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花在刀刃上!
谈成买卖,张彬舫立马让饭店上酒传菜。
李谕对他们说:“以后但凡有珍品出手,不要忘了在下。”
两人举杯道:“一定一定。”
……
次日,李谕又被农工商部总长张謇叫了过去。
张謇把他先带到一间屋子,神秘道:“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打开门后,李谕一眼就认了出来:“中文打字机?”
张謇说:“造出这款打字机的是一位留美学生,叫做祁暄,听说费了不少心血。”
李谕端详了一下,这台打字机体积十分庞大,占了大半张桌子。
想操作它不是易事,原理是简单粗暴的将汉字一个一个打出来。打字员若想打字,要在铅字盘上用一个小钳把铅字钳起,再按一键时,小钳才会举起铅字,隔着色带印在纸上。
它还是没有避免那个基本的问题——单单常用的汉字就有几千个,铅字盘要摞好几层。打字员若想打得快,必须花精力记住几千个汉字的位置,显然不可能。
但眼前的打字机终归算是第一台严格意义上的中文打字机,即便使用价值不大,鼓励肯定要鼓励。
张謇请李谕来,就是让他做个评价。
李谕说:“非常有创意,值得嘉奖。”
有李谕这种大行家的话,张謇随即说:“我不懂机械上的事,既然疏才如此说,我就给他发个奖章,并给予五年专利。”
李谕点头说:“应该这么做,鼓励科技创新百利无一害。”
张謇把李谕带回自己办公室,接着问道:“疏才是不是见过前清醇王了?”
李谕说:“没错。”
“他是不是还向你请教了天文学?”张謇又问。
“您怎么知道?”李谕诧异道。
张謇拿给李谕一份《顺天时报》:“他八成是想知道天象到底怎么回事。”
“天象?”李谕不解。
张謇说:“你看看报纸就明白了。”
李谕端起报纸,上面记载了一件很扯的事情:京城的一位天文学家呈文给袁世凯,说他夜观天象,发现一颗大星高照,呈帝王之相。经勘测研究,大星高照之地正是河南项城。现在帝星正向北移,不久将达北京上空,照临袁大总统的皇帝宝座……
行文无凭无据,根本没有说是什么星,更没有说为什么会北移,就和他能控制恒星移动一般。
“一派胡言!”李谕断言道。
张謇叹道:“这种无名小报的新闻,基本都是假的,却能送到总统府中。”
李谕大体可以猜到是大公子袁克定所为,典型的坑爹行为。
这份《顺天时报》是袁克定暗地里找人刻的假版,只给袁世凯看。当然除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袁克定还在报中不断透露日本人赞成称帝的假消息。
李谕说:“难怪醇王载沣一定要学万有引力定律,让我教他如何用微积分推导向心力的存在,他是想明白天体到底遵循什么科学原理。”
张謇指着报纸说:“这还不是最离奇的,那些袁家家仆也加入了这场为帝王氛围增光添彩的活动中。袁府一个茶童有次给总统送茶,当时总统正在午觉。茶童一不留神将手中的上等碧玉杯打碎,这只杯子是当年朝鲜国王送给总统的。总统惊醒后,茶童竟然说,刚才他看见睡在床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全身闪闪发光的大金龙。”
李谕愕然:“还用怀疑吗,这就是说谎,为了逃避责罚。”
张謇无奈地笑了笑,“大总统信不信我不知道,但那个茶童肯定没有受罚。”
袁世凯就算对称帝仍有所犹豫,被身边人马不停蹄地忽悠,也很难不迷糊。
李谕说:“这些事情离科学已经越来越远。”
“科学……别提了!”张謇说,“全天下现在都知道要走科学之路,但刚当选大总统后,他就找了两个风水大师,去堪舆项城祖坟。虽然世家大族免不了请风水先生,但身为总统,应该收敛一些,做个表率才对。”
李谕问:“风水先生怎么说?”
张謇说:
“那个风水先生看了项城袁家祖坟后,说有‘九五之象’。
“总统问他,‘九五之象’有多少年?
