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福苦涩道:“但那样总感觉是为他人作嫁衣,费尽心血帮着别人验证理论。”
李谕说:“相对论太特殊,不一样的。”
“好吧,但我还是要等更确凿的证据出来后去相信,”卢瑟福转而说,“马上到了用餐时间,去我的小别墅吧。”
他们走出卢瑟福的办公室,正好碰见几人,其中还有一位是日本人。
卢瑟福问道:“舒斯特博士,这位是?”
舒斯特也是曼彻斯特大学的物理教授,他说:“我正陪同菊池部长参观曼彻斯特大学,菊池部长是日本国帝国学士院自然科学部部长,他还是格拉斯哥大学以及我们曼彻斯特大学法学名誉博士。”
李谕在东京帝国大学讲学时见过菊池,他的全名叫做菊池大麓,是日本数学第二代领军人物,后来当了日本帝国学士院的院长,在日本的教育界很有地位。
菊池说:“原来李谕院士也在,二位竟然都如此年轻。”
李谕和卢瑟福同他礼貌地握了握手,“幸会。”
菊池说:“我听闻卢瑟福教授是当代炼金术师。古代的炼丹术士企图从贱金属中提炼出金子,你则在实验室里用稀有金属实现了这一梦想。”
卢瑟福无奈说:“那都是报纸断章取义,他们根本不懂得物理学,胡乱报道,非常容易误导大众。我必须说明,虽然把一种金属变成另一种金属并不是不可能,不过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企图靠这个谋利是不可能的。”
菊池听后,脸上多少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继续说:“存在可能的话,还是有希望。”
卢瑟福很难理解日本人的心理,但秉承着物理学家严谨的态度,他又给菊池好好讲了讲物理学。
菊池早年在英国留学,学习数学,不过回国后一直从事教育,没有继续关注科学的新进展,而且他对物理学也不是很熟知。
“我们连原子是什么都没有彻底搞清楚,怎么可能利用它们?”卢瑟福说,“如果我是一个原子,我一定会耻笑人类的想法,都不了解我,就想要占有我。”
菊池听后笑道:“卢瑟福教授的比喻太直观了。”
卢瑟福说:“有不少记者用关于所谓炼金术的问题采访过我,甚至有人上来就问,是不是到了世界末日?”
菊池又与他们聊了几句后,才继续去考察其他学院。
……
终于离开大学,两人来到卢瑟福租住的小别墅,卢瑟福的妻子端上锡兰红茶,顺便放了一份当天的报纸和几封信件。
卢瑟福看到信件后就有些头大。
李谕也发现信封署名是贝克勒尔,也就是与居里夫妇一起获得1903年诺奖的那名法国科学家。
卢瑟福说:“法国人实在太执着了!”
李谕问道:“莫非两位发生了一些观点上的分歧?”
“是的,”卢瑟福说,“我刚回英国时,在皇家学会的一场演讲中提到,如果用α射线冲击一块金属薄片,它们的速度会大大减慢,结果就更容易受磁体影响而发生偏转。但贝克勒尔教授否定了这个说法,写了多封信同我进行激烈论战。”
李谕说:“现在实验没有完全做出来,恐怕论战只是纸上谈兵。”
卢瑟福说:“对啊,所以我只能随便回一封信,夸一夸法国人的优雅,让他先暂时消消火。”
李谕说:“好一招金蝉脱壳。”
卢瑟福的确是个非常会左右逢源的人。
“金蝉脱壳?”卢瑟福不太理解。
李谕连忙给他解释了解释:“这是中国兵法《三十六计》中的一计。”
“我在书店看到过有中国兵法书,”卢瑟福说,“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不读数理书,读起了兵法。”
李谕笑道:“随便看看。”
卢瑟福喝了一口红茶,“贝克勒尔先生并不太好接触,他的行文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要指导我做事,可他连任何α粒子的实验都没做过。”
李谕点点头:“相比较之下,居里夫妇要平易近人很多。”
“提到居里夫人,”卢瑟福放下茶杯,“她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脸色苍白,明显的疲劳过度,外表看上去比她的年龄大得多。她的工作太劳累了,身体很虚弱,看了她的样子真叫人心里难受。”
李谕说:“也间接说明射线存在危害,尤其是镭所产生的强大辐射,非常恐怖。”
“哦!”卢瑟福说,“可就算知道,也要做下去,你们那句中国话怎么说的来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李谕说。
“对!就是这样,这不就是科学工作者应该有的态度吗。”卢瑟福道。
次日,两人再次回到曼彻斯特大学,李谕顺便参观了一下他的实验室。
曼彻斯特大学的物理实验室设施非常新,毕竟这座实验室是1900年才刚刚创建,单论设施,算得上全英国数一数二,要不卢瑟福也不会回来。
卢瑟福进入实验室后,首先问一名临时助手:“维也纳传回消息了吗?”
