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次的孙交,宁愿一个人扛下凌迟之刑,亦不肯透露真正想要阻挡清丈田亩的幕后主使。自己此次下令都察院负责审讯马恕,其实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此次仅仅只是猜测,自己手里压根没有实质性的罪证。但万万没有想到,王越不仅让马恕认罪,而且马恕还指证了锦衣卫同知杨汉。
不得不承认,王越跟那帮满口治国大道的清流官员不在一个级别,不动声色便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咦?
刘瑾正准备更换檀香,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十分的惊讶。
马恕的案子其实不算是太好的机会,本以为事情到锦衣卫百户马恕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想到这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子竟然如此轻松便突破了。
朱祐樘看向刚刚呈上来的供状,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卿,马恕肯站出来指证杨汉,你此次算是立得一功!”
哪怕最终不能将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来,但现在已经掌握到了锦衣卫同知杨汉的罪证,清洗锦衣卫便方便多了,自然要记王越一功。
“陛下,这都是臣分内之事!现在马恕已经指证杨汉,臣以为事不宜迟,恳请陛下允许臣前往北镇抚司缉拿杨汉审问!”王越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当即道明来意。
这……
刘瑾听到王越这个请求,不由眼神复杂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将马恕的供状放下,却是轻轻地摇头:“你想要审问杨汉,此事朕……亦是无能为力了!”
“陛下,马恕证词的可信度在八成以上,且这个事情是不是杨汉所为当先行审查,切不可姑息养奸!”王越没有想到朱祐樘竟然想庇护杨汉,当即便着急地劝阻道。
朱祐樘将王越的焦急看在眼里,只是仍旧轻轻摇头:“王卿,你误会了!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可否遇见朱骥?”
“回禀陛下,臣在西苑门确实遇上朱骥,但臣跟朱骥并没有交集!”王越不解,但还是老实地道。
朱祐樘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显得不紧不慢地道:“朱骥刚刚前来请旨追回杨汉!杨汉昨晚已经携带妻儿出城,据刚刚锦衣暗探的飞鸽传书,王汉携带妻儿朝蒙古方向而去,疑是要叛明归蒙!”
“叛明归蒙?”王越顿时愣了一下,显得十分困惑地询问。
刘瑾看到朱祐樘正在喝茶,便帮着进行解释:“王大人,你是有所不知!杨汉父亲杨铭的本名叫哈铭,原是归顺大明的蒙古人,本是一个随使前往蒙古交涉的翻译人员,后在漠北追随英宗皇帝左右。英宗皇帝复辟后,便让杨铭进入锦衣卫担任要职,并赐姓杨,而杨汉是世袭锦衣卫佥事出身。”
“臣有罪!”王越得知事情的始末,却是突然主动认罪。
朱祐樘手里轻轻捧着茶盏,不由疑惑地询问:“王卿,何罪之有?”
“杨铭出逃的事情不可能如此的巧合,臣的都察院定然不干净!”王越显得言简意赅地认错道。
朱祐樘意识到两件事情确实有联系,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地询问:“王卿,你是怀疑你的副手边镛泄密?”
“陛下,臣不会无证猜测,只是臣怀疑马恕招供的消息是都察院的人透露给朱骥,所以朱骥这才安排杨汉逃离,故恳请陛下原宥!”王越有着自己的原则,便十分郑重地道歉。
其实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提出调离边镛,陛下必定会同意,甚至陛下其实等着自己这个条件。
只是在军旅多年,他发现军营最大的害处便是胡乱猜忌,所以在没有绝对证据的前提下,他不会贸然给人扣帽子。
不过现在自己最大的问题是防得不够严,原本自己有机会一举抓捕杨汉,但现在却让杨汉提前得知消息跑路了。
朱祐樘亦是觉得朱骥是得知消息才安排杨汉出逃,甚至朱骥刚刚赶在王越前面求见自己便是替杨汉的出逃拖延时间,不由得叹息一声:“此事不能怪你,只能说明人家的眼线太厉害了!现在杨汉一逃,线索恐怕又要断,而今这个案子恐怕又得成无头公案!”
