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较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吴佩孚刚登上《时代周刊》封面,获封“中国最强者”封号,仅仅一个月后,他就会跌落神坛。
简直就是毒奶!
不过那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吴佩孚还在人生巅峰,云霄飞车停在那个最高点的位置呢。
过寿的玉帅把逊清宣统皇帝所赐的匾额悬在寿堂正中,将大总统黎元洪送的匾额摆在侧面,溥仪派去代表的座次也位列黎大总统代表之前,由此可见二人在吴佩孚心中的地位。
而黎元洪现在的总统位置属于各方权力争斗下的结果。
直系赶走了前任大总统徐世昌,自己忌惮奉系、西南军阀,还有广州国民政府的反对,只能让黎元洪重新出山。
“老好人”黎元洪运气属实好。
直系还给黎元洪送上了“法统荣光”的名号。
黎元洪对于能够重新赴任总统,一开始非常高兴。复职典礼前,黎元洪穿着礼服对着镜子大笑道:“大家都说我是黎大苕,今天我黎大苕,又回来坐天下了!”
“苕”是湖北话红薯的意思,在相当长时间里,民间一直以为黎元洪又憨又土,因此赐予他如此外号。
“现在咱们又能做邻居了,”李谕说,“记得黎大总统在天津营商有如风生水起。”
黎元洪却抱怨说:“哎,也幸亏赚了点钱!做了这么短时间总统,我算发现了,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总统真不是人当的,这个月我又赔了三万多大洋!”
李谕说:“一个月就搭进去三万多?”
黎元洪无奈道:“这样计算,我每年就要赔上三十六万。长此以往实在不能支持。我的煤矿股票和盐票的利息差不多都赔光了。东也捐款,西也募钱,叫人无法应付。每月进个十万八万,仅只捐款一项,就不够开销!”
李谕说:“原来当总统是个花钱的活。”
黎元洪说:“新政府也没钱,几乎难以运转,现在借钱都很困难。”
李谕说:“财务总长罗文干不是刚刚从洋人那借到了将近600万英镑嘛。”
黎元洪说:“确实如此,要是没有这笔钱,内阁都组建不起来。不过,李谕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事?”
李谕笑道:“因为最近北大突然把前几个月拖欠的工资都发下来了,政府雇员也是如此。我就向蔡元培校长打听了打听,才知道。”
因为这笔钱,黎元洪组织的“好人内阁”粉墨登台,这届内阁不少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或者大学教授。
不过细看的话,大部分还都是吴佩孚的势力:陆军总长张绍曾是吴佩孚的儿女亲家,内务总长孙丹林以前是吴佩孚的秘书长,交通总长高恩洪是吴佩孚的同乡和追随者,内阁总理王宠惠本人也是亲吴佩孚的。
所以这届内阁毫无疑问从刚诞生就又受到各方诘难。
对于落后的国家来说,势力太多真心不是什么好事,根本没有“民主”的可能,只能是个口号,谁都不会服谁,最终只会陷入无尽的争吵甚至争端之中。
目前各方攻击的焦点正是罗文干借款一事。
用不了多久,“好人内阁”就会在各方弹劾、官司攻讦之下愤而辞职,仅仅坚持了两个来月。
蔡元培也会因此事心灰意冷下辞职;同样满心欢喜支持“好人内阁”的胡适之先生随之辞掉北大教务长的职位。
在罗文干借款的事件中,黎大总统态度有点摇摆不定,个人威信大大受损。
其实黎元洪的总统位置本来就有点补充前任的意思,任期只有一年,今年的六月份就到期。
因此,被戏称为“曹三傻子”的曹锟已经开始准备布置竞选了。他乐得看到黎元洪陷入窘境,越乱,自己上位就越顺理成章。
混乱,还将持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打劫
这段时间李谕又去了趟上海,主要为了红十字会的募捐活动。
实在没办法,晚清民国时期,国内的灾情太严重,其中几场大旱灾,因此死亡的人数达到千万级别。
今年春天的雨水不多,是个非常不好的兆头,所以李谕联系了上海的红十字会,提前做点准备,筹措应急物资,从国外多买粮。
李谕个人提供20万大洋,足够买来六七百万斤粮食。
虽然数字看着不小,但如果灾情范围稍微大点,就很难办了,只能勉强度过几周的艰难时期,届时还要继续想办法筹措物资。
从上海返回时,李谕碰见了洛克菲勒基金会派来的几个代表,还有法国的学者桑志华。
桑志华是个搞古生物学的,这几年还在中国建了两个博物馆。
李谕和他闲聊道:“桑先生要继续扩建博物馆?”
