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语出惊人:“我认为原子的秘密我们甚至连面纱都没有完全揭开,只是看到了面纱下散发出的神秘光谱和射线,就已忙得晕头转向;然后根据这些光谱射线就去猜测原子的理论基础。”
“有点意思,”爱因斯坦说,“李谕先生,你觉得我们对原子探究到了什么程度?”
李谕说:“如果类比宏观的牛顿力学,我想现在我们恐怕连牛顿三大定律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连力学定律都没搞出来?”劳厄有点无法接受了,李谕的话太伤人。
“是的,”李谕继续说,“卢瑟福先生的实验已经说明,原子内部极为空旷,原子核的体积只有原子的几千亿分之一,质量却占了原子的99.96%,对于常规的物理学来说,非常不可思议。因为按照这个比例,原子核的密度将极大,每立方米达到一百万亿吨!现有理论同样无法解释。更可怕的是,这仅仅是最基本的表象。”
李谕说的是事实,也真的有点打击人。
史瓦西说:“从物理层面看,这仅仅是一种猜测。”
“事实就是如此,卢瑟福先生的实验已经重复无数次,”李谕说,“而且宇宙那么大,或许就有这种致密天体。”
“不可能!”史瓦西说,“这种密度不会让任何原子组成的物质存在,何况巨大的天体。”
爱因斯坦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场方程,似乎灵光一现,但很快数学困难就挡住了他的物理思考,脑海中仍旧迷雾一片。
李谕说:“我说只是由原子核……的物质组成。”
“但那样就失去了电荷平衡,违反了基本的物理定律。”玻尔也反驳道。
李谕徐徐道:“你们难道忘了,β射线是怎么来的?”
玻尔张了张嘴,惊骇道:“β射线是电子,它,它是从原子核来的……”
李谕哈哈一笑,自己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
所有人都开始与两边的人小声讨论,拿出纸笔写写画画,但根本摸不出头绪,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解释得通。
他们当然想不明白。
现在物理学压根没到原子核这一步,连质子都不知道,更别提中子。
至于原子核中射出的β射线,这个坑是最大的,因为涉及到了中微子,它直到20年后才慢慢被摸清。
李谕已经相当克制收敛,提出的问题尖锐但不多,却也足够他们消化好久。
只是此后的四年由于一战恐怕大家没有一个好胃口,要被这些问题折磨很久很久。
第五百七十二章 新坑
斯塔克效应的完美解释得靠十多年后突然爆发的薛定谔。
具体的解决过程相当之复杂,他用了十分复杂的数学,什么拉盖尔多项式、超几何函数、微分方程巴拉巴拉的。
要是真的去看薛定谔1926年左右发的论文,真的很恐怖,最后出现了两个极为复杂的积分,薛定谔硬生生给解了出来。精简后的过程都有好几页纸,恐怖的是计算过程几乎没有数字。
——数学一旦到了没有数字、全是字母与各种奇怪的符号的时候,说明已经相当可怕。
只不过目前除了少部分专门研究理论的,大部分物理学家们都没有掌握到这种程度的数学,因为还缺少一个数学大佬的帮助——柯朗。
柯朗这位老哥目前同样刚毕业没多久,还在给希尔伯特当助手。几年后,准确说是一战后,他才能腾出手来与希尔伯特搞应用数学,首先就是往物理上应用。
两人合作了一本非常著名的教科书《数学物理方法》,帮助物理学家们提升数学能力。
《数学物理方法》部分大学专业应该了解过,几乎是“天书”级别,能学明白的不是一般人。
可能就是觉得物理学家们的数学实在太烂了,希尔伯特才想要亲自下场搞搞物理学吧。而且因为希尔伯特的影响,哥廷根此后好多个出名数学家都对理论物理产生了深远影响。
说回会议本身,就算不管那几个大坑,李谕可以指出玻尔方程的问题,也很不简单。
前沿数理理论想要简单评价对错不太容易,因为没有标准答案。
——李谕能轻松看出来,完全是因为穿越者的超前眼光。
这些前沿数理理论要核验对错,需要水平不低的专业人员进行诸如对称性检查、多重办法计算检查之类的,当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和实验结果对比。
外尔道:“院士先生的数理基础令我赞叹。”
李谕说:“碰巧也在研究这个课题罢了。”
外尔是个第一流数学家,此后在数学方面帮了爱因斯坦大忙。
除了广义相对论,外尔还对量子力学的数学基础有很大贡献,比如赫赫有名的规范场论。
能同时影响两大理论的数学家不多见。
毕竟自从庞加莱之后,数学家已不再追求贯通所有数学分支,外尔可能是最接近达到融会贯通境界的。
外尔说:“在哥廷根工作后,我才知道物理学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也引起了我的关注。”
李谕笑道:“理论物理这下子撞到真数学家的枪口上了。”
外尔说:“我的这把枪能不能打得准还不知道,如果仅凭我,根本不可能对物理学了解多么透彻。”
他还是挺谦虚的。
不过规范场论确实不是一个人能搞定的,怎么也得先有诺特定理作为核心思想才行。
而提出诺特定理的传奇女数学家埃米·诺特还没有前往哥廷根学习。
李谕说:“仔细想想,似乎历史上的伟大的数学家们大都对物理学的基础有突出贡献,不管是以往的牛顿、拉格朗日、欧拉、哈密顿、庞加莱,还是现在的希尔伯特以及外尔先生。”
外尔哈哈一笑,然后说:“反过来讲,好的物理学家也没有数学差的。”
两人都被对方的商业互吹搞得很舒服。
爱因斯坦和外尔比较熟,也笑道:“两位都很有眼光,而且这位外尔先生还有一点与李谕先生很像,他在文学方面颇有建树。”
爱因斯坦还朗诵了一首外尔的诗:
“诸神给我的写作强加上了枷锁,那是我在摇篮中未曾听过歌声的语言。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梦到自己胯下无马还纵横驰骋的人都知道。”
原文是英文,写得蛮不错,很多母语是英语进行写作的人也会震惊。
外尔说:“恐怕还是李谕先生的星战系列更加吸引人。”
普朗克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李谕先生,已经很久没看到你的新作。”
李谕只能再次把自己想要写本科幻惊悚小说的想法告诉了他。
普朗克果然极感兴趣:“科幻加上惊悚?听起来就很有趣,什么时候我可以看到?”