“陛下,杨汉现在顶多是逃离京城,但说他携带妻儿前往漠北,臣一点都不信。杨汉虽然是蒙古血统,但既然是世袭锦衣佥事出身,便过惯大明京城的好生活,又岂能忍受得了北边的寒风?所以臣以为杨汉不可能返回漠北,恐怕是京畿之地寻得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罢了!”王越是体会过两个地方生活质量的巨大差异,便十分肯定地判断。
其实他有一个判断没有说出来,朱骥说杨汉携带妻儿向北前往而逃,这很可能是一个错误的讯息。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仍是十分无奈:“哪怕杨汉真的只是躲藏起来,京畿之地如此之大,要想将人找出来谈何容易?在早前孙交谋反案子中,孙交的两个儿子被人安排隐匿起来,只是现在都快一年过去了,仍旧还是找不着人!”
“陛下,此案臣有所耳闻,孙交的两个儿子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但杨汉现在必定还活着。既然朱骥指控杨汉叛明归蒙,敢问杨汉现在算是什么身份呢?”王越的脸色不改,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
朱祐樘认真地打量着王越,却是看穿对方的小心思道:“你想要继续?”
“陛下,只要杨汉不是被灭口埋了,臣便有信心将杨汉找出来!”王越迎着朱祐樘的目光,显得十分有信心地表态。
虽然杨汉出逃的事情很有难度,但很多看似无解的难题,只要足够用心琢磨还是能找到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
像早前会昌侯的案子,会昌侯的案子初时看似两难,但只需要皇帝这边先退一步,便可以将问题解决。
现在杨汉很可能只是匆匆匿藏起来,此次逃亡势必会留下一些线索,所以还是有机会将杨汉揪出来。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便痛快地给出答案道:“既然已经涉嫌指使马恕制造会试舞弊案,今又突然携家带口离京,那么他便不再是锦衣卫同知,都察院可直接缉拿此人!”
“臣领旨!”王越看到抓捕杨汉已经没有阻碍,当即目光坚定地表态道。
他不知道京城这股地下势力的能量有多大,但现在皇帝鼎力支持自己,那么只要顺藤摸瓜,便能将这股恶势力一网打尽。
不管是为了效忠眼前的皇帝,还是为了地方遭受贪官污吏欺压的亿万同胞,他都有理由铲除京城这一帮衣冠禽兽。
朱祐樘看到王越步伐坚定地离开,眼睛亦是生起一份期待,却是希望王越像整理淮盐政那般给自己带来一个大惊喜。
若说弘治二年到现在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便是没有给王越复爵,而是将他放到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上。
只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王越主动找上宋澄寻找帮助,却是从南郊开始寻找杨汉的踪迹。
时间悄然来到二月底,从北到南的八百亩太液池湖面随风而动,整个西苑像是彻底活过来了一般。
蓝天白云之下,这是一座方形的城,而城中侧西的地方是一座宛如碧玉般的湖,湖边多了几个小型建筑物。
在去年冰封湖面的时候,工部便已经行动起来,在这湖边修建几个钓鱼亭。这几个钓鱼亭都是结合着太液池的鱼情而建,造型显得各具特色。
经过近期春雨的滋润,这片天地仿佛被注入新生般。草地不断钻出了嫩苗,柳叶的枝头冒出了嫩芽,而石头上的蚂蚁亦是开始忙碌起来。
南亭,这是一座呈现半月牙的钓鱼亭。
这里的水域很清澈,因而能够看到鱼在水中游动。
一个宛如仙子般的年轻女子来到这里,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茶几前熟练地烧水,而后将烧开的水倒进茶叶中,一股茶香便弥漫开来。
春钓草,夏钓早。
朱祐樘面对水温回暖的太液池,却是已经开始享受钓鱼的快乐时光。今日的公务比平时结束得早一些,索性便选择远一些的地方,乘坐龙辇前来南亭钓草鱼。
“陛下,请用此竿!”工部左侍郎陈政随行,将工部最新研制出来的新鱼杆奉上。
工部出品,必属精品。
这支鱼杆上多了一些修饰,中部部分竟然有着龙纹,象征着天子专属。暂且不论鱼竿的质量如何,单是这一份精湛工艺,便已经是举世无双。
刘瑾是一个很有眼色的太监,当即便将那支精美的鱼杆转呈到朱祐樘的手上。
嗽!
