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深感痛惜,知道他患有心脏病,不过这时压根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案。
周诒春说:“校长,学生集齐了,可以举行开学典礼。”
唐国安振奋起精神:“疏才兄弟,一起去吧。”
也算不上开学典礼,因为学生们去年便上了半年课,只是因为辛亥革命的缘故放了半年假。
可不管怎么说,新朝新气象,就当重新开学一次。
唐国安首先上台讲了几句,就让李谕上去,谁叫他是科学界的龙头大哥,清华又是所典型的理工类学校。
李谕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帮着清华创建,还有监督的头衔,是清华的老熟人,学生们对他不陌生,甚至很多人相当崇拜他。
李谕清清嗓子说:
“诸位肯定明白,当今世界,西方的那些文明谈不上什么自由民主,因为如果他们真的自由民主,就不会全世界搞殖民地,侵略他人。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必须自强,那时候,才有资格谈论自由。
我说这些不是想聊政治话题,只是告诉诸位,学校的严格管理,看似限制了你们的自由,实际上是为了今后真正的自由。
想要立国于现代的世界上,就要在科学、文化各方面打下现代化的坚实基础;政治制度和政治风气自然也是重要的,但比之前者,没有决定意义。
那怎么才能让国家强大?
我说几个简单例子,比如,能把《申报》等办成一张真正反映民意、敢言而伸张正义的报纸,受到国内外重视和尊重,就在舆论界立下了一根坚实柱子。
再如,我们在化学工业方面,力求进步,产品在国际上列入先进行列,就在这方面也立了一根坚实的柱子。
如果中国有几十根这样的柱子,基础就牢固了。
政府好比是一个屋顶,好的屋顶会在这些柱子上牢牢建立;不好的屋顶,要是安放不住,会垮下来,重新修造,但不会影响下面的柱子。
有了这些柱子,终有一天,会盖好一幢举世瞩目的堂皇大厦!”
李谕说完,台下就响起了热烈掌声。
学生吴宓对旁边的金岳霖说:“我甚至都有点想转去理科了。”
金岳霖笑道:“就你那数学成绩,还是放弃吧!而且刚才李谕院士不是说了,柱子不是只有理工科,《申报》的例子就是代表了文科。”
吴宓小声说:“可清华的文科……”
他还没说完,周诒春作为教务长便上台继续重审清华的纪律。
清华的校规绝对是最严的,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
不能看小说、不能带钱这种常规的就不提了,举点细节例子:
清华每天早晨七点开始打起床钟,所有人的手巾脸盆都写上号码,脏了要罚。
七点二十分吃早饭,四碟咸菜如萝卜干八宝菜之类,每人三个馒头,稀饭不限。
就连饭桌上,也有各人的学号,缺席要记下处罚。所以脸可以不洗,早饭不能不去吃。
但目前清华的饮食是免费的,而且清华的位置属于“穷乡僻壤”,不吃食堂的饭,想打个牙祭都没地方。
不吃早饭算做小错误,小错积累多了就会被记一小过,三小过为一大过,三大过则恶贯满盈实行开除!
——偷窃属于最严重的罪过,哪怕只偷了一本字典,无论如何狡辩“偷书不算偷”,校方也不会通融。
而且只要犯了一点小错,基本就不会获得代表品行优良的大铜墨盒。
对了,学生中也有“线民”,负责打小报告,如果查实,线民就会获得奖励。
貌似线民大都是拿到过大铜墨盒的。
但与后世普通的学生一样,清华的学生们也讨厌打小报告的。
历史上,直到多年后,这项制度大受外国教员指责,才被废弃掉。
李谕也从小就讨厌打小报告的,准备让周诒春早点取消校园里的“谍战”。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上课
唐国安给李谕在工字厅安排了一个办公室及住处。
至少民国时期,不管学生还是教授,清华的住宿条件都要远超北大一截。
很多民国的大师或者从国外来中国视察的大学者,基本都会选择住在清华工字厅,比如泰戈尔。
受唐国安校长的要求,李谕这段时间在学校里上点课。
其实清华不缺老师,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从美国过来的老师。
论授课的本事,李谕都不如讲台上会卡壳的爱因斯坦,不过李谕胜在有超前一百年的认知水平,能够在高屋建瓴的层次上进行指导,说出一些超前观点。
从教育学上看,对学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另一边,谢煜希也很给力,回了趟美国后利用卡耐基基金会以及卡耐基的巨大号召力,又带回了三名老师:两名女老师、一名男老师。
这几名老师的薪水将直接从教育基金会支取,不占用清华的办校经费。
早期来清华的美籍老师,相当长时间里一直是女老师多过男老师。
1910年时,唐国安通过“美国和加拿大大学校际间基督教青年会”从美国选聘合适的教员,经过缜密细致的选聘,组成了17人的美国教师团:9名女性8名男性,包括一位医生和一位体育指导
至于为什么女老师多,可能是因为清华给的薪水多,女老师在美国的收入又远远比不上男老师,还不如远赴海外。
多点女老师也有好处,起码对国内风气开化很有用,——没有女老师,怎么招女学生。