桑志华说:“很有可能,我准备沿着黄河北上,继续进行古文化挖掘,虽然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成果,但我对此充满希望。”
实话说,这时候的中国考古学还是萌芽中的萌芽,搞考古的竟然大都是一帮老外。
李谕说:“古文化?”
桑志华说:“我已经挖到一些史前文明的遗物,估算有上万年历史。”
“史前文化的遗物年代可不太好估计。”李谕说。
桑志华说:“对的,只能靠地质年代,大致估算。”
他后来在黄河河套地区挖出了一些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化石。
李谕悠悠道:“如果借助元素半衰期,其实可以比较精确地估算文物年代。”
“半什么?”桑志华问。
“就是卢瑟福教授拿到诺贝尔化学奖的那项成果。”李谕说。
桑志华说:“原来是化学,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他的话启发了李谕,自己以后完全可以联合几个国内的化学家搞定还未问世的碳-14测年法,绝对是个诺贝尔化学奖级别的发现。
——
火车继续北上,次日天还未破晓时,车速突然渐渐降低,几声刺耳的枪响惊醒了所有人。
几分钟后,火车彻底停下,透过车窗看过去,上千土匪包围了火车。
“都下车,都下车!”几名土匪骑着马来回大喊。
李谕等乘客没办法,只能下车见机行事。
都下来后,上百名土匪立刻麻利地卸下火车上的货物,搬到马车上。
随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土匪头子来到众人面前,他看了看战利品,说:“俺是自治军头领孙美瑶,洋人先都出来!”
他身边有个会说蹩脚英语的副手,磕磕巴巴用英语翻译了一下。
这辆火车有几十名洋人,他们互相窃窃私语。
孙美瑶扬起手里的手枪朝天放了一枪:“别磨蹭!”
“quickly!”副手大喊了一声。
几十名洋人只能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几步。
孙美瑶满意道:“很好!你们派个代表,给警察和军队写封信,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杀人质!”
一个美国人举手道:“我会和英文,可以写信。”
孙美瑶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美国人说:“我叫鲍威尔,是个美国记者。”
“记者?”孙美瑶说,“非常好,记者是会写信的!”
鲍威尔问道:“孙首领,写什么内容?”
孙美瑶说:“让军队和警察稳住,就说俺们会择期进行谈判,释放人质。”
鲍威尔一听,原来他不会真的下死手,心中大宽:“释放的条件是什么?”
孙美瑶说:“俺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说。”
鲍威尔写信的时候,孙美瑶再次来到人群前,大声说:“俺不是什么混世魔王,不会把所有人带走,你们中间,如果和孙先生有联系的,或者参加过海州暴动和毫州暴动的,或者家里田亩不超过40亩的,或者有医巫百工技艺的,俺都放走!”
孙美瑶随即派了几十个人去一一核实身份。
有个土匪看到李谕的证件后,讶道:“原来您也在火车上?”
“你认识我?”李谕问。
土匪说:“俺以前是援法的华工。”
李谕问:“为什么回乡又落草为寇?”
土匪说:“我们不是落草为寇,我们要反抗!”
李谕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土匪把证件还给李谕:“俺知道您,您是好人,孙先生也夸过您,您可以走。”
李谕说:“这几个美国人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来中国是为了建学校;这位桑先生是法国人,搞考古的,抓走也没什么好处。”
土匪说:“李大学士,洋人我们必须作为人质。”
看来这伙人主要就是劫洋人,扩大事态严重程度,来要挟北洋政府。
混乱了大半天,临近中午才清点完人数,孙美瑶的大部队押着二十多个外国人和三十名中国人离开了铁路线。
他们撤退得甚至非常有序。
火车员工又花了几个小时修复了被破坏的一小节铁轨,才在惊慌之下重新发动了火车。
到达京城后,李谕看到报纸已经报道了这场“临城大劫案”。
各国公使非常恼火,因为这时候能来中国的外国人可没几个是普通游客,大多是上流人士乃至外交官。
各国公使随即向北洋政府发了措辞严厉的照会文件,在他们看来,这很可能会演化成下一场义和团。
山东是直系的地盘,曹锟立即命令山东督军带着两万军队前往临城。
不过公使团担心孙美瑶撕票,决定和他们谈判。
有意思的是,那个美国记者鲍威尔倒成了孙美瑶一方的代表……
这老哥借着这件事成了民国时期鼎鼎大名的记者。
最终的结果嘛,是北洋一方向土匪支付8.5万银圆,自治军改成“山东新编旅”。
就是说———被招安了。
不过还没当上半年旅长,二十五岁的孙美瑶就被邀到一场“鸿门宴”,六百多人全被机关枪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