助手立即拿出一份电报:“维也纳学会说,他们的那半克纯镭,不能全部借给我们。”
“为什么?”卢瑟福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很着急吗?而且我们有全欧洲最好的实验条件。”
助手继续说:“维也纳学会说,几乎在收到我们信件的同时,他们也收到了拉姆齐爵士(1904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的相同请求。所以维也纳学会最初很疑惑,我们莫非是一伙的。但他们在调查后,发现并不是这样。”
卢瑟福虽然八面玲珑,不过目前与拉姆齐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主要是两人都在搞射线研究,而目前整个欧洲都缺最重要的实验原料——纯镭。
卢瑟福问道:“维也纳学会最终怎么决定?”
助手说:“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与拉姆齐爵士平分这半克纯镭。”
卢瑟福说:“开什么玩笑!拉姆齐爵士是一名化学家,他怎么可能有我更懂射线?给他发电报,就说曼彻斯特大学非常缺镭,整个大学只有7毫克!而我的后续工作亟须镭,否则会受到严重阻碍。”
拉姆齐目前在伦敦大学学院,电报的往来很快,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拉姆齐的回音:
“实际上,我连平分镭都不同意。如果将镭平分,势必大大降低它的实用价值。因此我建议,这半克镭应当由我来保存一年或一年半,以便用它进行科学研究,然后再交给你使用。”
卢瑟福看到后可是急坏了,一年半,黄花菜都凉了。
他突然有点羡慕美国的几所大学,最少不会因为购买镭的巨量资金犯难。
如今他低三下四向维也纳“借”,还要与别人平分,甚至等一年半。
卢瑟福马上又给拉姆齐回了电报:“我实在难以接受!实际上,你是想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全部占用借来的镭样品。而我的实验更加迫在眉睫,因为我已经准备好实验仪器,如果因此被推迟,将前功尽弃。”
目前科学条件限制条件就是这么多,大家都很难让步。
而且卢瑟福深知,如果拖那么久,怕不是要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他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关于原子模型的构想,不过需要很多试验进行论证,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前期材料。
卢瑟福拍出电报,希望拉姆齐多少可以通情达理一些,在拉姆齐眼里,似乎现在只有他们搞化学的才能用镭做实验。
物理才是龙头!卢瑟福心里想着,其他学科不过是在搜集邮票。
第四百六十八章 通用的效应
李谕看两位大佬如此火光,顺手发电报问了问身在维也纳的玻尔兹曼和法国的皮埃尔·居里。
两位大佬同样没想到英国人自己吵了起来,好在法国方面立刻帮助协调过去了半克镭,总算没有让两位诺奖大佬真的为了这点事争得面红耳赤。
不过拉姆齐与卢瑟福确实结下了一些梁子,很难化解。
但拉姆齐毕竟年龄大了,与卢瑟福后续没有过多学术上的交集了。
看得出镭的吸引力那是相当大滴,连顶级科学家都要争抢。
李谕用它悄无声息地让俄国那个讨厌的文物贩子科兹洛夫死于无形,也算用了目前最先进的“科学手段”,绝对无人知晓。
科兹洛夫拿到镭水绝对能乐死,嗯,乐死。
在曼彻斯特的几天,卢瑟福还带着李谕参加了一场曼彻斯特市专门为自己举办的荣誉市民授予仪式,以表彰他获得都灵科学院奖金一事。
卢瑟福甚至得意地给李谕炫耀起自己刚买的汽车:“这是从捷克运过来的乌耳斯利—西第利牌汽车,我刚刚花了150英镑买下它。”
