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还有我,我能仿圣教序、兰亭集序,几乎以假乱真,在座没有比我写得好的!”
……
李谕个子高,站起来看了看,整个酒馆已经挤满,外面还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差不多有三四百号人。
李谕异常汗颜,竟然有这么多闲散读书人。
“疏才兄弟,我就说吧!”张元济问道,“你要多少人?”
李谕说:“皕宋楼的规模不算小,但豫园不可能把所有房间都腾出来抄书,我感觉最多十人就够。”
张元济看了看乌泱泱的人,说:“那你得想个选拔的办法。”
李谕思索片刻,“有了!”
他再次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都安静一下!我差人准备了笔墨,一会大家矮个在一张纸上写下茴香豆的‘茴’字的四种写法,要求要用四种不同的字体,其中必须有印刷专用字体。最后由张先生评判前十名。”
后面属于常规要求。
张元济却纳闷道:“为什么一定要‘茴’字?而且,它真有四种写法?”
李谕笑道:“故意出个难题呗,不然怎么选人。”
其实李谕是看到酒馆上的几个碗,突然想到了孔乙己。
原文中孔乙己很想写出来这四种写法,已经用手指蘸了水。但迅哥没有理会他,孔乙己有些落寞,或许是因为没了炫耀的机会。
李谕也不过随口一说,关键还得是书法功底。
很快,这些读书人就开始一个个写,半晌后,张元济在其中选出了十个书法最好的。
竟有五人是秀才。
可见现在读书人的门路少到了什么地步。
其他人悻悻而回,这十个人则异常兴奋。
李谕观察了观察,此时接近寒冬腊月,他们穿的长衫大都十分破旧,手指也冻得通红,仍然可以写出标准秀丽的字体,可见书法功底已刻在了肌肉记忆里。
但很可惜,他们会四种茴字写法也没有什么其他用了。
只能说是时代的阵痛。
李谕对店小二说:“给这十位先生每人温一碗好酒。”
店小二就怕没生意做,立刻招呼:“十碗好酒,走着!”
其中一个秀才搓搓手说:“老爷,其实浊酒就可以,我们不挑!毕竟一碗好酒要十文钱,一碗浊酒只要四文钱,不如让我们喝两碗半浊酒舒坦。”
李谕笑道:“挺会算账,还要不要茴香豆?”
秀才说:“那自然最好。”
“算了,好酒就好酒,”李谕说,“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想多喝点而已,让酒家给你们每人温三碗好酒。”
酒端上来后,他们立刻捧着先喝了一碗。
“暖暖和和的!真是舒坦!”
“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喝到好酒了!”
那名秀才擦了擦嘴又问道:“对了,老爷,我以前替不少大户人家抄过书,但头一次见像您这样让写茴字的,我搜肠刮肚才想起来。”
本来就是个很难为人的题目。
“我是想起了一位故人,”李谕笑道,“行了,喝完酒随我来吧。”
不管什么时候,自家能有园林的绝对是超级大户人家。
他们跟着李谕和张元济来到豫园后,大为震惊:“年初我就看这里在动工,原来真是老爷您的,厉害,厉害!”
“对了,老爷,冒昧问下,您尊号是?”
张元济替李谕说:“闹了半天你们连东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们,记好了,他就是当朝帝师,科学巨子李谕。”
“竟然是您!”几名秀才更吃惊了。
旋即有人叹道:“可惜我当年没有学新学,不然怎么会如此落魄,最少也是个学堂的教书先生。”
李谕说:“我在藏书楼里放了几套我编写的新学各科入门讲义,你们闲暇时候,可以自行看看。”
李谕给他们安排好了一间房子专门用来誊抄,另外让张元济找来商务印书馆的几个人帮着管理,毕竟这些宋版书实在太过珍贵,不得不小心。
即便孔乙己,在给人抄书时也会偷偷顺走东西,而且美其名曰“偷书不能算偷!”
算吗?
