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点点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钱让老百姓都赚,岂不更好。”
张镇芳作为旧时代官僚出身的人绝不可能有这种觉悟,错愕道:“李……李大学士果然像大学士。”
李谕笑道:“百姓有钱了,自然会增加购买力,而且传出去好口碑,会有更多人购买我们发行的债券,同时在盐业银行存钱,对我们也有利不是?”
张镇芳佩服道:“难怪总统以及唐绍仪先生、张謇先生等人都说您有不世之才,本人心服口服,您说什么我照做就是。”
李谕指着满桌子菜:“事情聊得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吗?孩子都看饿了。”
张伯驹一直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坐着。
张镇芳笑道:“来来来,先生快请!”
李谕随口问张伯驹:“来北京上学?”
张伯驹回话时就把筷子放下,一字一句说:“回先生,我现在正准备考军校。”
“军校?”李谕看着他略显瘦弱的体格,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先生,”张伯驹说,“我想做个骑兵将军!”
李谕说:“祝你成功。”
张伯驹道:“多谢先生!”
张伯驹至少得在军界混上接近十年才抽身出来,按说军旅生涯对人很有好处,只不过民国的军旅生涯一言难尽……
张镇芳凭借与袁世凯的亲戚身份,以及多年盐运使经历,再加百万资金,银行很快就开办起来,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他把盐业银行的总部设在了京城。
除了公债方面的金融业务,李谕又去天津找了范旭东。
永利碱厂已经进入生产,而且天赐良机,现在不用刚生产就立刻陷入英国制碱公司的价格竞争中。
李谕让盐业银行提前批了20万元低息贷款,让他们抓紧生产。
其实以一战时期欧洲市场的紧俏,就算高息,永利碱厂也能大赚。
范旭东则压根没想到李谕如此给力,当初说能解决资金问题,还真解决了。
他的想法一直是踏踏实实兢兢业业一点点靠着经营慢慢做大,结果永利碱厂刚刚创办一年多,就拿到巨额资金支持。
范旭东说:“先生,这钱我拿得有点烫手,要是还不上怎么办?一年还有三个点的利息。”
李谕说:“放心吧,你只管疯狂生产,自有渠道销售。”
“您指的是欧洲?”范旭东问。
“当然!”李谕给他吃上定心丸,“英法德俄全都红了眼,根本无力顾及后方生产,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不够军费,还要在国外发行公债凑钱。他们怎么可能还有资金支持企业?况且大批青年被征召去了前线,工厂想生产都难。”
“这么惨?”范旭东道,“他们可是列强啊!”
“那又怎样?”李谕说,“先别管他们列不列强了,有钱不赚是傻瓜,这种机会绝不能错过!”
范旭东握了握拳头:“好!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货不愁卖,就算赚不了钱,也赔不了多少。”
纯碱当然不可能愁卖。
告别范旭东后,李谕继续乘坐津浦铁路南下上海。
李谕先让史量才在《申报》上发了美国经济学家克拉克关于上海万国储蓄会的揭露文章,而且亲自砸钱连发两天的头版,让人们认识到骗子的丑恶嘴脸。
组织万国储蓄会的法国瘾君子巴登非常气愤,还想挣扎两下,在《申报》上发文反击。
但在李谕看来,简直是自找没趣。
李谕随即联络张元济、虞洽卿、面粉大王荣氏兄弟等一众上海商会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同联名发文痛斥其罪行。
万国储蓄会刚刚起步,没有多大的规模,法租界根本没想护它,见舆情如此大,只能将其取缔。
万国储蓄会倒台后,李谕通过上海总商会、上海实业协会及盐业银行、交通银行,发行了面额较小的公债债券。
这种做法此后美国也用过,带来了非常可观的战时繁荣。
中国目前的民间资本当然还没有美国那么多,但可以把面额拆得更小,让更多人能买得起。
只是百姓一般要观望观望,得靠各家有实力的企业先出手。好在这些企业比较舍得出钱,毕竟有些就是拿了李谕从德国搞来的钱。
现在李谕有了盐业银行做后盾,通过银行发放第二波德国搞来的资金,更加正规,顺手还能带起来盐业银行。
……
租界里,李谕见到了拜耳派来的代表霍夫曼。
拜耳药厂投入了运营,并已经生产出了第一批阿司匹林。
但霍夫曼有些尴尬:“实在没想到,我刚刚在上海港下船,还想着去哪里尝一下中国美食时,报纸上就说皇帝宣战了。”
李谕问道:“先生莫非又准备回国?”
“很可能,因为日本在青岛战胜了我们的军队,”霍夫曼无奈说,“而且我这次甚至无法搭乘西伯利亚铁路,只能走遥远的海路。”
这时候他还能勉强回去,再过几个月,整个德国的海上贸易将被英国皇家海军彻底封锁,民众连温饱都遇到了困难。
李谕假装可怜道:“希望这趟遥远的旅程一切顺利。”
霍夫曼说:“上海的药厂只能托先生代为照管,如果还由德国人出任董事长,日本人会插手。”
李谕要的就是这句话:“先生放心,我不会让药厂落到日本人手里。”
霍夫曼说:“那样就好。”
为了让他早点顺利离开,李谕还给他提了建议:“地中海风平浪静,先生可以搭乘三天后前往意大利的客轮。”
霍夫曼感激道:“多谢先生提醒!”