李谕并没有听过这个牌子,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汽车品牌多如牛毛。
至于价格不算特别高,可是也已经达到了卢瑟福五分之一的薪水。
卢瑟福本人从上学获得奖学金开始,就没有感受过贫困,但他同样没有真正富裕过。
卢瑟福获得都灵科学院的奖金是400英镑,对于当下来说,算得上一笔小巨款。
卢瑟福开着汽车高兴地说:“这辆汽车在农村行驶,平均每小时约14英里。在平坦的道路上,每小时可达25英里。如有必要,甚至可达35-40英里!但我并不热衷于让我心爱的汽车沿着公路飞驶,如果被抓住,得交不菲的罚款。”
李谕笑道:“警察可没有测速装置,有什么好担心的,总不能全凭主观判断吧。”
“他们就是靠主观判断,”卢瑟福说,“有时候我只开25英里时速,他们就说我涉嫌超速,影响了曼彻斯特的道路安全,还会惊扰马车上的贵妇人。”
李谕问道:“这么说的话,您已经交过了罚单?”
“是的,”卢瑟福说,“每次就要一英镑,简直令人沮丧!”
卢瑟福平时仍旧精打细算,真正解决钱的问题,至少得等诺贝尔奖金到位才行。
荣誉市民授予是个很简短的仪式,很快结束。卢瑟福今天明显是想要开车兜兜风,回程时还在夸赞李谕对汽车工业几个非常有创造性的设计专利。
再次回到实验室时,遇到了几名学生来问题,卢瑟福耐心解答完后,才真正在实验室中落座。
李谕说:“教授果然是位好老师。”
卢瑟福直接说:“同吹毛求疵的加拿大学生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使人感到格外亲切和爽快。”
好嘛,这句话要是晚一百年说,他能被骂死。
李谕看到实验室中的仪器后说:“教授关于射线以及α粒子的实验设备似乎已经备齐了。”
卢瑟福说:“可惜操作它们离不开我的几名助手,否则完全进行不下去,尤其是盖革。这个实验需要测量并且观察数以万计的粒子,没有他,我实在设计不出绝佳的实验方案。”
李谕说:“我明白,要能够观察到单个的α粒子才行。”
要是没有盖革计数器等设备,α粒子散射实验根本没法做。
看样子,现在卢瑟福的确没有做实验的条件。
卢瑟福说:“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比如原子内部很可能是一个微型的太阳系,原子核好比太阳,是中心;电子就像行星,围绕着太阳旋转。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这个想法萦绕在我心头好久,只是那些困惑让我无法下决断。”
李谕明白卢瑟福有怎样的困惑,“如果原子内部真的是行星系统,电子做圆周运动,按照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会产生电磁场,同时释放能量。而随着能量损失,电子会越来越靠近原子核,并最终撞向原子核。要是用数学计算,这个过程短到无法想象。”
“这就是我最头疼的问题,真要如此,世界都不会存在。所以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前,我根本不敢做任何推断,”卢瑟福叹道,“但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单纯数学的推理,明显不够物理。在我看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试验观测到有力证据,只要可以打碎原子核,一切不证自明。”
想要打碎原子核的想法,并不是卢瑟福首先想到的,但他是真正付诸实现的。
当然需要极为精巧的实验和非常巧妙的设计方案、对结果长期的分析。在目前的理论和实验基础下,要解决这个问题极其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