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得很准确,”希尔伯特说,“流体力学与工程力学更有公理化的需求,而且它们对数学相当依赖。”
哈代说:“还有一个原因,哥廷根现在被通货膨胀折磨得不成样子,许多学生甚至不愿回去上学。学校的科研活动组织不起来,价值十万马克的沃尔夫斯凯尔奖的奖金,本来每年都可以拿出利息邀请学者来哥廷根讲学,他们今年想邀请的就是李谕先生,但现在这些钱拿出来只能买几张白纸。正好听说你会来亚琛,所以直接亲自请一下。”
他提到的沃尔夫斯凯尔奖,就是用来奖励证明费马大定理的人。
多年前,一个年轻的德国富豪沃尔夫斯凯尔因为表白失败,被发了好人卡。
世上多了一个年轻人,一颗破碎的心……
沃尔夫斯凯尔同学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愤而决定自杀。
他把自杀时间定在午夜十二点,写好遗嘱后,发现还剩几个小时,无所事事中正好看到一本数学杂志,里面正好有篇文章介绍费马大定理。
沃尔夫斯凯尔平时挺喜欢数理,看着看着就入迷了,还动手算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就过了十二点。
他感觉自己命不该绝,去他么的自杀!又活了不少年。
在他去世后,专门于遗嘱中注明,拿出10万马克奖励证明费马大定理的人。
这10万马克由哥廷根管理,每年的利息可以自由支配。
希尔伯特说:“哥廷根的情况比哈代说得还要不堪,我们数理学院的一位教授实在无聊,竟然制造了一台手动计算器,专门用来计算马克的通胀情况。”
“哥廷根涉猎很广嘛,说不定以后经济学家也要找你们学习。”李谕笑道。
“我觉得很可能!”哈代说,“等我回英国,就把这件事告诉凯恩斯。”
哈那德·玻尔则说:“你关于黎曼猜想的研究进行得如何?每次收到你的明信片,都声称证明了它。”
哈代笑道:“这是我每次出海前的恶作剧,如果上帝让我死,那我就留下了证明黎曼猜想的话语;上帝肯定不愿意让我带着这样的荣誉去死,所以我才能安全抵达欧洲大陆。”
“太狡猾了!”哈那德·玻尔说。
“不管费马猜想还是黎曼猜想,都遥遥无期,”希尔伯特说,“这几年哥廷根唯一拿得出手的成果,竟然出自女数学家吉米·诺特。”
哈代叼着烟斗戏谑道:“在德国这样一个男权社会,稍微想想就非常有画面感。”
希尔伯特叹道:“我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学校招来了马克思·玻恩,说不定哥廷根能在量子方面有所突破。”
玻恩很快就会有两个得力助手,泡利和海森堡,可惜他们都没有待太久,只在哥廷根进修了一下数学。
海森堡本来想研究相对论,被“大哥”泡利制止了,因为泡利觉得相对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挖掘的东西了。
“怼神”泡利的眼光相当毒辣。
这次在亚琛,冯·卡门只是进行力学大会的筹备工作,李谕对冯·卡门的工作蛮认可:“过往飞机的设计非常混乱,而随着重量不断增加,有必要规范一下。”
冯·卡门说:“我想成立一个风洞实验室,得到更加完整的数据。”
李谕立马支持:“我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
他得快点下手,不然以后风洞会变成一个被军事部门高度关注的研究方向。
“先生果然在工程领域同样有卓越眼光。”冯·卡门欣赏道。
李谕笑了笑,说:“以后帮着培养几个中国留学生,就是我最大的目的了。”
随后的筹备大会上,李谕和希尔伯特等人作为代表出席,没有太多发言,因为大家早就默契地赞成力学大会的召开。
而正式的大会还要再过上两三年。
筹备大会开完后,李谕又随着希尔伯特到哥廷根大学进行了一场公益讲座———哥廷根确实拿不出钱来了。
讲完后,希尔伯特与李谕来到哥廷根的德·罗恩士餐厅共进晚餐。
席间,希尔伯特顺便评价了最近哥廷根的几次演讲:“还好李谕先生来了!最近几年哥廷根的演讲比大战以前真是差远了。以前的演讲,大家都注重演讲艺术,或幽默或严谨,演讲人对于自己究竟要讲些什么以及怎样才能讲好,考虑很多。现在的年轻人却不这么干,在哥廷根尤其如此。我想世界上最差的演讲恐怕就是在哥廷根做的。今年情况更坏,我压根儿没有听到一次好讲演!”