李谕感激道:“这几年你在中国东西南北四处跑,忙于教育一事,真是辛苦了。”
她一直忙于基金会创立的几所学校,每年加起来可以招募上千学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十分优秀。
谢煜希说:“这几年我的观念发生了很多改变,与我曾经脑海中的中国区别太大了。巨大的差异感有时让我非常迷茫,甚至看不到希望,我只希望用忙碌来暂时忘记困惑。”
她的成长越来越多,一个在纽约长大的顶级富豪家族的千金,放到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确实格格不入。
谢煜希又拿出一封信:“芝加哥大学贾德森校长托基金会给你带了一封信。”
李谕展开读了读,主要是询问哈佛中国医学院的情况。
几年前,芝加哥大学也曾想过在中国办个“芝加哥大学”分校,不过计划一直没能推进下去,因为单靠大学的力量确实太薄弱,最关键的还是那两个字:经费。
李谕说:“可以让贾德森校长在美国观察一下赴美留学生的情况。至于办学,他最好联系洛克菲勒先生。”
谢煜希道:“洛克菲勒先生早有在远东投资教育的情况,看到我们的基金会取得如此成果,已经蠢蠢欲动。”
李谕说:“这是好事,他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询问我;如果派来考察团,我便亲自帮着接待。”
谢煜希道:“我会把你的想法转达回去。”
……
清华作为预备留美学校,课程安排与其他学校大不相同,总体上可以分为上午课与下午课。
上午课是英文、数学、地理、历史(西洋史)、生物、物理、化学、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公民等,一律用美国出版的教科书,纯英文授课。
下午课则是国文、历史、地理、修身、哲学史、伦理学、修辞、中国文学史等,一律用国语,中国的教科书。
这样划分的目的显然是要加强英语教学,使学生有更多接触英文的机会。
所以这时候的清华学校学生普遍英文比其他学校也要好一些。
上午课的教师一部分是美国人,一部分是能说英语的中国人。
下午课的教师则是一些国内的老先生,大都在前清有过功名。
稍微想想就知道,不管从学校的角度还是学生的角度,重点都放在了上午课。
这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毕业时,上午课的成绩需要及格,下午的成绩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如此安排导致了大部分学生轻视中文课程。
坦诚讲,这是民国初期清华在教育上最大的缺点。
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顾了英文就不容易顾中文,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学校对待中文老师与外籍老师的差别待遇有时容易令学生产生异样的想法。
中文教师的薪资水平明显低于外籍老师,并且他们集中住在比较简陋的古月堂,中文教师显然不受尊重。
这在学生的心理上有不寻常的影响:一方面会使学生蔑视本国文化,崇拜外人;另一方面还会激起反感,偏偏就是不想对洋人低头。
存在两种想法的学生都不少,并且第二种想法慢慢地会越来越多,——物极必反呗。
历史无数次验证,有文化的年轻人是最不容易掌控的。
因为不管怎么说,清华依然走出了很多国学大师。
李谕代课自然还是数理方向,并且数学绝对是最主要的,所有人都必须学。
今天李谕的讲课内容是极限,提前一天就发下了讲义。
这是学校的传统,必须在上课前做充足的准备,不然会跟不上节奏。
李谕穿越前清华的节奏更狠,之前一直流传一个故事,清华电子系大二的时候,有一个只有两周的夏季小学期。
第一周周一上午,学生们在一间教室上了两个小时课,学了计算机的vhdl语言(这个语言用得很少了,尤其是国内)。然后下课老师就要求学生在周五之前编出一个主频30m的cpu来。
所有的学生都疯了,因为上午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
后来才知道,在其他大学的电子系,这门课要学一个学期。
但是清华的老师说得很清楚,做不出来就不及格。
于是学生们只能疯狂地跑到图书馆借书,回去废寝忘食地看。第一天看不懂,第二天稍有点明白,第三天白天编几个简单的程序,晚上开始正式编程,编到凌晨3点,周四编了一天加一个通宵,周五早上8点通过验收。
——人都是逼出来的啊!
看来早在清华建校就这样,是个百年传统。
清华一开始就这么做,也是因为老美的精英大学也这么搞。
美国大学课外指定阅读资料分量相当重,所以清华要先有此种准备,免得学生到了美国不胜负荷。
这时候的清华图书馆还没有后来那么宏大,藏书有限,要是先生指定了某某参考书必须阅读,学生就必须早早去排队。
李谕当然不会像那位老师一样狠,这时候的学生水平还没有那么高,李谕给他们发的讲义只是高中数学的水平。
上午的第一节英文课上完后,金岳霖与吴宓接着忙碌地看起了李谕的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