代相当多。
当然狭义相对论确实为原子弹的研制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基础。
但真要说起来,更应该归功于原子物理学的突飞猛进。
爱因斯坦对原子弹的唯一帮助,可能就是他本人曾经在1939年时给当世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写过一封信,大概内容就是说要抓紧研究原子弹,要是被希特勒研究出来就不好了。
不过就算如此,美国政府也并没有重视。
最开始只给了原子弹研发6000美元,这点钱啥都干不了,连科研人员工资都不够。
后来是日本自己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战略,干了珍珠港,才引起美国人重视,发起了大名鼎鼎的“曼哈顿计划”。
而且这也和爱因斯坦没什么太大关系,因为爱因斯坦几乎一生都是反战的。
他只是想当个纯粹的科学家,怎么可能直接参与武器研制。
——
由于凤铃现在也是个研究人员,与丁德山搞“新式面点”研制,没有时间给他发电报,于是李谕只好自己亲自发报。
好久不接触,已经非常生疏,短短一篇电文废了好久才打完。
李谕伸伸懒腰,感叹这种事真是熟能生巧。
第二天,吕碧城端着星球大战前传的书稿找到李谕。
“我已经完成了润色与修订。”吕碧城放下一摞厚厚的稿纸说。
李谕拿起看了看,吕碧城竟然坚持用钢笔写出来。字迹虽然尚且没有那么好看,但都是汉字,有软笔书法厚底子的人,硬笔书法上手不会慢。
李谕赞道:“润,真是太润了!”
吕碧城问道:“你还要拿给德龄姑娘翻译?”
李谕说:“没错,你要相信我,只有中国人才能真正翻译好中国人写的文章。到时候让洋人根据英文再翻译成其他语言,也不至于失去太多原版风采。”
吕碧城低声说:“我明白了。”
李谕没多想,随即将书稿拿给了裕德龄。
裕德龄笑道:“我早就在等后续了,还真快。”
“对了,”李谕又问道,“朝中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利于我的情况?”
裕德龄想了想说:“我一直都只在西苑陪着太后,关于政局的讨论我无法在场,但我会多多间接留意。怎么,是有什么动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