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韪良点点头:“是的,就是贵国的庆亲王。”
“我的老天!”范熙壬一把握住李谕的胳膊,“兄弟,你要发达了!”
庆亲王奕劻现在是绝对的实权派,几年前还被加封“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有清一代,一共只有十二个钦帽子王,前八个是开国功臣,基本都是努尔哈赤的兄弟和子孙。
然后一直到雍正时期,立了自己的十三弟为铁帽子王;至于最后三个,都是晚清“奕”字辈的,也就是咸丰那一辈,分别是恭亲王奕讠斤,醇亲王奕譞(xuan),以及庆亲王奕劻。
恭亲王奕讠斤名气最大,能力也强,人称鬼子六,是最早创立并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时间最长的一位。
醇亲王奕譞则本事平平,但是老婆娶得好,是慈禧的妹妹。生的儿子也实在有福,直接被慈禧选做皇帝,也就是光绪。不仅如此,晚清最后一位皇帝溥仪,也是他的亲孙子!是他的五子载沣的儿子。
自己不是皇帝,但是儿子和孙子却都是皇帝,也是一位奇人!
但也正因如此,奕譞后半辈子一直担惊受怕,和光绪一样,都是活在慈禧的阴影之下。
如今这两位都已经去世,庆亲王奕劻就成了唯一在世的“一代”铁帽子王。
奕劻的本领也很一般,但是各位如果看过照片就能发现,奕劻以及他的子孙后代长得都很帅,可以说是大清宗室颜值担当。
当然,他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庆亲王奕劻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敛财,堪称“理财”小能手,卖起官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而且他很早就看出了外国银行的优势,把钱都存在了外国银行,可以说是很超前了。
第九章 花旗银行
此时的庆亲王奕劻,作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总理大臣,正在接见美国驻大清国公使康纳,以及花旗银行高管劳文斯。
康纳和劳文斯此次来找奕劻是想在大清国设立一个美国银行的分行。现在庚子赔款早就敲定份额,各国都设立了在华银行,专门代理收取赔款。
但是美国却一直是由公使康纳经手收取,引起了其他国家的不满,纷纷斥责美国这种不合外交传统的做法。花旗银行看准机会,立刻向美国国会申请去大清国设立分行。
此时花旗银行的名字还叫纽约城市银行,在美国都不能办理跨州业务,却先搞起了跨国分行。
好在花旗银行也算是有眼光,提前申请了跨国业务执照,美国总统罗斯福也希望把事情搞得正式一点,免得其他国家嘲笑,于是同意了花旗银行的申请。
这可是一块超级肥差,就连现在的商业银行都在拼命拉存款,更别提当时刚起步没多久的花旗银行。
所以劳文斯非常重视自己的差事,早早就和驻华公使康纳研究制定好了策划书,详细罗列了银行设立的种种条款约定。
他们一早就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奕劻。
奕劻也不是故意拖延,他现在是真的忙到爆炸,每天都有好多个公使或者参赞轮番找他,谈的事情不是设立租界就是申请军队进驻。
这些事奕劻哪能立刻做主,还要再跑去见慈禧太后,好在慈禧给他的待遇还不错,可以直接坐着轿子进宫。但很多事情也不是见一次面就能定夺下来,经常要来回跑好几趟。
奕劻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都快被颠散了。
此时的奕劻,正皱着大脑门看着眼前的策划书。策划书是用英文写的,但他的英文水平估计连刚学英文一年的小学生都不如。
他像模像样看了半天,递给了旁边的翻译瑞征,“你帮我看看。”
瑞征是同文馆的毕业生,水平却也不咋地,但他是奕劻的远房亲戚,奕劻任人唯亲,拿钱就好办事,竟然就留下了瑞征当翻译。
瑞征接过来策划书,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英文看着也着实头痛,他连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边翻小字典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翻译起来,然后再把译稿写在旁边的纸上。
康纳看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于是对奕劻说:“尊敬的总理大臣,刚才我已经向您阐述过,我国的花旗银行与英国所设之汇丰银行性质完全相同,并没有其他多余业务。”
奕劻摸着手边的椅子把手,不紧不慢得说:“公使先生,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但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还是要照章去办。”
花旗银行高官劳文斯最着急,他立刻说:“希望总理大臣速速推进,我们银行的业务能力不会比汇丰差,在利率给付、汇兑业务、安全保险、服务质量等方面都很有优势。”
劳文斯并不会说中文,他说话又快,奕劻没听明白,看向了旁边的翻译瑞征。
瑞征正在专心致志搞翻译,也没有听明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大人,我没有听清。”
康纳觉得再让他翻译实在是太慢了,为了提高效率立刻用中文复述了一遍。
奕劻一听又是拿汇丰说事,如果他们说比汇丰银行简单点还好,真要和汇丰一样,业务伸到方方面面,连采矿筑路都搞,处理起来更麻烦。
劳文斯看奕劻依然不紧不慢,知道得祭出杀手锏了,说道:“总理大人,我们在正式文书外,还加了一份文件,可以酌情减少并退还部分利息。另外,如果总理大人可以在我行存款,我们也可以多付利息。”
这句话当然还是康纳翻译的。
奕劻是个聪明人,一听他话里有“搞头”,立刻来了兴致,先不管银行的事了,问道:“这个退还利息……是怎么个说法?”
