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谓塞曼效应的解释,就是个由头,因为它在洛伦兹的研究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1896年时,彼得·塞曼正在莱顿大学研究磁场对物质光谱的影响。也不算什么新课题,早在30多年前法拉第就研究过,但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如今实验仪器有了进步,彼得·塞曼就想再试一次,结果真的发现了钠元素光谱在磁场中分裂成两条的现象。
当年的一个星期六,就在荷兰皇家科学院对这项实验发现做了报告。
结果仅仅过了两天,星期一的时候,洛伦兹就把彼得·塞曼叫了过去,从理论上给他解释了为什么钠元素的光谱会在磁场中分裂。
所以满打满算,洛伦兹在这件事情上只花了两天工夫,而且还是周末。
至于洛伦兹的解释,依旧是从经典力学出发,并且只能解释一分为二的现象。如果分裂数变多,依然无法解释。
因为这是经典物理学的局限,光谱更多分裂数的情况,需要用电子轨道角动量的量子化来解释,对1896年的洛伦兹来说,无疑是强人所难。
换句话说,190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虽然为此颁发,但压根没有解决塞曼效应。
不过洛伦兹毕竟是大神,因为对塞曼现象的研究,让他早于汤姆逊得到了电子的荷质比,并且做了预言,存在一种非常小的微粒。
后来汤姆逊发现电子后,果然和他的计算对上了。
还可以看出来了,彼得·塞曼其实完全是沾了洛伦兹的光——作为助手一起获奖。
洛伦兹在这一点上做得比后来一些人真的强太多了,境界实在是高!
彼得·塞曼虽然物理直觉方面比起大神们差了不少,不过人还是很谦逊的,他对李谕说:“洛伦兹教授经常提起您,上个周末他邀请了昂内斯教授与范德瓦尔斯教授一起用餐,期间几乎一直在讨论你的各项理论成果。当然,也包括那本星战小说。”
洛伦兹、昂内斯、范德瓦尔斯,就是大名鼎鼎的荷兰诺奖三剑客。
“能让三位教授惦记在下,实在荣幸之至。”李谕说道。
彼得·塞曼随即发出了邀请:“昂内斯教授与范德瓦尔斯教授在看过您的一些实验报告后,对您在理论之外的实验能力同样深表欣赏,如果您能亲身去一趟阿姆斯特丹,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柏林到阿姆斯特丹的距离并不远,李谕欣然接受:“承蒙邀请,我会赴约。”
彼得·塞曼很高兴:“等您获得了诺奖,再邀请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李谕笑道:“那我也不敢驳回几位的请求。”
对面加起来好歹是四个诺奖,阵容太华丽。
彼得·塞曼立刻说:“回国后我就会通知几位教授,给您发去正式的邀请函!”
——
滑了一天雪,傍晚李谕才同爱因斯坦动身回家。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维恩问彼得·塞曼:“与李谕院士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彼得·塞曼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们看起来年龄差不多,或许是朋友。”
维恩说:“我在柏林时,听普朗克教授说过,最近有个年轻人非常出色。当时还以为是柏林大学的学生劳厄(19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但我们经常与他见面,真是他的话普朗克教授肯定会告诉我。莫非,莫非是眼前这个人?”
“非常出色嘛?”彼得·塞曼问道,“他有什么成就,是哪所大学的?”
维恩说:“我只是听普朗克教授简单提到,具体的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但普朗克教授说那个年轻人与李谕一样,提出的理论堪称颠覆性,几乎要撼动整个物理学界。”
“哦!”彼得·塞曼也来了兴趣,最近几年物理学的确有些沉寂,要不也不会被大佬们说成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濒临死亡”的学科,也就李谕带来了一些新鲜感。
但彼得·塞曼仔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玩出花样,“总不成是解释了我的导师洛伦兹教授都疑惑的以太相对地球静止的问题,进而发现并且证明了以太?”
这可是个超级成果。
维恩摊摊手:“我哪知道,只能静静等待。”
——
滑完雪,爱因斯坦肯定还是要上班的,李谕准备带着这篇《论物体的电动力学》论文前往柏林。
由于爱因斯坦在论文中把李谕的名字加入了第二创作者,所以李谕肯定不可以再签字,而想要在顶尖物理杂志发表,还是得找普朗克签过字才行。
柏林大学。
李谕进入物理系寻找普朗克,发现他在上课,而且看样子是刚开始,李谕怕再次被围观,于是跑到了他的办公室等着。
普朗克属于非常认真的人,不论是备课还是上课都极为认真。
他的教学经验很丰富,板书漂亮、口齿清晰,上他的课按说是比较轻松的。不过普朗克的习惯是上完课就走,压根不给学生提问的时间。
在他看来,自己讲得已经足够清楚,如果这都不明白,那就自己回去慢慢想吧!
