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说:“但这样的话,在数学上的处理会变得非常复杂,复杂到无法想象,因为会出现很多难以降阶的高阶项,列出的运动微分方程根本解不出。”
就像用地心说强行解释太阳系运动,本来只是几个简单的二次方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硬生生变成了复杂的高次方程组。
这感觉就像马上要和妹子进入关键战斗时,本来只需脱个裤子,但突然发现底裤上是密码锁,需要解一个二阶偏微分方程!
不仅妹子泡不成,还被嘲讽一波智商,太难受了。
洛伦兹的出发点依旧是经典物理学里的绝对时空观,他看着爱因斯坦的论文说:“不过我还是要承认,论文中的处理方法十分简单。从相对性的角度出发,甚至可以得到与静止系统完全相同的运动公式,不管是物理思维还是数学论证,都非常巧妙。”
李谕指着那些洛伦兹变换数学公式说:“教授此前在运用这些数学技巧时,难道没有发现,它们可以直接得到以太系统的光速和地球系统的光速相等这一结论,完全不需要用以太的收缩和膨胀来解释。”
洛伦兹说:“但这样的话,必然要承认相对性;而一旦承认相对性,又还需要什么以太?”
洛伦兹的数理直觉的确优秀,实际上看清楚了这一点,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许是因为害怕多年的学习与研究最终证明全是错的,那感觉更痛苦。
李谕说道:“教授并不需要担心相对性会对物理学大厦造成怎样的伤害,至少里面用了您的理论;就像麦克斯韦先生的公式一样可以脱离以太证明光速的不变。”
洛伦兹叹道:“这套理论的发展会怎样我无法预知,还是等它发表出来,看看整个物理学界如何对待。”
洛伦兹这么说没啥毛病,毕竟他和普朗克本质上属于一类的人,在这个激荡的时代,经典的物理观念并不是轻易可以抛开的。
普朗克提出量子与洛伦兹使用新的数学技巧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迫于无奈。
但他们迫于无奈所迈出的这一步又对今后的科学发展至关重要。
时代的裹挟啊!
合上爱因斯坦的论文后,昂内斯说:“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还是去看看我的实验室吧,阁下不是也对低温物理感兴趣嘛。”
李谕欣然同意:“这是我来到莱顿大学的一个重要目的。”
来到莱顿大学鼎鼎大名的低温实验室,李谕刚进入时有点惊讶,张了张嘴但没说出口。
范德瓦尔斯立即说:“不用忍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这里像一个啤酒厂?”
李谕坦诚道:“是的,简直太像了!”
范德瓦尔斯听了哈哈大笑,然后向昂内斯伸手:“你输了!”
昂内斯随即给了他一张10荷兰盾的钞票。
李谕讶道:“两位这是?”
范德瓦尔斯满意地收好钱,笑眯眯地说:“此前我和昂内斯教授打赌,你第一眼就会把这里当做啤酒厂,他还不相信。”
“是这样啊,”李谕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但真的太像了。”
范德瓦尔斯和昂内斯关系很好,两人合作的时间长达数十年。
昂内斯制造低温,离不开范德瓦尔斯的方程。
物理虽然不像数学那么追求完美的严谨性,但也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正是三十年前范德瓦尔斯那篇把理性气体状态方程推广到了液体理论的博士论文,才让气体液化有了理论上的支持。
范德瓦尔斯的方程对工业界影响非常大,因为几乎任何气体的等温线都可以借此得到,也就知道了这些气体在什么条件下可以被液化。
由于使用的是多级制冷的原理,所以实验室里有好多罐体,说是啤酒厂的确非常形象。
“没啥不好意思的,你看,”昂内斯抬手指了指一些罐体,“有一些大小合适的罐子我就是专门去找喜力先生要来的。”
李谕差点忘了,喜力啤酒不就是在阿姆斯特丹嘛。看过欧冠的人对喜力啤酒的广告绝不陌生。
李谕笑道:“难怪我闻到了一些啤酒花的味道。”
洛伦兹则指了指另一个角落:“你的鼻子很灵,那里正有一罐没有拆封的喜力啤酒,就是喜力先生赠送的。我动不动来这个实验室也是冲着这些啤酒。”
昂内斯哭笑不得地解释说:“其实我早就告诉喜力先生,我已不再缺少罐体,他还是每周定期送来好多。”
洛伦兹摆摆手:“就让他继续送吧。”
李谕又看到了一些海关单子,好奇问道:“实验室所用的氦气该不会都是从美国进口过来的?”
昂内斯说:“就是从美国运过来的,据说去年美国人在堪萨斯州发现了一座富含氦气的油气田。”
老美运气的确挺好,当时这座油气田的天然气点不着,是科学家发现里面有氦气。
老美顺势基本掌握了全球的氦气供应。
不过此时尚且没有超导、没有火箭推进器、没有高端芯片制造业,氦气的主要用途还是军事,也就是氦气飞艇。
李谕说:“您就不怕美国人距离近方便实验,提前搞出来氦气的液化?”
昂内斯说:“他们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范德瓦尔斯同样很自信地说:“别说氦气,他们连氢气都无法液化呐!”
