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一定心想,我倒是想打,但士兵不听我的怎么办?总不能让那帮子八旗军上去送人头吧?
于是载沣说:“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决策,还有英明的太后。”
孙先生说:“王爷终究身为皇帝的生父和摄政王。在逊位问题上,你能把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把家族的利益摆在第二位,极其难能可贵,这是有益于革命、有政治远见的爱国行动。”
载沣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当时都没想到过这些,但嘴上还是说:“孙先生看得透彻。”
宴席的最后,孙先生让李谕拿出便携式照相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亲笔题字“醇亲王惠存,孙文赠”,送给了载沣。
载沣接过照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湖广会馆时,孔祥熙立刻笑盈盈小跑过来:“孙先生、黄先生,在下孔祥熙,中美同盟会以及山西商界代表,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
“里面谈吧,”孙先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会晤早就见怪不怪,对宋霭龄说,“拿出材料。”
孙先生研究过在山西修建铁路的事情,就座后直接说:“我听霭龄说过,你们孔家在山西的生意不小,也经营煤铁买卖,我想要是修一条铁路,连接大同以及太原,继而可以与正太铁路相接,将山西的煤铁运到京津地区以及上海,将同时让多地受益。”
孔祥熙说:“孙先生高瞻远瞩,这条铁路的重要性不亚于正太线,修好后,对全国之实业都有难以估量的作用。”
孙先生立马叫来詹天佑,继续研究铁路大业。
李谕当然知道,他们所聊的就是同蒲线。
经常看抗战片的估计都听过很多陇海线、正太线、津浦线之类的名词,可能没有深究,其实只要是能明白这几条铁路,对理解战争史帮助很大。
民国时期,国内无非就是六条主要的铁路,其中有三条是大动脉,三条是支线。
三条大动脉是天津-南京的津浦线,北京-武汉的京汉线,连云港-兰州的陇海线。
其中津浦线和京汉线这两条南北向的已经修好。
陇海线工程量更大,还要修个几十年。
三条主要的小支线是青岛-济南的胶济线,太远-石家庄的正太线,还有就是目前尚未修建的同蒲线。
换句话说,这六条主要铁路,晚清最后十年已经完成了四条。
另外还有一条平绥线,北京-呼和浩特(当时北京叫北平,呼和浩特叫做归绥),也经常出现。
孔祥熙作为经商鬼才,不可能不懂“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山西资源丰富,不仅其他省份眼馋,他们也想卖出去挣钱。
不过此时孔祥熙聊铁路建设时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偷看宋蔼龄一眼。
半晌后,又有湖北方面派来的人求见孙先生,他带着秘书宋蔼龄离开,孔祥熙才收回心神。
紧接着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孔祥熙对李谕说:“李大学士,我有个赚钱的大买卖,您有没有兴趣?”
李谕问道:“什么买卖?”
“煤油,”孔祥熙说,“现在洋商正在大力推销煤油,美国的美孚公司甚至推出买煤油就送煤油灯的措施,是个很大的商机。我研究过,不久前美孚还有英国的公司刚在天津建立仓库,运过来的煤油直接在天津卸货,不用再经上海转运。从天津港批发,合下来一斤煤油只要不到一角钱,但在山西以及更西边的成都,一斤煤油能卖到三角,两倍多的利润!”
孔祥熙边说边眼神放光,他的确很会做买卖,而且动作凌厉、果断大胆。
李谕说:“严格讲,这叫做倾销。”
孔祥熙毕竟是在美国念过大学的,于是说:“我知道倾销的坏处,价格早晚会涨上去,但现在这钱不挣白不挣。以后要是咱们也有了石油再说嘛!李大学士的汽车产业离不开汽油,煤油汽油都从石油里来,而且您与美孚的大掌柜洛克菲勒先生有点交情,所以……”
李谕这才听出来,孔祥熙是想让自己帮他说几句话。
李谕说:“洛克菲勒先生几乎不再管具体业务。要是找他,谈谈教育基金恐怕会更加感兴趣。”
孔祥熙笑道:“他是钱太多了,否则我不信有人不爱挣钱。”
目前的情况,国内的汽油与煤油完全依靠进口。
李谕绝不会傻到告知地质学家国内几个大油井在什么地方,这种战略级的资源,还是等49年以后再问世吧。
所以即便知道煤油、汽油市场要被洋商垄断,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谕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早就更加透彻地明白,落后国想要追赶必须做出一些不等价的牺牲。
但只要是能从中也获得一定对自己有利的收益就好。
电灯的普及肯定更难。
说到油灯,过往国内点灯用的主要是植物油,然后再加上棉线捻成的灯芯。这种灯亮度很差,所谓“一灯如豆”。
看过《三国》之类的老电视剧的必然很有印象。
而且使用时需要经常剪去烧焦的灯芯,用起来比较麻烦。
李谕说:“你要是想做洋人的代理商,只需要资金充足就可,现在内地没有人经销煤油,不会存在竞争。”
孔祥熙说:“我先找美孚公司问问看。”
此后,孔祥熙代理美孚没多久,就发现英国和荷兰共同运营的亚细亚火油公司利润更丰厚,于是转而当了他们的山西总代理,大赚了一笔。
除了这两家,还有一个德士古公司,三家洋商一起垄断了国内的煤油行业。
他们三家签了协议,按照一定比例瓜分中国市场,防止互相之间竞争,同时打击其他竞争者,包括后来的一些民族企业,也根本活不下来。
这种套路屡见不鲜。
三家公司低价倾销几年后,已经让许多县城用上了价格比较便宜的煤油灯,——早期大部分煤油灯都是赠送的,所以好多人称呼煤油灯为美孚灯。
民国初年,国内的煤油需求就已经达到每年2.6亿加仑(接近10亿升),数量很大。
李谕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了。”
孔祥熙问道:“不等他们回来?”