《辛丑条约》签订的庚子赔款并不是简单的只有4.5亿两白银,大清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分期赔,年息4厘,也就是4%的利息,本息和算下来,一共要赔接近10亿两!
劳文斯说:“按照条款,4厘的利息,我们可以减为3厘7毫5丝,当然,正式文书上写的是3厘8毫,另外的半毫利息就是给总理大人的。并且如果贵国在我行存款,也可获得利息,自然可以相应继续得到利息减免。”
这话一看就是经过人点拨的,直指奕劻和大清国朝廷的要害,劳文斯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自信满满地看向奕劻。
奕劻旁边的桌子上有个小算盘,他迅速拨了几下,按照比例,美国方面的赔款每个月高达16万两,虽然2毫5丝的利息退还听起来不多,算下来却也足足有五千多两。
而且其中一千两是给自己的,一年下来就一万多两,劳文斯这个手笔确实很大。
劳文斯也知道奕劻是个大贪官,不下点重手拿不下他,况且仅仅0.0025%的利息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九牛一毛。
这个杀手锏对奕劻绝对是有吸引力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能捞到一万两好处,朝廷那边每年也能少六万两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可以当做一个外交上的“胜利”,绝对可以在慈禧太后面前吹嘘一下。
几年前李鸿章因为在日本被愤青打中脸颊一枪,日本迫于舆论压力减少了《马关条约》五千万两的赔偿金。自己这次虽然谈下来的不多,可算起来每年6万两,38年就是200多万两,自己也没有被人开枪打,完全是送到嘴边的肉。
奕劻盘算了一会,心中立刻有了打算,对康纳和劳文斯说:“这个提议非常好,我会原封不动向太后详细禀报,你们放心吧。”
康纳知道奕劻只要是收钱,肯定可以办成事,站起来和奕劻用力握了握手:“我们相信总理大臣您的威望,完全可以促成此事。”
奕劻面带微笑:“这是我们两国友好邦交的一次伟大见证!”
奕劻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感觉就像黄鼠狼来家里偷走100只鸡,意外发现人家给你留了个鸡蛋,就立刻开心得手舞足蹈一样!
第十章 庆亲王府
北京城里的王府基本上都建在紫禁城北边,准确点说是在后海两边。
如今恭王府名气最大,大部分是因为和珅这个清朝第一巨贪。
恭王府最初就是由和珅营建,在被嘉庆抄家后,将这座府邸赐给了乾隆最小的儿子庆王,所以开始是叫做庆王府。
庆王这家子传到了奕劻时,奕劻又奉旨搬出,然后朝廷把王府又赏给了恭亲王奕讠斤,所以就有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恭王府”。
之后奕劻搬进了琦善的旧宅,遂成了如今的庆亲王府。
庆亲王府离着恭王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虽然没有恭王府那般气派,但少说也有两三百间房。
李谕和丁韪良来到庆王府,通报之后跟着一个管家进了大门。
在大厅外,他们两人看到奕劻的儿子载振正在指挥几个杂役安装一台硕大的水晶吊灯,旁边还有翻译官瑞征。
——这个瑞征不在衙门里做事,倒是来帮载振搞起了家具。
“小王爷,这台吊灯是奴才亲自安排人联系意大利使臣选的,纯手工打造,货真价实的罗马货!”瑞征在载振身后点头哈腰着说。
载振看着被杂役们慢慢抬起的水晶吊灯,的确是富丽堂皇、高贵奢华。
这才配得上亲王的身份!