昂内斯又说:“我们担心的反而是德国人。”
李谕说:“莫非是害怕他们制造飞艇疯狂采购氦气?”
昂内斯说:“就是这样,上个月我们有一批氦气运过来,差点被齐柏林公司的人半路截胡。当然也不是明抢,他们要出多20%的价钱采购。切,别说20%,100%我也不会接受!”
李谕笑道:“各位是把美国直接当成原材料供应地了!”
昂内斯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吗?”
李谕狂汗:“是……吧!”
欧洲人此时是真的自信啊,根本没有把美国人放在眼里。
第三百八十八章 捡个大便宜
该说不说,老美的氦气资源真的挺多。
到了后世,我们油田已经找到不少,但是大点氦气田却一直没找到,氦气基本全靠进口。
氦这玩意作为元素周期表中排第二的元素,在整个宇宙中丰度非常高,达到了24%。
第一是氢,74%,两个加起来高达98%。
但地球上氦却极少极少。
甚至氦元素还是1865年左右通过观察太阳光谱才发现的,当时科学家以为氦是一种碱金属,所以取名时以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Helios命名为Helium。
西方在命名元素时,-ium这个后缀相当于汉语里的钅字旁。不过咱们翻译时已经知道它是气体了。
又过了30多年,直到1895年,瑞典化学家才第一次在铀矿中发现了氦。
注意,是铀矿。
由于氦气非常轻,地球的引力抓不住,地球形成之初那些氦气早就跑到了宇宙中。
地球上现在的氦气,都是由地壳中的放射性元素,经过自然的α衰变产生的,非常稀少,且不可再生。
氦气这玩意到了李谕穿越前,依旧是堪称卡脖子级的重要资源,毕竟这东西用处太大,还是用在高精尖的产业上。
咱们差不多六成从卡塔尔买,剩下的从美国和澳大利亚买。
当然这种战略资源的交易已经上升到外交层面了,不完全是钱不钱的事。
好在咱们和中东关系还不错。
昂内斯知道李谕在美国很吃得开,说道:“如果先生能够搞到更多氦气,要我教教美国佬、在美国弄个实验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李谕想了想说:“我可以尝试一下。”
昂内斯喜道:“成了的话,我就不用抠抠搜搜做实验了,现在生怕浪费哪怕一丁点。”
老美现在提纯氦气的能力的确有点低,氦气的价格非常高。
这也是此后长时间世界各地的实验室搞低温研究很花钱的原因。
一战前还能较为顺利地买到,等一战过后,老美自信心爆棚,想要成为真正的世界老大,立刻就开始对氦气出口进行管控,谨防欧洲发展出更可怕的飞艇。
但站在上帝视角看,老美这是一计昏招。
就是因为氦气管控,兴登堡号不得不使用了价格低廉的氢气,引发了爆炸。从此以后欧洲便一心搞飞机了。
美国储存的大量氦气随即没了销路,只能屈尊作为一般保护气体使用。
李谕虽然并不着急低温物理这件事,但多少应该想办法卖昂内斯一个好处,因为到时候昂内斯的液氦又成了香饽饽,还得靠它们做实验。
洛伦兹不是搞低温研究的,但昂内斯搞的初衷就是在低温下检验洛伦兹的理论,所以不得不重视。
洛伦兹说:“院士先生如果能够说动美国人,我洛伦兹也愿意去美国做一圈巡回演讲。”
老美现在不缺钱,就是缺人才缺技术,对欧洲这些大科学家是望眼欲穿,他们要是想来,给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所以洛伦兹这招“卖身”计策非常有杀伤力,何况人家还是拿了诺奖的顶级物理学家。
李谕笑道:“不仅是对各位以及莱顿大学,此事对我本人同样至关重要,自当尽力而为。”
今天和诺奖三剑客的见面还是很顺利的,一起吃过饭后,李谕才离开了莱顿大学。
吕碧城孤零零在宾馆待了快一天,正好带她出去逛逛街。
李谕对阿姆斯特丹一个很大的印象,不是足球也不是风车,而是以前刷短某站时突然看到法外狂徒张三一个很有意思的视频:“在性都阿姆斯特丹飘娼开的发票回公司怎么报销?”
自从2000年荷兰宣布那啥合法后,简直成了男人的天堂。
但至于怎么开、开什么名目,不知道,不明白,不了解……
吕碧城走了一会儿,对李谕说:“以前我一直觉得你高高大大的,但来了这里,发现高个子竟然这么多。”
李谕挺挺胸膛:“我在这也不矮好不好。”
两人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两双荷兰的特色工艺品——木鞋。
接着向前走,路过一个小画廊时,李谕突然拔不动腿了。
“哦……哦嘛噶!”
吕碧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画作,纳闷道:“很好看吗,我感觉还不如列宾先生画给我们的肖像画好。”
李谕连忙走过去,问道:“这些画是卖的吗?”
一个中年女子听到后眼睛一亮,激动道:“先生想买?”
李谕问道:“是的,作画者可是文森特·梵高?”
女子更惊讶了:“自从十多年前提奥死后,我已经很少见到其他人认识文森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