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小声说:“先生,你看那个被撞的人腰上。”
李谕侧了侧目光,看见他系着一条红腰带,立刻明白:“是觉罗。”
觉罗就是最远支的皇族。
早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分出去了,他们不能用爱新觉罗家族奕、载、溥之类的字辈。
之所以让他们系带子,就是表明身份。
依照清廷的规定,这种人还真打不得骂不得,所以有那么一点嚣张。
不过这个人明显是最常见的普通闲散觉罗,除了当个能领银子的“铁杆庄稼”,也没啥大不了。
绝大多数觉罗混得其实挺一般,每个月就几两银子,清廷又不允许满人经商,所以没啥好生计。
眼前的只是个红带子,如果是黄带子,说明是努尔哈赤的后人,也有可能是更近的,反正时间越近,地位就越高一点。
李谕对他们几人说道:“能不能先让个路?”
红带子歪过头,说道:“我凭什么让路?”
李谕说:“我要赴贝子溥伦之约,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好。”
红带子问道:“贝子爷?真的假的?”
李谕拿出请帖:“还能有假?”
红带子一看真有点怕了。
在他们这种觉罗之上,依次是:
远支宗室,也就是努尔哈赤兄弟俩的后人,不过他们也不能用钦定的字辈。
近支宗室,就是康熙后人,他们才可以用钦定字辈。
近派宗支,嘉庆后人,是最近的。
算起来,溥伦算不上最近的“近派宗支”,不过他的祖上十一阿哥地位较高,所以相比之下地位也比较高。
红带子这才让开路,车子开过去时,李谕向撞人的几个使了眼色,他们立马会意,趁着车子在中间,撒腿溜了。
红带子破口大骂,但已经追不上。
到达溥伦家时,已经比较晚。
李谕进门先看到了黄开甲,然后溥伦也迎了出来:“见过帝师。”
李谕说:“实在抱歉,在下来晚了。”
溥伦说:“不晚不晚,快里面坐。”
溥伦命仆人上了茶,然后问道:“帝师是游历过多次西洋,并且惊动西洋的大人物;斗南(黄开甲)则是在美国生活多年的人,有你们陪同,我心里踏实多了。”
黄开甲说:“还得是帝师见识广阔,此前我们随着载振贝子一同去欧洲时,在下就深表佩服,所以世博会一行,少不了帝师。”
黄开甲是首批留美幼童,比詹天佑还大了一岁,并且进入了耶鲁大学,不过可惜没有拿到学位就被召回了。
“斗南兄客气,”李谕说,然后问溥伦,“贝子爷准备参展的物品是什么?”
溥伦说:“有茶叶、瓷器、丝绸,还有,根据康纳公使的要求,命人制作了一个王宫模型,参考了我的王府。”
康纳其实想要的是故宫模型,不过慈禧没同意,只能选择了一家王府。
参展的东西倒不出所料。
李谕说:“既然是世博会,而且会期很长,参展国家许多,艺术方面可以多点展示,比如京戏。”
溥伦问:“洋人也喜欢这个?”
李谕笑道:“前段时间康纳公使刚在公使馆组织了一场文化沙龙,名角杨小楼登台演出,各位大使都喜欢得很。”
“连他们都喜欢?”溥伦有些吃惊,“既然如此,就让同庆班一同随行。”
反正是朝廷出钱,至少租下了大半艘轮船的票,完全可以多拉点人。
李谕接着说:“此外,圣路易斯市还有一场叫做奥林匹克的运动会,可以随行带一些运动员,参与一下。”
“奥什么匹克?”溥伦没听过这个词。
李谕重复了一下:“奥林匹克。”
溥伦摇摇头:“不知道!”
李谕只好给他多解释了一下:“奥运会,哦,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是一场国际间的大型运动会,将来地位不亚于世博会。而且,这是关乎和平的一场盛会。”
满族过往一直崇尚骑射,对运动挺感兴趣,虽然大部分满人现在已经拉不开弓,不过想象中还是曾经金戈铁马的时代。
额,只存在想象中了。
溥伦也对“和平”比较在意,毕竟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仅对自己的定位有自知之明,对当下的国际形势也有自知之明,打肯定打不过,和平是目前清廷所求。
但国际形势,和平不是口头说说,像日俄战争在家里打架还得忍气吞声求中立,就有点过了。
和平这东西吧,是打出来的,还是俾斯麦那句话概括得好: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溥伦听完李谕解释,感觉离得这么近,可以接受,于是答应了带上张伯苓。
李谕目的达到,又和溥伦聊了一会儿,其他事情都完全同意溥伦的观点。
离开溥伦府邸,李谕立刻把消息告诉了杨小楼和张伯苓。
杨小楼很疑惑:“洋人听的懂中国话?”