载振和他父亲奕劻一样,颜值很高,他后来做了大清商部的尚书,在1906年发行的大清最早的银行纸币上,还印有他的半身像。
载振微笑道:“不错!溥伟平时动不动就给我炫耀他们恭亲王府的东西,我看这吊灯他家里准没有!”
奕讠斤死后,继任的是他的孙子溥伟,但其实恭亲王这一脉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不过奕讠斤把持朝政多年,王府里好东西很多,再加上恭王府本来就是庆王家的,现在载振看到溥伟的样子心里多少不太舒服。
而且他们两个人年纪差不多,都是20岁出头,攀比心很胜。
旁边的瑞征顺着说:“恭王府里都是些老东西,咱这个可不一样。我跟着老爷去过好多个使馆,他们洋人都没这么好的东西!”
“这三千两银子花得真是太值了!”载振越看越满意,对干活的几个杂役喝道:“你们几个给我小心点,如果磕碰着一丝一毫,我就有你们好果子吃!”
杂役们唯唯诺诺答应着,三千两银子,给他们吃上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点闪失,不然十辈子都不够赔的。
李谕看着却很可笑,朝廷现在背着那么大的债务,这些王公贵胄却只是为了一盏灯就豪掷三千两,大清能撑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载振挪步欣赏着吊灯,余光终于看到了厅外的丁韪良,连忙道:“哎呦!是总教习先生,有失远迎,怎么进来了也没招呼一声!”
他快步迎出来,丁韪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看王子正着迷于如此美丽的艺术品,就没有打扰殿下。”
载振道:“总教习真是说笑了!”
“砰砰砰!”
瑞征冲过来就朝着丁韪良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你这是干什么!”丁韪良立刻扶起瑞征,“我都说了,以后见我握手或者鞠躬即可,这种大礼还是不要再有。”
瑞征满脸堆笑:“晚生见到老师实在是太激动了!”
瑞征当年在同文馆学习时,丁韪良还是总教习。其实他们已经习惯了握手礼和鞠躬礼,但是瑞征看到小王爷同丁韪良行了握手礼,想着自己怎么能和小王爷平级,于是就做了个大礼。
丁韪良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在意。
载振把丁韪良迎入厅中,吩咐左右看了茶,然后问道:“总教习先生,今个儿怎么来寒舍了?”
丁韪良指指旁边的李谕:“我是来给亲王引见这位博学之才,正好作为贵府的助学先生。”
载振知道他父亲正在寻觅个西学方面的人才到府上讲学,还声明了要个“通晓深义”的大才,这种人确实不太好找,就委托了前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没想到他效率还挺高。
只不过看着他旁边的年轻人似乎比自己年龄还小,载振疑惑地问道:“他……是西学的大家?”
丁韪良道:“没错,这位李谕小先生在西学各科的功底上,都要强于在下不少。”
这就一下子把李谕抬高了。
载振也是绝对无条件相信丁韪良,立刻起身对李谕说:“如此说来,以后就要先生多多赐教了!”
李谕也起身客气道:“小王爷言重了。”
其实昨天丁韪良和物理教习施德明算的那道题目,是丁韪良托美国朋友搞来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试题中的一道,本来是准备选取一部分作为后续京师大学堂入学考试的参考。但后来才发现寄错了,这些题目都是研究生的测试题。
丁韪良让李谕做了做,没想到几乎拿了满分!他自己做,肯定连及格都够不着。
丁韪良明白,这绝对是个人才!只可惜他在大清影响力很大,在美国却很小。但是后续可以把他招到大学堂里,以后说不定就可以留学欧美。
现在放到庆亲王府上,如果可以让庆亲王热爱上西学,然后借他的庞大势力推广一下自己的大学堂以及各种小学堂,那也是极好的。
不得不说,丁韪良作为一个美国人,学术素养不高,但真的是热爱教育事业!
至于李谕吗,他心中自然知道大清很快就要完蛋,自己对清廷也没什么好感,恨不得它快点完蛋。不过君子能屈能伸,暂时虚与委蛇同这些王爷接触接触,也好更快融入一下时代,否则这种乱世,一个不留神肯定脑袋就没了。小命都保不住,还谈做什么其他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