“尤其几天前,一个号称“神童”的美国数学家维纳来到哥廷根演讲,我确信,是我听过最糟糕的!”
李谕有些汗颜,维纳可是控制论创始人,数学大佬。
不过维纳本人听到希尔伯特的评价后,也没敢说什么,只能从自己身上多找找原因。
李谕想到米其林兄弟之前的话,于是把话题岔开:“我觉得今天的香肠不是特别给力,风味比在柏林吃的差了很多,煎的火候也不够。”
希尔伯特却习以为常道:“你就不要指望在这里吃到什么佳肴了!”
希尔伯特最近还沉迷在物理学之中,差不多到了明年,他才不再执着于物理的公理化,把哥廷根的物理讨论班交给玻恩主持。
玻恩在物理方面的表现显然比希尔伯特出色得多,他先后引来很多名人参加讨论班,除了泡利、海森堡,还有奥本海默、康普顿、狄拉克等一堆大咖。
后来大数学家外尔评价希尔伯特这几年在物理学方面的成果:非常不理想,与他一生中任何一个时期的数学成就都不能相比。
数学和物理本来就有很多不同,公理化这套办法很难用在处处重视实验的物理学上。
另外,比较可惜的是没有见到玻恩本人,他去法兰克福出席了一场活动,好像也是关于拉赞助的一些事……
第六百七十六章 邀请
返回柏林时,李谕乘坐的火车在沃尔夫堡临时停车,李谕意外在车站发现了普朗克。
“教授,您是去哪?”李谕问。
“我也要去柏林。”普朗克说。
“您看起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李谕说。
普朗克无奈道:“因为我昨天一整晚都坐在车站的候车室里。”
“一整晚?”李谕讶道,“为什么不去旅馆?”
已经年过六十岁的普朗克叹道:“通胀太快了,两周前我带着经费前往汉堡参加一场会议,回程却发现预留的钱已经不够付旅馆的住宿费,于是只能坐在候车室中。”
好在普朗克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上了火车,普朗克又对李谕说:“我去汉堡是为了组织科学紧急联合会,马克的贬值速度令人绝望,现在科学院甚至已经支付不起纸张的费用,压根不要提任何科研项目。”
明年情况更麻烦,李谕只能随口说:“会好起来的。”
“我们只能依靠魏玛政府的一些资助,以及洛克菲勒基金会、日本工业协会的部分资金支持,但杯水车薪,勉力维持罢了。”普朗克说。
“如果是教授的生活方面,我可以资助一下,”李谕说,“还有伦琴教授等人,上次去慕尼黑,看到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每天只能吃点黑面包。”
“感谢你!”普朗克说,“我实在没想到,德国到了需要一个中国人帮助的地步。”
李谕说:“我只是帮助一下几位教授而已。”
“我明白,你也只能如此,”普朗克说,“现在德国工业界凭借着最多的资金支持,在科学紧急联合会的七名董事中占据五席,尤其法本公司,他们太喜欢应用科学了,不对你的胃口。”
李谕说:“其实他们还有的是钱。”
法本公司是二战前的一个超级化工企业,后来为小胡子提供了大量赠款,帮助其竞选。小胡子当选后,法本公司更是开始大规模扩张。
普朗克说:“德国的优势在于理论科学,但这些工厂主大多不懂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给他们说了也没用。对了,今年应该发给你的普鲁士科学院院士薪水,我看也没有必要领了,全是废纸!”
