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让我在一份由科学界组织的名为《告文明世界书》的请愿书上签字时,我只能选择了拒绝。
我不得不在政治上与他们划清界限,对我来说,这非常痛苦。
那份请愿书确实摒弃了真相,它不顾事实真相,断然否认德军曾入侵比利时,并宣称战争是必需的。
我终究无法背弃心中的信条。”
爱因斯坦之所以拥有那么高的声望,不仅仅是他极高的学术修养,还有他的和平理念,在二十世纪上半叶难能可贵。
1914年德国发表的这份请愿书名为《告文明世界书》,后来在多位知识界人士签名后也称为《93人宣言》。
几乎所有德国第一流的科学家都在这上面签了字。
未签名者除了爱因斯坦外,还有一个人更加难得——希尔伯特。
爱因斯坦终归已经加入瑞士国籍,不签情有可原。而希尔伯特是个正宗的普鲁士人。
希尔伯特的同事克莱因与柏林的一众物理学家一样,几乎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希尔伯特就谨慎了很多,看着上面的文字有点发慌:
“要不是因为德国军国主义,德国文化已被从地球表面抹去……作为一个有教养的民族,我们将把这场战斗进行到底。对这个民族来说,歌德、贝多芬和康德的遗产就像家庭和土地一样神圣。”
希尔伯特喃喃想着:“这么说不太对吧!”
他在逐字逐句阅读后,毅然决定不签字。
这下可就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许多学生甚至不再去上他的课。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大部分科学家都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无不后悔在这份请愿书上签了字。
普朗克就相当后悔,他发现事情愈演愈烈,搞了一个请愿书后,维恩竟然又自己弄了一个“声明”,声明中大肆抨击整个英国物理学界,要求德国学界和他们划清界限。
在物理学方面,普朗克坚决反对搞“德意志物理学”,而且就算搞,也不应该在战争时期搞,——这明显是给战争助威嘛!
所以他拒绝在维恩的声明上签字。
但维恩的声明还是获得了斯塔克、莱纳德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认可。
李谕很想公开支持一下爱因斯坦和希尔伯特,只是北洋政府不久后会对德宣战,自己只能私下回信表达对他们的认同。
第五百八十八章 古物陈列所
李谕先给爱因斯坦简单回了一封电报:
“关于战争,我与你的观点基本相同。
有些战争是非常愚蠢的,可惜人类的理性往往会在这时候分崩离析,只能让历史用重重的鞭子再给人类抽上几下,然后让人类记住,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
希望你在全欧洲最不理性的柏林一切安好!”
爱因斯坦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政治,但一战期间还是勇敢发表了很多观点,并参加了一些和平主义组织,来宣扬和平。
只不过没什么用。
好在一战不同于二战,反战的人自始至终一直很多,毕竟二战属于侵略与反侵略战争,必须打。
一战就有点无理取闹,更像是政客们之间的斗争,所以相当多人在整个一战期间都坚决反战。
而一些大牛人也早早预言了一战爆发,并给出了相当有前瞻性的预测,恩格斯在1887年就说过:“现在的欧洲除了世界战争外,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战争,到那时会有800万~1000万人彼此残杀,同时将整个欧洲吃得干干净净。旧的国家及其世代相传的治国才略将一起崩溃,于是王冠成打地滚到街上而无人拾取。”
说得真准。
到了一战刚爆发时,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则绝望地说:“欧洲的灯火熄灭了,在我有生之年,将不会看到它们重新亮起。”
说得也真准,因为整个欧洲就此落幕,目送大洋彼岸的美国坐收渔翁之利。
文化界反战的太多,数不胜数,各国不可能对这些人做过激的限制。
法德双方在前线打得不可开交时,法国方面最著名的和平主义者之一、大作家罗曼·罗兰还专门找爱因斯坦在日内瓦湖畔会了个面。
爱因斯坦虽然法语很一般,还是用带点玩笑的口吻对他说:“在柏林的会议上,每一位教授都会对‘为什么我们德国人在世界上遭受憎恨’而愤愤不平,然后又在讨论中小心翼翼地避开真相。”
罗曼·罗兰问他:“你认为谁会胜利?”
爱因斯坦直接回道:“德国已经无可救药,我希望协约国获胜。”
爱因斯坦为了研究为什么会爆发这种愚蠢的战争,有段时间还专门研究了研究生物学,看是不是某种“生物学决定的雄性特征”导致了战争发生。
不过他的生物学水平照着薛定谔显然差了一大截,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
……
不久后,特斯拉也从美国发来电报,此前提前生产的电报设备全部以高价卖出,大赚了一笔。
通信这东西绝对是有技术含量的。
马恩河战役之前,德国还在本土作战了一次,即坦能堡战役,以少胜多大败俄军。这场仗让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一战成名。
只不过德军确实没想到俄军集结速度这么快,战前预测的先打败法军再调头打沙俄的计划更加无法实现。
但俄军出乎意料地拉胯。
俄军的发报员竟然因为使用明码泄漏了关键作战信息!