好吧,你走之后,数百万投资搞起来的拜耳药厂,在下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第五百九十章 末等生意,头等利息
幸亏李谕提前布局及提醒,面粉大王荣氏兄弟也开起了纺织厂。
李谕随着荣德生来到他们在上海开设的新厂子,荣家本来就不缺钱,纺织厂建得足够大。
他们已接到不少欧洲的服装订单。这只是开始,将来单单军服他们就生产不过来,缝纫机踩烂都不够欧洲人造的。
荣德生指着一大堆厚厚的衣服说:“那些是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派人订购的。全是冬服,催得特别急,一定要月底发走。”
李谕说:“月底有轮渡出航,虽然是客轮,但现在英国肯定要榨干所有运力,巴不得各地的轮船都往他那儿去。”
“英国人在海上号称世界最强,难道会缺船?”荣德生问
“还真缺,而且会越来越缺,我甚至担心远东过去的船会被他们强行征用。”李谕说。
“那可使不得!”荣德生连忙说,“大老远过去,船回不来,不就成了舍本买卖!”
李谕解释道:“我是说他们的船要是被德国人炸沉太多,会强行让远东的船只必须给他们送补给。”
荣德生不可能预知未来的事,疑惑道:“炸商船?怎么会!”
李谕摊摊手:“我也希望不会。”
一战时期,德国的海上航线被堵得太彻底,英国皇家海军铁了心要封死德国的任何船只进出。
德国国内物资短缺此后变得相当严重,就连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莱纳德的儿子都因为缺少食物而导致了严重的肾病,没几年就撒手人寰。
——这件事直接导致莱纳德更加痛恨英国人和犹太人。
德国没有完全坐以待毙,水面船只打不过、海军舰艇搞不定,就派潜艇搞无差别攻击,专门打英国的补给船。
这招对英国很奏效,英国毕竟是个岛国,如果断了物资供应,岛内存货最多坚持两三个月。
此后美国参战,又需要把大量的士兵运到英国和法国训练,本就紧张的运力变得更加捉襟见肘。英国不得不减少船上的物资,先运人。
这个决策同样导致了英国出现物资短缺,拉马努金这种对食品非常挑剔的人会极其困难。
不仅英国订货,法国也从他们这订购了大批纺织品,不仅有军服,还有很多特制的背包、毛巾、绷带等等。
荣德生想不到工厂刚开起来就有这种大单,翻着账本说:“英国人和法国人付钱倒爽快,就是一家法郎一家英镑,换钱很麻烦,得去银行,要被抽走一部分手续费。”
李谕问道:“有没有俄国订单?”
荣德生说:“暂时没有。”
“如果接到俄国订单,千万不要收卢布。”李谕说。
“为什么?”荣德生不解。
“这……”李谕想了想说,“因为英镑和法郎值钱,都和黄金挂钩,卢布要是赊账,你就会赔个底掉。”
“有道理,”荣德生在做生意方面很敏锐,虽然不知道李谕话中的意思,还是谨慎地答应了,“虞先生给我说,同外国人做生意,只能认金银。”
李谕笑道:“认金银就对了。”
荣德生说:“先生帮我做成这么大的买卖,我得请您好好喝顿酒。”
荣家的工厂在租界外,吃完饭时,天色已经昏暗,荣德生留李谕住了一晚。
住处在传统的里弄中,这一片几乎都是荣家工厂的员工和家属。
“条件差了点,请不要见怪。”荣德生客气道。
“无妨,能睡觉就好。”李谕满不在乎。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李谕就被外面的叫喊声吵醒:
“倒马桶!倒马桶的来了,倒马桶!”
李谕揉着眼,探出窗户看到一个收粪工人摇着铃铛在外面。
按照民国上海的管理规则,粪车是居民唯一可以倾倒粪便的地方。
不过荣家有仆人,这件事用不着李谕做。而那些寻常住户,就要早早把马桶放在家门口了。
放眼过去,李谕看到里弄的各家各户几十只马桶齐刷刷摆在门口,蜿蜿蜒蜒曲曲折折从弄底一直延伸到弄口,十分“壮观”。
马桶是家庭必备品,往往还是女人的陪嫁物。作为陪嫁物时,里面会装上红鸡蛋,寓意早生贵子……
一些富家人的马桶描龙画凤非常精美,甚至少部分会裹上镀金圆环,不过貌似这种马桶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小偷惦记上。
里弄中的那名收粪工动作极为娴熟,右手提起马桶,左手迅速打开盖子并用其托住马桶底部;接着右手拎高马桶,将其紧贴粪车顶部的方形入口,同时左手用盖子一推,就将粪便全部倒入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