李谕说:“孩子咳嗽,我需要带着去看郎中。”
陈其美正好听到李谕说的话:“会馆里就有个一流郎中,你直接带回家岂不正好。”
李谕问道:“哪位名医?”
陈其美说:“黄兴先生的客卿,别看年纪不大,我们同盟会中但凡有人生病都找他,比医馆里的老郎中都厉害。”
李谕拱手道:“还望先生引荐。”
陈其美喊了一声:“今墨!快过来!”
一名30岁冒头的中年人走过来说:“部长叫我?”
陈其美说:“李大学士的公子有点小恙,你帮个忙。”
李谕问道:“大夫尊姓大名?”
“在下施今墨,哪敢在您面前说什么尊姓大名。”施今墨客气道。
这位先生是北京四大名医之一,几十年后在中医界可是绝对的顶流。
不过目前他也投身仕途,做了黄兴的客卿,帮着制定陆军典章。
一点小咳嗽就让他出手,李谕都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孩子毛病不大。”
施今墨说:“先生对我们有大恩,您的事在我看来就是大事。而且施某才疏学浅,仅仅略通医术,如果不能药到病除,还望不要怪罪。”
李谕说:“有先生出手,自然放心。”
施今墨好奇问道:“李大学士在科学之道上冠绝天下,而且我听闻您在上海帮着兴建了哈佛中国医学院,引进西医;同时又招来德国拜耳公司建立西药厂;并且两年前与西医伍大夫共同在东北防疫。我一直以为你只信西医,原来并不排斥我们的医术?”
李谕说:“老祖宗的东西,自然有传承千年的道理。而且有些疾病,西医并不比我们的中医好用。”
施今墨说:“如果有时间,我也研究研究洋人的医学,看看有什么不同。”
李谕说:“区别可大了,而且需要投入的精力不会少。”
施今墨说:“我是想试试我们的医术与洋人的医术结合而用、双管齐下,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李谕笑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大体晓得二者在本质上很不同,所以我不认为二者可以真正结合。但相辅相成绝对可以做到。”
施今墨叹道:“那就太可惜了。”
李谕拿出车钥匙,带着施今墨一同回家。
孔祥熙专门出来看了看李谕的汽车,喃喃道:“汽油价格虽然比煤油高三四成,可惜销量太少,不然真是个好生意!”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新旧之争
感冒咳嗽在中医圣手眼中,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只听了孩子几声咳嗽,然后看了几眼,施今墨便开出了方子,自信道:“如果三天不好,我施某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行医。”
李谕自然信得过,笑道:“有劳先生。”
施今墨亲自登门,一方面是因为李谕名气太大,二来他身为同盟会成员,要回报一下李谕。
此时凤铃又火急火燎买回来一些日本“仁丹”。
李谕看到就感觉头大,没想到这东西已经从上海流传到了京城。
施今墨同样皱了皱眉,轻声告诫说:“这种毫无用处的药物,还是少买为妙。”
李谕说:“如今日本人大肆宣传,江南地区已开始大卖特卖。”
施今墨叹了口气:“庸医害人,庸药更害人。”
李谕说:“最好有一种本土药对抗这种日本庸药。”
施今墨说:“当然有,长春堂孙老道的避瘟散比日本的这款什么‘仁丹’不知道好多少。”
李谕很少生病,还真不知道这些老字号药店的独门秘方。
李谕说:“那我们联系长春堂,早点推广告打开销路。”
施今墨道:“要是销路真的好,恐怕还要再建个药厂。”
李谕不当回事:“该建就建,只要不让小鬼子赚到钱,好处就远不止钱这么简单。”
施今墨说:“我认识长春堂孙老道,回头我就给他提一嘴。”
此后长春堂的这款药在对抗日本仁丹时效果非常好,谁叫小鬼子学了中国这么多年,中药仅学了一点点皮毛。
关公门前耍大刀了属于是。
……
最近的北京城非常热闹,前脚宋教仁他们成立了国党,另一边袁世凯也示意章太炎、杨度、张謇等人把几个小党组成大党,好与之对抗。
甚至梁启超也被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