相对于英法德几国,俄国在通信方面的重视程度要差一点,可能因为电报设备很贵,有点没舍得花钱,结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俄国的大败更加让各国军队意识到电报的重要性,纷纷进行采购。
就连坐山观虎斗的北洋政府都派段祺瑞找李谕又订购了二十万元的通信设备,这是笔大支出。
北洋政府已经拿到了善后大借款,许多钱都要用在军费上,买点通信设备对他们来说很正常。
李谕给国内的价格一直相当低,虽然知道很多设备是用在军事上,自己没办法,但能让国内越来越多人先认识通信的重要性暂时就足够。
在李谕又写好几篇电文后,鲁迅登门造访。
这位老哥现在仍然没进化成民主斗士,还是北洋政府教育部的公务员,而且是高级文官——教育部佥事兼第一科科长,整个教育部比他职衔高的也就30人而已;到了两年后蔡元培就任,精简人员,比他职衔高的只剩不到20人。
鲁迅拿出几张门票,高兴地对李谕说:“紫禁城开放了!”
别说上辈子,这辈子李谕都去过好几次故宫了,但还是问道:“作为博物馆?”
“差不多吧,”鲁迅说,“这一年多,内务部派人把热河行宫(即承德避暑山庄)的大批文物搬到了武英殿,整理后作为古物陈列处对外展出。这可不能错过,我收到几张票,特地送两张给你和夫人。”
李谕笑道:“多谢挂念。”
按照清室优待条约,故宫被一分为二,以中间的保和殿为限,北边内廷部分归溥仪的小朝廷;以南的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三大殿,以及文华殿、武英殿等外朝部分则归民国所有。
所以袁世凯此前才能在三大殿搞了就任仪式嘛。
可惜的是明清两代皇室收藏的大量宝贝都在内廷,还是属于溥仪小朝廷所有。
不过也说不上太大的遗憾,因为宝贝要是在外廷,可能八国联军侵入故宫时就会都带走,——这帮人可是真正的土匪。
民国成立后,政府明白很多人都想进紫禁城瞧瞧,所以一直在筹备把外廷搞成博物馆。
正好北边的承德在进入民国后一直发生热河行宫文物被盗的现象,震动了整个古玩界。
迫于舆论压力,民国决定把东西都运到故宫保管。
虽然只是个行宫,但避暑山庄收藏的好东西属实不少,费时一年,分七次才将1949箱又1877件共计119500余件家具、陈设、铜器、玉器、书画、钟表、书籍、毡毯及其他杂物(其中还包括43只活鹿)运到北京,所幸均告无恙。
民国政府还找古董商专门估了价,计约350万元,未付价之前,这些古物暂作皇室出借民国之用。
东西有了,在内务部部长朱启钤的主持,以及张謇等人的支持下,外加美国庚子退款拨付的20万元,故宫中的古物陈列所终于建好,神秘的紫禁城从此向公众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这是中国第一座国家意义的博物馆,按说以紫禁城的名气,仅仅开放就足以成为热搜第一,不过故宫的第一次开放似乎名气不太大。
可能是因为大清刚没了仅三年,北洋政府在这件事上做得相对低调,不愿搞坟头蹦迪的操作,只把门票给了机关单位,没大肆宣传,避免刺激到内廷后宫居住着的逊清皇室。
(十几年后,故宫博物院成立就直接是先斩后奏了,广为宣传,以迫使北洋政府及清室遗老承认既成事实。)
鲁迅作为教育部高级官员,才能第一时间拿到门票。
李谕正好陪他去转转,顺便叫上吕碧城,她一直很想进紫禁城看看什么是传言中的“金銮殿”。
路上,李谕随口问道:“周兄弟最近有没有搞搞写作什么的?”
“没有,”鲁迅说,“我现在正在看佛经,研究《瑜伽师地论》。”
“玄奘西游带回来的那套经书?”李谕问道。
“没错,”鲁迅说,“经过一年多的研究,我发现释迦牟尼的确称得上一位哲人,我平常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真是大哲!”
李谕说:“研究古典哲学,似乎佛经远远不够。”
“我明白,”鲁迅说,“佛教和孔教一样,都已经死亡,永不会复活。”
李谕说:“现在康南海先生还在谋划着孔教呢。”
鲁迅嗤之以鼻:“作秀而已。对我而言,佛经只当作人类思想发展的史料看,借以研究其人生观罢了。”
李谕笑道:“别人读佛经,容易趋于消极,而你却能超然于外。”
鲁迅说:“那当然,毕竟我信仰的也是科学,而非宗教。”
来到故宫后,李谕看到人不多。此后一段时间人也不会多,因为古物陈列所的门票价格订得非常高,在三大殿全部开放后,想要买能逛全三大殿的联票,需要两块多大洋。
洋人则需要3美元多。
这个价格远超颐和园的门票价格,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
进入故宫后,李谕见到了朱启钤以及德国设计师罗克格。
就是这个德国人的建筑公司设计了武英殿的改造工程,将武英殿、敬思殿改建为陈列室,并建过廊将两殿连接成工字形。(此后文华殿的改造是两家国内公司。)
罗克格递上一张名片:“尊敬的李谕先生,将来如果您需要进行建筑设计,可以随时与我联系,我尤其擅长中西合璧的设计模式。”
在梁思成之前,国内成名的建筑师相当少,基本是外籍设计师为主,而像罗克格一样想着融会中国元素的并不多。
所以罗克格受到了上流社会的高度认可,他本人又善于交际,与隆裕太后、摄政王载沣、袁世凯、曹汝霖、张作霖等人都有密切的业务往来。
隆裕太后曾经还找他搞了储秀宫的提升设计项目。
当然他最出名的还是正阳门改造工程,毕竟北京的火车站就在正阳门外。
李谕收好名片:“如果我有相关的内装设计需求,一定会找阁下。”
罗克格高兴道:“能为两获诺贝尔奖的院士先生效劳是本人的荣幸,只可惜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应征前往青岛。”
李谕问:“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