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能听懂,但并不知道它的用途,笑了笑说:“西方原来也有如此委婉的诗句,但真正歌颂感情的诗,还是在中国。”
特斯拉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欣喜道:“愿闻其详。”
苏颖说:“比如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今风?今天的风?”特斯拉的中文在面对古诗词时立刻掉了链子,“我也认为今天的风好极了!”
“特斯拉先生,今天没有风哦。”苏颖说。
特斯拉立刻说:“不不不,今天的风已经让我有点醉了。苏小姐,你能不能继续给我讲一讲更多中国的诗词。”
苏颖说:“当然可以。”
李谕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我勒个去!他竟然主动搭讪了!
自己想的无数说辞,还有无数安排竟然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就是缘吗?
来到舞池时,张学良已经和于凤至在曼妙的音乐中跳了一段。
张学良感叹说:“我简直爱死上海了,这里比奉天好太多!”
于凤至提醒他:“学良,上海是个醉生梦死的地方,不是你这种有大志向的人应该待的。”
“大志向……”张学良笑了笑,“我当然有大志向!”
三井大掌柜益田孝和三菱商会副总裁岩崎小弥太走进来,与李谕握了握手。
岩崎小弥太说:“李先生,舞会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大家都是老相识,我认为没必要一直板板正正在会议室,您说是不是?”
“随便一点也好。”其实太正式反而对李谕不利,毕竟自己不是专业的商业人士。
益田孝说:“我们准备加大进口力度,不管是日用品还是无线电设备,乃至无线电方案,因为您的产品已经获得了巨大口碑。匠人牌方便面受到日本群众的欢迎,我们有意在日本建厂,您占有一半股份,如何?”
李谕知道这种事早晚要发生,但肯定不会让自己走到台面上,于是说:“占股的是我们的基金会,并非我。这些事可一并归大卫·别克先生管理。”
益田孝想的只是扩大经营规模,并不在意对方的股权结构,回道:“没有问题!”
岩崎小弥太说:“先生的无线电设备比意大利人和德国人的还要可靠耐用,同样称得上匠人品质,日本国内已经有越来越多人愿意使用您提供的方案。”
李谕说:“这就叫精益求精。”
岩崎小弥太竖起大拇指:“我们要向您学习这种管理精神。”
对他的恭维,李谕泰然受之:“希望日本的企业都记住。”
益田孝说:“他们肯定会记住,企业之神是李谕先生。”
李谕冷冷一笑:“神这个说法就免了。”
此时的日本商界,你要说有什么“匠人精神”,简直能笑死全世界的人!
一百多年后,当日本商界努力塑造以及众多“公知”添油加醋鼓吹的所谓日本匠人精神开始在中国逐渐瓦解后,他们只能靠无数次鞠躬来打自己的脸。
李谕和他们聊建厂的细节,特斯拉则已经和苏颖渐渐有升温的势头。
“原来你的家在常州,听起来是个美丽的地方,具有如此的教养,您一定是个贵族?”特斯拉说。
苏颖垂下眼帘,低声说:“我来自一个没落的家族,虽然很大,但过得很辛苦。我的几个堂妹,也爱唱歌,很有才华,但她们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出头,最多像我一样,做个飘零的女子。”
看来她还和后来上海滩的大歌星周璇有点亲戚关系———就是那个唱了《夜上海》的周璇。
周璇来自常州苏家,本姓苏。三年后,她会被一个抽大烟的不成器的舅舅拐卖走。
苏颖的眼神中含着泪花,这种东方女性的美让特斯拉更加无法招架,慌忙说:“请你不要哭泣,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希望你再次哭泣。”
苏颖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睛:“谢谢你,特斯拉先生。”
“那么,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特斯拉刚站起来,才意识到问题,“但我不太会跳舞。”
苏颖搭上手:“我可以教你,特斯拉先生。”
好吧,压根不用李谕多说话。
“真是令人羡慕,古人所说的夕阳红,也不过如此。”近卫昭雪穿着一身漂亮的礼服走了过来。
这个女人的姿色确实力压全场,而且经过多年后,反而更添了几分女人味。
李谕说:“缘,就是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近卫昭雪轻叹了口气,“听说中国人会娶妾,但妾的感情又有几个被在意。”
李谕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整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说:“娶妾是陋习,我坚决反对,是新文化运动要祛除的。”
“我知道了,”近卫昭雪喃喃道,心中一团乱,说,“音乐要开始了,咱们去舞池吧。”
李谕其实并不擅长交谊舞,但这东西貌似在民国时期挺流行的,张学良向他招手:“李谕先生,快点来,虞和钦先生要示范了!”