朱祐樘显得懒散地坐在软榻上,从南往北看到的水域显得更加宽广,却是能够看到前面的金鳌玉蝀桥,还有后面的琼华岛。
只是风似乎一直追着他般,坐在听潮阁那边觉得风是迎面而来,而今坐在南边竟然同样感受到春风迎面轻拂。
朱祐樘不愿意纠结这种古怪的自然现象,在看到刘瑾已经穿好草饵后,便将鱼杆甩进了面前的湖水中。
这里的湖边提前已经抛了一些青草,青草明显出现被鱼啃吃的痕迹,一些青草还被扯进了深水区域。
“陛下,咬钓了!”
刘瑾亦是喜欢看朱祐樘钓鱼,突然大声地提醒道。
朱祐樘在抛下鱼竿后,跟往常那般想要喝口茶慢慢钓鱼,只是自己的手还没有伸到茶杯处,听到刘瑾的提醒便迅速起竿。
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草饵已经被湖中的草鱼吃掉并吐钓了。
朱祐樘提起鱼竿已经是空空如也,发现这刚刚过完冬的鱼情着实是暴躁,像是一个冬天都没有进食一般。
扑哧!
韩幼英看到朱祐樘吃腻的表情,顿时忍不住掩嘴而笑。
经过一个冬天的洗礼,她的皮肤显得更白了,那双大长腿似乎又长了一些,像画卷中的一位长腿仙子。
虽然她自称是恶女人,但笑容透着天真灿漫,而漂亮的大眼睛宛如月牙般。
朱祐樘正是沮丧,结果听到旁边女人的动静,便是扭头望过去。看到跪着的女人似乎又大了一些,不由得上下扫了一眼。
韩幼英感受到这个帝王目光的霸道和威胁,却是暗暗吐了吐舌头。
不说自己的笑声不合时宜,刚刚那条鱼跑了,其实跟她刚刚奉茶有一丁点关系,致使她心里亦是有点紧张。
据说,皇帝当年惩罚莲美人,其实是拖着莲美人上龙床脱衣服欺负。现在这南亭没有龙床,但却有着一张大石桌,没准皇帝在这里欺负自己。
这……
工部左侍郎陈政看到工部刚刚新出鱼杆竟然出师不利,不由得担忧起来了。
朱祐樘倒是看得很开,毕竟这都是钓鱼界的定律就是小解必跑鱼。
现在连茶都不给自己喝的机会,足见这里的鱼情暴躁,其实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证明现在随随便便都有口。
朱祐樘有阅读鱼情的经验,便淡淡地吩咐:“将草铒整大一点!”
“遵命!”刘瑾显得十分熟练地上饵,当即便回应道。
朱祐樘重新抛竿,只是此次并没有急于喝茶,而是特意握竿等了一分钟。只是事与愿违,此次水面竟然没有动静。
韩幼英看到茶水快要凉,便小心翼翼地呈上第二杯茶水,却是忍不住多瞧一眼这位满脸专注的帝王。
玩呢?
朱祐樘心里不由得吐槽起来,刚刚自己喝茶便狂口,而今竟然连小鱼都不光顾。
咕……
陈政很想知晓新鱼竿和新鱼线的效果,而今看到浮标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心里都恨不得到下面挂鱼了。
朱祐樘看着浮标久久没有动静,便伸手准备喝茶,手伸向一半便突然回头观察,结果刘瑾的声音传来,而浮标此次已经消失。
小样!
朱祐樘猛地提竿,顿时一股熟悉的拉扯力传来,致使肾上激素飙升,果然刺中鱼了,而且是之前没有过的拉扯力。
“会不会断掉?”
韩幼英看到那一根绷得紧紧的鱼线,注意到这是一种新式鱼线,顿时不由得担忧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帝欲同享,殿试减三
朱祐樘的眼睛落在崩直的新鱼线上,同样感到担忧。
草鱼原本的劲就特别大,而今工部新研制的这根鱼线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一旦绷断只能哦豁了。
“一定要扛住啊!”陈政看着那根绷得笔直的鱼线,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子。
为了当初那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亲督工匠造良线,绝不允断线再现”的狂言,这大半年可谓是废寝忘食。
本以为一根小小的鱼线,只要不让工匠偷工减料,那么定然能够钓起一头牛。但奈何,现实却是这般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