普朗克上的课程跨度同样很大,包括了理论光学、理论力学、电磁学、黑体辐射理论、热力学,甚至还有以太的动能理论。
这些课程全部学完要六个学期,也就是说一个学生要上他的课最少要三年。天才除外。
今天普朗克讲的电磁学课程难度很大,涉及了麦克斯韦的理论,动用了众多微分方程推导。
敢在课堂上讲麦克斯韦的理论,就足以说明普朗克的数理功底十分深厚。
因为麦克斯韦作为早期少有的理论物理学家,他的理论确实难。
麦大神身为物理学家,数学功底也强的可怕,他的论文或者著作里经常都是各种计算,而且是非常复杂的积分。
就算是他稍微“简单”一点的气体动理论,也是充斥骇人听闻的四重积分,积分套着积分,变量连着变量,密密麻麻,非常可怕,根本没法往下算。
这样的可成上完后,学生们消化吸收必然十分困难。
但大佬普朗克上完课后,照例端起自己的讲案就走。
下面的学生一个个面面相觑、呆如木鸡。
很像后世上什么《数学物理方法》,或者《泛函分析》之类的天书课程,听了还不如不听,更糊涂了。
啥玩意啊!
眼前满黑板的数学公式,学生们又没有很符合的教科书,更没有手机拍下来,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抄。
劳厄作为普朗克的助教,却拿起黑板擦擦去了一块,然后写下作业:“都记好了,最晚下周上交!”
学生们痛哭流涕:
“您擦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抄下来!”
“怎么作业也是关于麦克斯韦,天哪,他都死了还在折磨可怜的我!”
哈哈,看来这时候的学生也会发出后世大学生学高数时的灵魂拷问: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就不想让别人活!!!比如牛顿,莱布尼茨,拉格朗日、高斯……
普朗克可不管这些,作为帝国最优秀大学的学生,如果学不明白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资格毕业。
悠闲地回到办公室,普朗克突然发现李谕正在一张椅子上坐着看书。
“你来的还挺快。”普朗克说。
“其实我早就到了,但你一直在上课,我只能在这里等候,”李谕合上手里的书,赞道,“教授真是辛苦的园丁。”
普朗克把教案放在办公桌上,倒了一口红酒说:“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现在德国的马克惨不忍睹,如果不多打几份工,根本无法应对生活问题。我每个月4400马克的薪水和900马克的住房补贴,如果是英镑,我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马克的贬值确实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了很多问题,德国的金融问题一直到二战时都没彻底解决。
李谕说:“教授完全可以再研究研究通货膨胀之类的经济问题嘛。”
普朗克在另一个杯子也倒入红酒,递给李谕,“我根本没有时间研究经济学,况且这是那些政治家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谕说:“那教授只能等着继续贬值。”
普朗克和他碰了碰杯:“总不能再次出现荷兰郁金香泡沫或者法国密西西比泡沫吧?真要那样,整个德国都要完蛋,我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李谕说:“股市虽然和数学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经济学里却处处是数学,您认为目前有几个制定经济策略的人懂得其中的道理?”
“哦!”普朗克摸着自己的头,“我感觉头都要痛起来,求你不要再说了!现在只能得过且过,还是先喝了这杯酒吧。”
李谕也没法说太多,经济学虽然半个世纪后大受重视,并加入了诺贝尔奖,但此一时彼一时,国王们还是觉得直接控制经济命脉更过瘾。
李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出爱因斯坦的那篇论文,“教授,有事需要麻烦您。”
普朗克看了一眼封面:“又是爱因斯坦!”
然后大体翻了翻,不禁惊讶道:“天哪,这两年是怎么了,难道除了你之外,又要冒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天才?!”
普朗克是个不太激进的人,但他并不反对年轻人激进一点,历史上也的确是他审核了爱因斯坦的论文,并且呈交了德国顶尖的物理杂志《物理年鉴》。
此时劳厄推门而入:“教授,我已经布置完了作业。”
“你做得很好。”普朗克说道。
劳厄又问道:“教授,我的博士论文答辩是不是快要安排好了?”
普朗克回道:“确实推迟了太久,但你可以马上做准备,施瓦茨教授刚从哥廷根回来,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答辩,否则他可能又要去慕尼黑。”
劳厄很高兴:“我这就回去好好准备!”
普朗克摊摊手,对李谕说:“你看吧,又有事情了,就是这么忙碌,这篇论文只能暂时先放在这儿。”
第三百八十五章 豪华答辩团
李谕自然没法催促大忙人普朗克,而且就算他开始审稿,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谁叫这篇涉及相对论的论文过于炸裂,属实是正儿八经、毫不夸张地震碎三观。
不过普朗克此前已经把爱因斯坦关于分子存在性的文章审核完成了,靠着此文以及普朗克的认可,爱因斯坦今年便可以拿到苏黎世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
只能让事情一件一件来吧。
普朗克对李谕问道:“有没有兴趣旁听一下这场答辩会?你对于光学应该有所了解,不然不会做那个奇怪的单光子试验。”
李谕倒也没事,于是答应了:“如果没影响,我就凑个热闹。”
劳厄的姓氏中有“冯”(von),在德语里,凡是名字里带“冯”的,祖上基本都是有过封地的贵族。
按照传统,称呼时应该加上“冯”,也就是冯·劳厄。劳厄的父亲是军队里的高官,后来受封成了世袭贵族。
所以劳厄是个有爵位的公子哥,虽然比不上后来那位德布罗意的爵位高,但德国对军队的重视在欧洲可以说无人能敌,冯·劳厄家的地位在德国可不低。
要不他怎么能当上普朗克的助手哪。
都是人情世故……吧……
包括此后德布罗意通过博士答辩,肯定与他的爷爷曾是法国总理、父亲是国防部长没有关系!
嗯,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