李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距离
交际舞并不难,更像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近卫昭雪特意洒了名贵的香水,她是个很有韵味的美丽女子,近距离接触很难让人抵御。
“你的眼神似乎在闪躲。”近卫昭雪说。
“我只是在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奉系少帅,还有特斯拉先生,以及岩崎先生。”
“为什么要观察他们?”
“现在中国的形势有些特殊,处在一个紧张的节点上,不得不保持高度的注意力。”
“你指的是余波未平的学生和工人运动?”
李谕点点头:“这是一次彻底掀翻中国人认知的大事,但中国的崛起,必然受到内与外各种阻力。那位少帅所在的奉系,就是关键内因之一,也是外因日本关注的重点。”
“原来你真的在观察,”近卫昭雪语气含糊,转而说,“现在很多学生吵着要学习北边的俄国,喊出了——“联合全世界的被剥夺者,为全世界全人类而战,为正义人道而战”的口号,你一点都不担心?”
李谕问:“我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他们要革阶级的命,你也是被革的对象。”
“不,你理解的不完全,我是他们的朋友。”
“朋友?”近卫昭雪的脚往前轻轻跨了跨,“和他们做朋友,是很危险的,在他们眼中,不管英法美日的资本家,都是大敌。”
李谕微微一笑,推开她转了一个圈:“因为我不是资本家。”
近卫昭雪转回来,说:“你是的,我看得出。”
“那说明你还是不了解我。”
近卫昭雪抬起脸:“我想要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近卫昭雪把手搭上他的胸口:“了解你的灵魂。”
“那里是一片混沌。”李谕说。
“但你说过,混沌是乱而有序。”
“你对我的《分形与混沌》挺有研究。”
“我想通过你的作品,窥探你的灵魂。”
李谕眼光对上她,“你窥探到了什么。”
近卫昭雪想了想,说:“窥探到了一个……黑洞。”
能说出这些在20年代极为冷门的词语,说明近卫昭雪真的相当用心学习了。
李谕嘴角一扬,“你窥探得有几分准确。”
“全是出于女性的直觉,”近卫昭雪说,“你是我见过最深邃的人,深不见底。我一凝视这个黑洞,里面仿佛就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我自己,看得我无所遁形。”
李谕借机说:“所以,你最好离黑洞远一点,非常危险,它会吞噬一切,不吐骨头。”
“真是吓人,”近卫昭雪笑道,“我还想问一句,今年日食之后,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有了冻结时间的公式?”
她竟一直对李谕的这句话念念不忘。
“有。”
“真的?”
“但它并不能对应到某一个人身上,这个公式有奇特的相对法则。”
“我不懂那么多。”
音乐停下,张学良鼓掌道:“李谕先生,你们跳得太好了!”
李谕说:“远不及少帅以及虞和钦先生。”
张学良心情很好:“今天的花费都由我买单!”
岩崎小弥太立刻说:“不行!必须我们日本人请客!我们在虹口一家正宗日式餐厅备下宴席,大家一起去。”
张学良说:“你们不是请李谕先生吗?我就不去了,我还想在这儿多玩一会儿。”
“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岩崎小弥太说,“东北一向是大日本帝国最关注的地方。”
张学良眼角抽了抽:“最关注的地方?”
岩崎小弥太点头说:“满铁公司的总裁一会儿也会出席宴席。”
“中村?”张学良问。
岩崎小弥太说:“没错,他是我们的商业伙伴。”
张学良看了眼于凤至,对方点了点头,于是说:“好吧。”
此时的虹口日本人挺多,不过管理比之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逊色不少。
日餐厅准备了隆重的河豚等时令海鲜,几位从日本过来的厨师现场表演河豚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