“我不在意,”李谕轻松道,“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没有太多理论科学任务,教授随我去趟中国,顺便赚点外快,爱因斯坦先生也会同去。”
普朗克想了想说:“应该没有问题,毕竟学校里没有太多学生。”
趁着这两位大佬现在都缺钱,李谕很容易邀约。
历史上,蔡元培等人1922年时曾邀请过爱因斯坦访华,但他只是在上海短暂停留。
从后来的书信记录看,应该缘于一场误会。
当时爱因斯坦在日本,蔡元培和爱因斯坦约定,他去北大讲学,酬劳为1000美元。
这个价格虽然看着很合理,也不算多,但那时候的北大正好财政非常拮据,连教师的薪水都发不下去。
幸亏梁启超的讲学社负担了一部分钱,才凑够1000美元。
不过当爱因斯坦抵达上海时,负责接待的斐思德夫妇不知为何没有提及报酬一事,爱因斯坦担心北大付不起钱,于是离开了上海。
当他上了船才知道,其实蔡元培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忘了定个合约。
可惜已经发船,爱因斯坦只能给蔡元培写了一封信解释未能赴约的原因。
此前《申报》已经造了很久势,北大也准备好了迎接爱因斯坦访问,一下子全都落了空。
蔡元培相当难过,在他眼中,爱因斯坦的光临比什么鼎鼎大名的政治家、军事家重要几十上百倍,却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未能办妥。
爱因斯坦本人曾表示将来再去一趟中国,弥补一下,可惜再也未能成行。
现在,李谕完全可以办到。
不仅爱因斯坦,普朗克也一起叫来。
两人很快安排好行程,与李谕一同登上轮船。
船只还是先经过美国,因为爱因斯坦获得了诺贝尔奖,老美这边也很希望让他去演讲一轮。
轮船上,爱因斯坦高兴地说:“虽然美国方面没有接受我提出的15000美元报酬要求,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给我10000美元,这个价格也不错。”
缺钱的爱因斯坦大佬当然要把挣多少钱放在第一位,不过他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的,找老美开口就是15000,而对于蔡元培,只是1000。
美国大学给普朗克的报价差不太多,此时的老美非常有钱,在欧洲人眼里就是纯纯暴发户。但不管科学还是艺术,欧洲人都看不上老美。
老美自己也觉得这些方面不如欧洲,非常愿意请欧洲的顶级科学大佬、艺术大佬过来讲学,酬劳方面包满意。
就连船票都是老美提前给他们三人买好的,普朗克和爱因斯坦一开始想低调点,坐个普通舱就好,但他们的要求被拒绝,强行塞进特等舱。
对了,爱因斯坦还要求给他和爱尔莎安排独立的房间,无论船上还是美国的宾馆,这个要求也没有被老美采纳……
五天后,轮船停靠在曼哈顿下城的炮台公园。
爱因斯坦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毛衣,手提一个破旧的小提琴琴匣站在甲板上。
李谕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个音乐家。”
爱因斯坦擦了擦自己心爱的欧石南根烟斗,说:“要说艺术家,美国人见惯了小提琴,你要是拿出一把中国的千年古琴,美国人绝对更要睁大双眼。”
李谕说:“我确实在学,可还是差点意思。”
看到岸上挤满记者与欢迎的人,魏茨曼走过来对爱因斯坦说:“机会太好了!请你在演讲时务必提到犹太的复国主义。”
爱因斯坦说:“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因为那就像在众人面前脱衣服。”
魏茨曼坚持道:“您一定要做点什么!”
爱因斯坦推辞不过,于是说:“我只能在演讲中提到让美国人出钱赞助一下耶路撒冷的希伯来大学。”
“总比一点不提要好。”魏茨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