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打了个黄包车,回到宅院时,李谕看到车夫赵谦也来了。
赵谦见状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李爷,我来晚了。”
李谕说:“没关系,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宅子里的房子还有不少,王伯给他安排了一个外院的房间住。
之前赵谦为了省钱住的破庙,能遮风挡雨睡在床上对他都是莫大的奢望。
赵谦看到自己都能单独有间像样的屋子,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旁的王伯笑着对他说:“老爷是个好人,跟着老爷不会受苦。”
赵谦拼命点头:“以后有什么活,王伯您就给我说,我身子骨好!”
李谕心态倒是很平和,反正自己每天“打车”也花不少钱,不如直接雇个司机,时间长了,如果真有马车和汽车后,反而还能省点。
第二天,专职司机赵谦就拉着李谕找到了濮兰德。
不得不说,这些外国人的办事效率真心是比大清的官员高太多。
即便是昨天裕庚能借用总理衙门的电报机,下面大清电报局的人员恐怕也不可能动作这么快,而且还得给他们解释什么是阿司匹林,时间上又浪费不少。
濮兰德的记者一来一回,专人送药,虽然出钱的是裕家,但濮兰德自然看的是李谕的面子,否则真不一定会去办这事,所以人情李谕也是欠下了。
裕庚今天同样亲自来到了濮兰德的办公室,奉上了200银元。
裕庚来不及多谢,匆匆说了句:“他日必定再次重谢。”然后就赶忙回到了住所。
裕庚他们在国外多年,懂得如何吃西药,只是药瓶上都是德文,李谕便拿过来翻译了翻译,给他们说明白服用数量。
裕勋龄昨天就告诉了德龄情况,德龄知道李谕所做,再加上哥哥和父亲母亲的鼓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断了鸦片。
毕竟裕家全家上下都相信李谕的本事,即便他并不是个医生。
即便只是初染要不久,用意志力控制烟瘾也很难,今天德龄已经虚弱的不想吃饭,强行喝了点粥才吃下药片。
十几分钟后,药效出现,德龄的头痛也有所缓解。
她已经被头痛折磨得好久没有睡个好觉,疼痛小了一些后,便控制不住沉沉睡去。
好在德龄得的并不是严重的偏头痛,估计一个疗程下去就会有很大改善,以后有症状的时候再服药便是。
阿司匹林在清末民初不愧是灵丹妙药,就像未来面世后的青霉素一样,说是神药一点都不过。
裕庚看到女儿终于能够安稳得睡觉,心中大快,不住感激李谕:“李先生!你对我裕家有大恩大德,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阁下!”
李谕笑道:“谢也该谢药,我可不是大夫。”
“不!阁下使我女儿免遭大烟之苦,对她的人生亦有再造之德。”
李谕道:“公使大人言过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德龄为何会沾染上鸦片?”
裕庚叹了口气,“她在国外生活时,确实没有什么恶习。但自进入宫廷后,所见显贵们和国外根本不一样,德龄又受到太后宠信,不少勋贵子弟同样对她好奇。德龄终究年少无知,至于鸦片,是……是巴隆给她说可以吸食鸦片缓解疼痛与压力。”
“巴隆?”李谕问,“巴隆是谁?”
裕庚吞吐道:“是……”
旁边的裕夫人看他犹豫的样子,立马说:“是荣禄荣中堂的公子。”
“荣禄?”
李谕直接愣了,昨天清楚记得那张戒烟广告上登载的就是荣禄信誓旦旦的宣传语,结果他儿子反而怂恿别人吸食鸦片!
坑爹?
但裕家虽然知道,也不敢说什么,荣禄现在是军机大臣,朝廷中最有权力的人,只能暂且忍了。
李谕昨天一直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德龄的母亲长得也有点西洋的样子。
其实裕夫人的确是中美混血,她的本名叫做路易莎·皮尔森,当初是上海有名的“洋妓”,后来做了裕庚的填房。
裕夫人显然气不过,可仅仅也是嘴头上生气,她也知道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拿荣禄的儿子怎么样。
裕庚叹了口气,“女儿能好转起来就是。”
三天后,李谕来裕家看望时,德龄已经恢复得比较好,烟瘾也已经消得差不多。
裕庚发现李谕真是神了,硬要塞给他1000两银票,李谕坚决推辞,西厢房的德龄听到后走出来说:“李谕大哥你收下吧,我们全家都知道,没有你的帮忙,我这人就算毁了。”
李谕看到德龄后讶道:“你换上这么正式的衣服做什么?”