李谕倒是希望他们偷走那几本新学讲义。
李谕开出的价码不算低,一天四五百文,够他们十天生活费。抄上一两个月,起码一年以上生活不愁。
李谕很想像鲁迅一样冷眼旁观这些人的遭遇,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显然做不到,毕竟相隔了一个世纪。
鲁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李谕只能“哀其不幸”,因为李谕知道,自然有人会去争。
至于这几十万读书人,顺其自然吧,时代的洪流不会放过任何一滴水。
秀才们在看到自己所誊抄的是宋版书后,非常激动,毕竟他们没人见过如此珍贵的藏书,今天算开了眼界。
那名秀才指着扉页说:“原来是湖州陆家皕宋楼的藏书章。”
李谕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得专门刻几个收藏章,差点忘了这事。
第四百三十三章 白石
国内想刻印还是很简单的,不过张元济在知道李谕的想法后,随即说:“最近听说日清公司总代理王一亭请来了西泠印社做客上海,吴昌硕先生带着几位徒弟一起来了。以疏才兄弟的声誉,西泠印社绝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吴昌硕现在基本是国内书、画、篆刻界龙头老大,晚清文坛大佬。
李谕说:“那可太荣幸了。”
李谕很想见见他们,不为什么,主要是自己抢了他们的地盘。
本来按照历史,王一亭和吴昌硕等人两三年后会在上海豫园创建书画善会,以保护国画。
现在地盘被李谕占了,只能另寻他处。
张元济与李谕来到租界,找到了日清公司总代理王一亭。
这个日清公司并非后世那个卖方便面的日清,而是搞面粉行业的,准确点全称叫做“日清制粉”。
日清制粉的创始人正田贞一郎有点名气,他是后来明仁天皇的美智子皇后的祖父。
日清公司总代理王一亭算是上海一位商界名流,同时也加入了同盟会。王一亭多次给革命搞过捐款,数额非常大;后来日本占领上海,也从未向日本人低头,是个很有骨气的企业家。
两人在日清公司的办公室见到了王一亭。
王一亭极其称赞李谕的成就,亲自忙前忙后着给李谕冲茶。
李谕起身说:“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哪里话,帝师可是给咱们中国人长脸的大人物!”王一亭给李谕倒满一杯龙井,“快尝尝,这是刚从杭州带过来的。”
李谕正好缺少一个帮着向日本销货的中间人,让王一亭协同办理与三井财团的贸易公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与日本人经常打交道,懂得如何做生意,日语又好,而且人品不用担心。
于是李谕说道:“在下国内有点产品,需要远销日本。”
“销往日本?”王一亭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一种叫做方便面的快消品,还有味精、搪瓷等。”李谕说。
“方便面?味精?”王一亭直接愣住,“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李谕给他解释了半天,王一亭才大致了解,捋着胡须说:“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李谕说:“将来我也会在上海建厂,以方便向两江地区、东南地区以及湖广地区销售。关于生产的事情,我之前已经与上海酱业的张逸云老板达成了合作。”
上海毕竟离着长江近,水运强大,交通便利,是开厂更加合适的地方。
王一亭问道:“准备这么充分,如此说来,日本的三井商会也同意了?”
李谕点点头:“我在日本与他们签过了合同。”
“这就好办了!”王一亭兴致勃勃说,“虽然我是日本公司的总代理,不过要是能继续帮着帝师先生赚日本人的钱,那真是再舒坦不过!”
有李谕想法的人着实不少。
“若我们精诚合作,倾销整个日本国都不是难事,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也该持续回流了。”李谕说道。
王一亭更加激动了,“在下一定尽心尽力帮助帝师的厂子!”
两人又继续谈到了刻章之事,王一亭问道:“以帝师如此身份,竟然没有一枚印章随身!”
李谕只能随口说:“签字习惯了。”
王一亭惋惜道:“如果帝师先生早来一天还好,吴昌硕先生今早刚刚搭乘轮船回杭州了。”
“走了?!”张元济还想借此机会见见这位文坛领袖哪。
王一亭说:“不过吴先生的一位弟子还没有离开,他要过几日才坐轮渡返回长沙。”
李谕根本不挑:“名师出高徒,吴先生的弟子差不了,否则等不及了。”
王一亭对身边一个随从说:“去把白石先生叫来。”
“白石?”李谕耳朵一竖,“齐白石?”
王一亭讶道:“帝师认识他?”
能不认识吗!
不过现在齐白石虽然已经40岁,却依旧没有成大名,仅仅在长沙地区的篆刻界小有名气而已。
李谕说:“我之前去过两湖地区,有所耳闻。如果能让白石先生刻印,对我而言同样是上佳之选。”
“这样最好,我害怕帝师先生不满意,”王一亭说,“其实白石先生的印章非常优秀,两湖诗坛的领袖樊增祥都专门为了他写过润格。”
所谓“润格”,就是文人卖自己作品或者手艺时明码标出的费用,“格”代指的就是价目表格。
早在明代,“吴门四家”之一唐伯虎便写过“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之语,实质上就是一种润格的表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