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即走向雅礼医院。
这所医院在长沙西牌楼,租了几处老屋重新粉刷装修而成。
医院整体上比较小,位于长沙的商业街道,左边是米铺,右边是纸行。
在路上,很多人向他们三位穿着西式服装的人投来目光。
李谕问道:“现在看病的人多吗?”
胡美说:“不多,基本是英法和比利时人,偶尔才有中国人来。”
与上海租界的西医院差不多。
颜福庆说:“意料之中,但我们可以作为传统郎中的补充。”
胡美说:“颜,你有没有来过长沙?”
颜福庆摇了摇头:“没有,我在上海长大。”
胡美说:“那你肯定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个叫做天心阁的地方,城墙上有一尊当年长沙军民抗击太平军废弃的老炮,炮身糊满红纸,周围燃着香烛并悬挂着写有病人感恩词句的字幅,长沙的百姓尊称老炮为‘红毛将军’,生了病,首先想到的不是求医,而是求拜‘红毛将军’保佑和庇护。”
李谕问:“郎中哪?”
胡美说:“郎中的数量不够,街头更多的是算命先生,你看。”
胡美伸手指去,李谕看到了一个一手拿着幡旗一手拿着插满竹签的黑漆竹筒的算命先生。
这种情况短时间不太好改变。
几人来到医院,门口立着西式的铁栅栏,大门上方有一块大招牌,黑底描金四个中文大字:“雅礼医院”。
李谕笑道:“地方看着不错。”
医院的设备与美国的医院没什么两样,很全,毕竟雅礼会真的出了不少钱。
胡美对颜福庆说:“从今天开始,你主持内科,要让贵国人接触西医,内科比较好入手,正好你是个中国人,亲和力足够。”
颜福庆说:“我一定尽心尽力。”
胡美高兴道:“我哪,主持外科;妮娜主持护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雅礼医院定的基调很高,在长沙后续的发展相当不错,尤其是进入民国之后。
李谕次日又来到教育基金会创立的长沙中学,它的进展同样好。
毕竟自从曾国藩之后,整个湖南都非常重视教育,湖南省咨议局议长谭延闿甚至亲自过来视察。
谭延闿看到李谕后上前打招呼道:“帝师大人!”
李谕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谭延闿说:“当然见过!您忘了,当年我高中甲辰恩科的进士,在国子监与大家一起拍照时,还是您用一个小照相机拍的。”
“我想起来了!”李谕说,他是最后一届科举的进士。
谭延闿说:“今年你可要再让我湖南学子多一个洋状元,赴美留学。”
李谕说:“赴美留学是公开考试,只要通过就可以。”
谭延闿说:“多少拓宽一下取才范围,最近我见到了一位聪慧异常的学生,英文、法文都非常好,西学诸科也不错,尤其擅长诸国历史。”
李谕说:“我们以理工科为主,但也保留了一定比例的文科。”
“那就好,”谭延闿说,“这么多年,我们湖南虽然重教育,不过没出过什么状元,现在科举又没了,只能出洋状元。”
谭延闿带着李谕见到了他口中的那位聪明学生,对李谕说:“这位学生叫做蒋廷黻,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只学了四年西学,成绩已经比很多高年级的还要好。”
蒋廷黻是研究中国近代史大师级的一位人物。
李谕说:“今年他可以报名留美考试,我们增加了名额,希望通过。”
谭延闿自信道:“我看没问题!”
谭延闿随即邀请李谕吃了顿长沙菜,李谕看满桌子的菜都有红彤彤的辣椒,笑道:“吃了会不会喷火。”
谭延闿说:“我一开始也不适应,但经过一年多,已经无辣不欢。”
谭延闿拿出一根小辣椒,继续说:“已经非常照顾帝师,我平时都生吃辣椒。”
李谕说:“生吃蒜我可以接受,生吃辣椒的话我明天就不用上厕所了。”
谭延闿说:“我不相信有人可以生吃蒜。”
李谕剥了一颗鲜蒜,放嘴里嚼了几口直接吞下。
谭延闿睁大双眼:“帝师才是能吃辣!”
这顿饭李谕是真没敢多吃,当年他去成都玩,发现好吃的太多了,结果临走上飞机时肠胃直接不行,幸亏机场医院给开了点止泻药,不然真不好收场。
第二天,谭延闿在码头送别了李谕。
到了武昌后,李谕亲自去看了看武昌的这所幼儿园,叫做“湖北幼稚园”,是1904年端方代替张之洞短暂署理湖广总督时创立。
湖北幼稚园还是比较现代化的,由于此时没有幼师,是从日本请来的专业人员。
开设的课程也是礼仪、劳动课、语言、唱歌、做游戏之类。总之就是重养不重学,以培养幼儿自然智能,与现代幼儿园的理念已经很接近。
园长是个日本女人,叫做户野美知惠,毕业于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李谕邀请她去京津地区再创立一两所幼儿园,户野美知惠应允了下来,不过要等准备好后再赶赴京城。
李谕不着急,在视察了一下武昌中学后,才乘坐京汉铁路返回京城。
回到府邸时,西门子北京分公司的人正上门来给他调试发电机。
李谕认出了西门子公司的代表:“是约翰·拉贝经理?”