“风水先生拿不准,胡乱说了个‘八二之数’。我想可能是参照了八卦与阴阳二气现编的。
“总统又问他,是八百二十年还是八十二年。
“风水先生故弄玄虚,只强调天机不可泄露。
“总统于是自信地说,就算八十二年,已历三代,也满足了。”
作为穿越者,李谕很清楚他其实只当了83天皇帝。
李谕说:“关心则乱,在心理上,已经开始自我麻醉。”
张謇说:“坦率讲,作为农商部总长,总统的能力我看在心里,这两年财政有了不小增长,各地的教育事业同样进步很快。”
李谕也承认:“治国方面总统做得的确不错。季直兄出力也颇多。”
“我只不过做点分内事情,”张謇说,“但让总统最为头痛的是,各省如今各自为政,截留税款,所以总统更想搞集权统治。”
李谕说:“集权当然可以,但总统制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能希望局势发展顺利,”张謇叹了口气,“对了,现在总统府四处联络名士劝进。疏才,你作为在洋人那儿都有大知名度的人,又是科学旗帜,我想总统很快就要找你了。”
李谕笑道:“我可说不出‘帝星北移’的鬼话。”
张謇苦笑:“我也说不出。”
第五百九十五章 劝进
李谕和张謇聊天时,一人敲门进入:“总长,出席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初步名单统计出来了。”
“辛苦,”张謇说,然后给李谕介绍,“这位陈琪先生是此次万国博览会的总监督。总统对博览会很重视,要求各省都拿出展品,务必远超此前的几届。举办地还是在美国,疏才你比较熟悉。”
陈琪说:“能见到李谕先生,太荣幸了。”
“幸会!”李谕和他握手道,“这次适逢欧洲大战,欧洲各国参展的产品势必不多,而需求却旺盛,利用好博览会,能让我们的出口额大大增加。”
张謇一向是个亲美反日派,说:“我也存着这样的心思。”
李谕突然好奇问道:“名单上是不是有很多白酒?”
“先生怎么知道?”陈琪问。
“随便问问。”李谕说。
陈琪道:“这次参展规模很大,品类极多,白酒产品自然有不少。”
由于一战的缘故,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几乎成了中日美博览会,三国的展品占了一大半。
李谕穿越前,广告上各种酒企铺天盖地宣传自己获得了1915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久而久之,导致很多人都知道了这场博览会,但对具体细节知之甚少。
比如很多人或许以为举办地在巴拿马,实际上是在旧金山。
美国为了庆祝巴拿马运河的开通,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此后很多年,巴拿马都笼罩在美国势力之下。
另外就是那个广为流传的“中国代表怒摔茅台酒,一碎振国威”故事。
大体讲的是参展的茅台酒用陶罐盛装,因其貌不扬而无人问津。眼看展会即将结束,代表急中生智,佯装失手打碎了一瓶茅台酒,顿时酒香四溢,把评委们一下子全都吸引住。经品尝评定后评委一致认定“茅台酒”是世界最好的白酒之一。于是,会务方向中国茅台酒颁发了金质奖章。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这种故事大长国人志气,所以能广为流传。
但这个故事有两个大错误。
首先就是“金质奖章”这个说法。
按照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设置,产品奖项分成六个等级,依次是:大奖章、名誉奖章、金质奖章、银质奖章、铜质奖章、奖词(无牌)。
最高等级的奖项是大奖章,而不是金质奖章,——金奖只排名第三。
其次,茅台当年获得的仅仅是第四等的银质奖章。
之所以被传成金质奖章,是因为后来博览会主办方把前四个等级的奖章全都镀金处理了。
并非茅台不给力,主要那个时候还分成王茅和华茂,贵州的信息和交通又比较闭塞,两家酒厂不晓得万国博览会,按照公派任务随便交了白酒上去。
而且他们的酒到博览会后没有摆放到工商馆,而是放在了鲜有人看的农林馆,吃了暗亏。
不过确实有白酒获得了最高的大奖章:山西汾酒、河北衡水老白干和河南宝丰酒。
另外再说明一下,民国时期,黄酒仍然是上层社会的主流。
黄酒历史悠久,不烈不淡,符合醇厚淳朴的“中庸”之道。文人雅客以及有钱人都是喝黄酒,民国时期招待外宾也用黄酒。
鲁迅就着鱼干、茴香豆喝的也是黄酒。
白酒主要还是普通老百姓喝得多。
白酒成为主流要等建国以后,为了节约粮食。届时,国内的酒业中心也从以生产黄酒为主的江浙沪地区转到了白酒更厉害的川贵地区。
陈琪说:“总长,第一批安排运往旧金山的是生丝、茶叶和瓷器,都是咱们的优势产品。”
“很好,”张謇说,“巴拿马运河开通后,对我们很有利,美国是个中转站,他们已经开始加大采购原材料的力度。有了这条运河,转运货物去欧洲方便太多。”
“要是这条运河早开通几年就好了。”陈琪说。
“这么大的工程已经够快。”张謇说。
陈琪说:“当年咱们挖掘大运河,还没有机械,不也更快?”
张謇被问住,对李谕道:“疏才去美国的次数多,你给他说说。”
李谕说:“可能是因为巴拿马地区人太少,热带雨林又多,生存条件过差。”
“树木多不是好事?”陈琪继续问。
“热带雨林就不一样了,”李谕说,“只有沉积型土壤才有肥力,热带雨林地区的雨水过多,严重的淋溶作用下,土壤肥力很差。”
陈琪佩服道:“多谢院士先生赐教。”
李谕说的只不过是些中学地理知识,但此时知道的人不多。
张謇说:“我还以为热带能一年三季稻,人很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