李谕说:“估计用不了多久,但何时能翻译成德文版我就不清楚了。”
普朗克说:“有英文版或者法文版便足够,我能读得懂。”
薛定谔小声插嘴(现在他真不敢大声说话)说:“我也喜欢惊悚故事,能让我在夜晚保持头脑清醒进行思考。”
劳厄笑道:“晚上看惊悚故事,真有你的。”
外尔突然说:“惊悚还真有点迎合当下的时局,现在各国剑拔弩张,总有一副要打仗的势头。”
爱因斯坦说:“到了柏林后,我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氛围。要不是已经脱离德国国籍,恐怕我还要被迫服兵役。”
薛定谔说:“不仅德国,我所在的奥匈帝国实行征兵制,氛围方面与德国没有太大区别。”
外尔问道:“如果打仗,你会服兵役吗?”
薛定谔说:“那要看会不会被征募。”
一战时期,薛定谔确实进入了奥匈军队,成了一名炮兵军官。
大部分被征集到部队的科学家都进入了技术类兵种,炮兵部队是最多的,主要负责弹道计算。一战没有自行火炮这种先进武器,就看谁能更快地用固定火炮摧毁敌人目标。
只不过奥匈军队在一战中实在太拉胯,简直是一败涂地,士兵阵亡非常多,很多科学家不幸命丧沙场。
比如薛定谔的导师哈泽内尔,他是在1915年10月率队冲锋时阵亡的。
奥地利失去了一位正值创造性高峰的杰出物理学家,这种惨痛的损失无法挽回和弥补。
可能是不想再损失大牌学者,后来薛定谔就被编入了后方部队,主要负责培训。他在维也纳附近的军营里给即将赴任的防空部队军官讲授气象学的基本概念和理论,例如大气构成,太阳辐射,大气的分布和每天、每年的变化;气压,高、低压区,大气环流特别是大洋、大陆和山区的风,气候分界线,风暴,云层结构,天气图的解释等等。
薛定谔在气象方面研究得很深入,论文中便有关于气象学的。
另外他在生物方面也是个大才,总之相当之博学。
玻尔不喜欢战争话题,打断他们的谈话道:“战争实在太愚蠢了!”
“这个观点我无比赞同!但更愚蠢的还是那些政客!”爱因斯坦说,然后问道,“玻尔先生,你有没有获得教授聘书?”
“并没有,”玻尔颓丧道,“我很想回国进入哥本哈根大学当一名理论物理教授,可惜这个申请被丹麦教育部驳回了。”
李谕问道:“为什么被驳回?”
玻尔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丹麦教育部认为理论物理学没有实际意义。”
李谕说:“不知道我们一起联名写一封推荐信有没有帮助?”
李谕有心早点在这帮大佬年轻的时候多助点力,以后的好处肯定很多。
玻尔听后很高兴:“多谢!”
李谕随即手书了一封推荐信,并第一个签名。普朗克、爱因斯坦等人也签了名。
寄出信件后,众人高兴地吃了晚宴。
会议在第二天继续。
这天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粒子方面,因为昨天李谕提出了很多关于粒子物理学的问题,引起了很大震动。
玻尔首先说:“昨天晚上我与远在英国的卢瑟福教授通了电报,他告诉了我一个很重要的实验现象。卢瑟福教授实验室一位叫做查德威克的助手发现,元素的原子核发生衰变时,可能变成一个新元素的原子核然后加上β粒子,似乎可以解释昨天李谕先生的问题之一,即原子核为什么会有β射线出现。”
李谕当然知道查德威克的实验,不过他仅仅是做出实验而已,根本无法解释,于是说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发现?”
玻尔诧异地看了李谕一眼,仿佛他知道什么,于是继续说:“是的,查德威克还发现,前后的能量不一致。准确说,是衰变后的能量少了一点点。”
原子核中射出的β射线就是衰变产生的,只是目前物理学家们并不是很清楚。
这个实验确实重要,而玻尔的第二句话更加匪夷所思。
普朗克凝眉道:“前后能量不一致?”
玻尔说:“是的,衰变后能量变少了。”
劳厄诧异道:“总不能微观粒子领域连最基本的能量守恒都无法保持?”
“不可能!”普朗克斩钉截铁道,“能量守恒是最基础的原理,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