德龄说:“我已经离开宫里好些日子,太后催促快点回去。”
“可是,你并没有完全复原。”李谕说。
德龄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太后的懿旨发了许久,我也一直在兼做皇上的英文教习,已经误了好多天课程。”
李谕听后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德龄头痛了,现在全天下最难调和的矛盾恐怕就是慈禧和光绪之间的万丈鸿沟。
德龄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夹在中间,没有政治经验,同时面对两个清廷权力中枢的核心人物,肯定应对不过来。
李谕自己想想都感觉开始头痛。
裕庚面对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期盼女儿在宫中机灵一点,太后比荣禄更加惹不得。
门外车马停下,下来一个太监朝里面喊道:“裕家姑娘,好了吗?太后老佛爷等你好几天了。”
德龄苦笑一下,提高声音说道:“马上就来。”
催得真是急。
德龄再次感谢李谕:“李谕大哥,这次多亏你相帮,银子并不能表达父亲的心意,但如果你不收,我们家以后真的没法面对你了。”她看了眼大门,“我走了。”
最后三个字的无奈语气就听出了德龄对宫廷内生活的无奈,冷漠、虚假、阴森、而且险恶。
果然还是静静心做做研究比较好。
不过,李谕自己也知道这么想太天真。
时代洪流,表面上是惊涛巨浪,水面下也同样裹挟着泥沙翻涌。
而且这水,真的是浊啊!
第九十四章 李谕也要头痛
李谕这两天写好了《泰晤士报》和《申报》的稿子,一篇是科学杂谈,一篇则简要说了下工业革命,又讲了讲工业革命背后的科学推动力。
他虽然不擅长写此类文章,但毕竟是从一个百年后的视角去审视一切,行文间流露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洞察一切之感。
另外关于三体问题的征稿他也已经写好,可惜这种文章的篇幅导致无法用电报传送,只得叫赵谦拉着自己又去了趟大清邮局。
赵谦边拉车边对李谕说:“李爷,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什么请求?”李谕问。
赵谦嘿嘿笑了笑:“凤铃也想搬来住。”
李谕哈哈笑道:“你小子,还搬来住,你就说搬来和你一起住不就是了!”
“都瞒不过爷的眼睛。”赵谦也不隐瞒。
“她赎身了?”李谕问。
赵谦答道:“其实凤铃早就赎身了,所以我哥出事的时候才一点钱都没有。本来她早就想离开风尘之地,可我之前一穷二白,总不能让她和我住破庙。爷您放心,凤铃她来了会洗衣做饭,也会做女工活,不会白住的。”
“行,我答应了。”李谕很干脆
“爷,真谢谢您!”赵谦兴奋道。
李谕感觉赵谦的脚步都开始变得轻快,他笑道:“还有一件事,以后不要叫我爷,最好还是叫先生。”
西苑,仪鸾殿。
奕劻、荣禄、袁世凯一干重臣来给慈禧汇报工作,末了,慈禧突然问了一句:“哀家想给皇帝再找个西学的教习,不过不能要洋人,诸位有什么推荐吗?”
“教习?”荣禄有点摸不清太后的意思。
前段时间太后刚给皇帝安排了一位英语教习裕德龄,怎么又要找个西学教习?难道太后对皇上的态度真的有所缓和?
奕劻和袁世凯也摸不清太后的意思,没敢说话。
慈禧啧了一声,继续说:“哀家年纪大了,学不了多少东西。但是皇帝年龄不大,总该懂点西学,不然以后外国公使要见我大清皇帝,什么也不懂,成何体统。”
看来慈禧还是把光绪当做了傀儡,完全一个工具人,场面上该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知道了慈禧的态度,奕劻才敢开口:“奴才认为曾在我府上之助学李谕十分合适。”
“就是那个曾经调试过望远镜的李谕?”慈禧问。
“回太后,正是。”奕劻说。
慈禧轻轻点了点头:“他倒是合适,袁世凯,你怎么看?”
袁世凯说:“臣也曾请李谕在我北洋军中教课,一个月的接触,臣认为他的确堪称当今大清最懂西学之人。”
慈禧说:“最懂西学之人?嗯!那给皇帝上课就说得过去。”
荣禄说:“只不过这位李谕前些日子刚刚得了京师大学堂招生考试第一名,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慈禧说:“还有这事?有点意思,那必须就让他教!以前国子监不也没啥讲究,你和大学堂知会一声就是,这事他们还能挡着?”
慈禧对大学堂的态度也是没有超出传统范畴。
奕劻是了解李谕的,他补充道:“给皇帝上课非同小可,奴才怕李谕不懂宫中规矩,所以奴才认为可以让曾经给皇上教过英文的张德彝协助一二。”
慈禧才不会管这种具体的操作细节,“该怎么做你们清楚就行。”然后她叫过李连英道:“小李子,以后李谕去瀛台见皇帝的时候,让崔公公都跟着。”
李连英心中会意:“喳!”
崔公公就是几天前陪着太后拍照的崔玉贵,太监二总管。这人最出名的恐怕就是遵从慈禧的命令把珍妃投入井中淹死。
光绪对他同样恨之入骨,有他监视,再合适不过。
慈禧这手给块糖吃再打一巴掌的政治手腕玩得太熟了,完全把光绪控制在自己的五指山中。
光绪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学英语,作为当时同文馆的总教习,朝廷让丁韪良介绍了两位同文馆的毕业生沈铎和张德彝给皇帝教授英文。
丁韪良对此事也是有些奇怪,他曾说:“一位学生有两位教师同授一门课,在这世上恐怕只有大清的皇帝。”
总之从1891年开始,光绪已经接触了十年英文。当然,中间曾经一度中断过。
光绪的英文学习成绩也还算不错,跟今天大部分中学生可能差不多,除口语相对糟糕之外,在阅读与写作方面还是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