约翰·拉贝道:“李谕院士,您竟然认得我。”
李谕说:“我当然认得你。”
约翰·拉贝绝对称得上中国人的好朋友,南京大屠杀时,他以自己德国钠脆党的身份,在南京安全区保护了25万中国百姓免灾屠戮。
他与德国的那些魔鬼钠脆不一样(辛德勒也是钠脆成员)。
约翰·拉贝的《拉贝日记》是揭露日本人罪行的有力证据。
不过小鬼子到现在都不承认自己当年的滔天巨罪,也是李谕如此厌烦小鬼子的原因,不仅坏,心眼还小,不敢承认。
约翰·拉贝说:“那您可要好好推广我们的产品,我选用了性能最优良的一台发电机,亲自安装了垫脚和隔音棉,保准你们使用过程中满意。就算出了问题,我们也会第一时间上门维修。”
李谕说:“效果好,我肯定多多采购,京郊工厂的电力系统会进行完善,这个活的一部分我可以给你们做。”
回到屋中,李谕拿出在各地买的一大堆补品给吕碧城,柔声道:“你可得好好养着。”
吕碧城笑道:“要是这些东西都吃下去,至少胖三十斤。”
“又不是你一个人吃,”李谕笑道,然后说,“夫人,这段时间我可能还会外出一趟。”
吕碧城已经习惯,只是问道:“又要去哪?”
李谕说:“哈尔滨。”
吕碧城讶道:“怎么又是哈尔滨?总不能因为铁路方便,就天天坐火车玩啊。”
李谕叹道:“那里应该有大事要发生,死的人会比一场战争还要多。”
“啥事比打仗还吓人?”吕碧城想到了,“该不会是有瘟疫?”
李谕点点头:“你看了不少书,也去过欧洲,肯定知道黑死病。”
吕碧城吓得站了起来:“太危险了!”
李谕扶着她重新坐下:“放心,我有数,我知道疫病是怎么回事,不会染上,只是去帮点忙。”
吕碧城轻叹:“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是……”
李谕保证道:“我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李谕估计得很准,几天后,朝廷就收到奏报,哈尔滨发生了瘟疫,但最先奏报的竟然是英国与美国公使。
因为哈尔滨现在太特殊。
日本和俄国还在争,都把哈尔滨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纷纷表示要负责此次鼠疫的防治工作,以扩大自己在哈尔滨的影响力。
英美等国当然明白他们怎么想的,所以赶紧让清廷也派人去,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霸占东北。
军机大臣徐世昌以前是东北总督,非常了解东北情况,极力赞同派人过去。
清廷其实也挺害怕瘟疫,因为他们知道大明是怎么没的,自己又是怎么得的江山,重视程度并不低。
现在懂前沿科学的,徐世昌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谕和陆军军医学堂的伍连德。
伍连德听了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
这次鼠疫实际上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是人类历史上第三次鼠疫大流行,也是最后一次(某种意义上,这次鼠疫至今还没有完全结束)。
第一次大鼠疫在公元六世纪左右,发生在君士坦丁堡。那时候著名的查士丁尼国王正有心扩大西罗马帝国的势力,没想到突然被瘟疫阻挡,君士坦丁堡的居民死了三四成。
整个流行期,全世界死了上亿人。
这场鼠疫也让人们开始相信宗教,基督教得以在欧洲迅速壮大。
第二次就是很有名的中世纪欧洲黑死病,从14世纪一直绵延到17世纪才彻底结束。
最严重的一波冲击发生在1346—1353年,短短七年间,欧洲死了2500万人,横扫了三分之一人口。
此后一直断断续续发生,牛顿当年在剑桥读书时,有一年不是去乡下躲瘟疫嘛,躲的就是鼠疫。然后在乡下的一棵树下被苹果砸了,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这次黑死病让欧洲死的人太多,人开始变得宝贵,人文主义受到重视;人少了,大家也寻求机械化提高效率,继而推动了机械学。
另外,大家不再那么相信基督教。因为一开始神职人员说这是所谓的“上帝之鞭”,是神罚,你们都有罪!
但大家发现我们这么虔诚,还是死了这么多人,而且你们神职人员作为所谓的神的代言人,同样死的死,逃的逃。
于是乎,文艺复兴开始。
对了,明末的那场大鼠疫,也属于第二次鼠疫大流行。
这一次,全世界同样死了上亿人。
你看吧,每次流行死人都是用“亿”这个规模,要不鼠疫号称天字第一号传染病。
在我国,甲类传染病一共两个,鼠疫是第一个,称作一号病。
鼠疫的杀伤力太大,欧洲中世纪发生的鼠疫叫做败血性鼠疫,死亡后尸体会呈现紫黑色,所以称为黑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