李谕说:“肯定听不懂。”
杨小楼说:“那他们连戏里讲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喽?”
李谕点点头:“不知道。”
杨小楼尴尬道:“这有什么意思?”
李谕说:“简单,你们提前选好曲目,反正洋人自己肯定不会选戏。到时候把唱的戏文用纸板写好,唱戏的时候有人举着打出来就是。”
李谕把字幕这件事灵活用到了舞台剧上。
不过想想倒是个好主意,毕竟现在电影差不多也就这么个水平。
杨小楼拍手道:“帝师脑子真的好使!”
李谕补充说:“最好还能写个故事梗概,在唱戏前就让美国观众看到,效果更好。”
第三百四十章 两位传人
李谕回到家,收到了北洋段祺瑞发过来的电报:
“帝师阁下,上次您走得太着急,希望再写个无线电相关的讲义寄来。”
李谕很纳闷,于是回了电报:“段将军,我记得我留下了讲义,而且优秀学员吴佩孚的笔记一直很好。”
不过段祺瑞很快回电:“此前讲义过于高深,对于张管带以及曹管带等掌兵者,还是有些吃力。”
其实段祺瑞、冯国璋、李纯他们这些北洋的军官,都没有搞明白,只是不好意思直说,于是假借了张勋和曹锟这两个小小管带的名号。
李谕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于是回电:“我会尽快完成。”
段祺瑞高兴地回道:“如此甚好,几日后我会派人专门去府上拿取。”
看得出来北洋还是比较着急的,毕竟现在日军和俄国陆军已经在鸭绿江沿岸交上了手。
陆军一旦打起来,说明进入中国的领土,问题就升级了。
虽然清廷保持局外中立,不过北洋还是想要尽可能侦查情报,军人嘛,最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各界也格外关注战事情况。
西苑,袁世凯被朝廷召见。
袁世凯刚进大殿,就看到奕劻等军机处大臣几乎到齐。
慈禧说:“袁世凯,我听说你得了一个技巧玩意,能知道辽东前线的情况。”
袁世凯说:“回太后,是这样,此物名为无线电传输设备,来自李谕。”
“哦?又是李谕!”慈禧吹了一口茶叶,继续问道,“前线情况怎么样?”
袁世凯说:“根据我派出去的密探,得知日俄双方已经在丹东交上手,日方少说有数万人;防守的俄军‘东满支队’也有两三万。”
慈禧说:“谁有优势?”
袁世凯说:“兵书上讲,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双方军力差不多,就应该设法让对方分散,但没想到俄军竟然主动分散在宽大的正面,结果吗,哼哼。”
奕劻讶道:“日本是优势一方?”
袁世凯点点头:“是的,庆王爷。”
慈禧咽下一口茶水,“最好如此。”
奕劻立刻吹捧:“老佛爷洪福齐天。”
慈禧说:“此前沈荩的案子没有白白浪费。”
去年,沈荩因为泄露清政府和俄国的密约而被杖毙,李谕还曾经见过他。
军机大臣王文韶道:“这场戏做得十分充分,也省得我们的外务部费事去泄露情报给日本人。”
想不到沈荩的性命原理是被当做了棋子。
仔细分析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清廷既然已经因为东北地区和俄国人关系降到冰点,又不敢和他们开战,只能再靠那招“以夷制夷”,借刀杀人,让日本人上。
而清廷又没有勇气去直接泄露密约,恰巧遇到沈荩这个不怕死的。
他得到密约内容就是通过如今在场的军机大臣王文韶之子!
沈荩被打死,而王文韶啥事没有,已经说明了问题,——清廷是故意泄露给他。
哎,可怜沈荩竟然成了清廷玩弄政治的棋子。
袁世凯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不过几句话就听了个大体明白,拱手道:“不愧是军机处。”
沈荩被打死,清廷也就给俄国一个交代,让他们没法怪罪。
王文韶说:“想不到日本人真的恼羞成怒,要和俄国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