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登基以来,虽然从来没有提过新政,但每一项重大的政策都在侵害权贵阶层的利益,而今双方的矛盾日益加深。
京城权贵跟文官集团原本亦属于敌对阵营,亦或者双方是互不干涉,但现在已经慢慢融为一体。
“不孝生身父母,如何令天下臣民归心?”
“陛下若寻宗室继嗣,而弃先帝之子、陛下之弟,此乃动国之基本也!”
“老臣非危言耸听,若陛下不能以身作则,今后天下必尽是私欲熏心、不忠不孝之人!”
正当朔日大朝会按着固定流程进行的时候,却是有一个“儒家的大成者”跳了出来,顿时殿内响起一个充满激扬的声音。
“里面什么情况?”
“好像是因传闻皇帝欲从宗室择幼子过继一事!”
“哎……不知哪个老东西趁大朝会跳出来生事了!”
……
殿外的文武百官听到殿中的声音后,虽然绝大多数听得并不真切,但亦是晓得有人打破这场大朝会的固定流程指责皇帝欲择宗室子弟过继一事。
其实他们亦是觉得这种做不好,但听着里面的人这般闹腾,不由得暗自摇头。
且不说这种场合不适合这样闹,而且事情根本都还没有行动,结果搞得皇帝像是犯了天条般,这个老家伙分明就是在没事找事。
此刻的殿内都是正四品以上的京官,当今天子身穿龙袍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之上。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跳出来闹事的老头子身上,却是知道此人是光禄寺丞陆正直,一个已经被边缘化的老东西。
在看到对方跳出来的时候,却是知晓这种人其实是棋子,心里亦是怨恨自己重用实干型官员的那一套。
“拖下去!”
并不需要朱祐樘发话,身旁的郭镛恨得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两名大汉将军进殿,很快便将这个身穿四品官员的光禄寺丞陆正直拖了出去,外面又是一阵哗然。
虽然这是一个闲职官员,但在士林有着很高的声誉,其言论能够代表很大一部分人的观点。
朱祐樘叫停大朝会的流程,显得中气十足地朗声道:“朕今年二十有二,虽没有子嗣,但尚值壮年。先帝亦有子嗣之困,然三十有三临宠母妃,后有朕承正统之位。继嗣一说乃谬,今后不得再论继嗣和传位兄弟之事,否则三法司替朕缉拿下狱论罪!”
“臣等遵旨!”刑部等相关官员得到旨意,当即规规矩矩地道。
这里的声音洪亮,加上正殿在扩音的功效,故而亦是传递到外面的文武百官耳中。
徐鸿等官员得知事情的始末,却是知道陆正直是听信谣言而扰乱大朝会和触碰皇帝,所以并不同情这位大儒官员。
只是这番话落到阴谋家的耳中,却是微微一笑。
虽然他们这个举动牺牲了一个重要的成员,但亦是逼得朱祐樘公然在殿上表态,放弃了继嗣的做法。
若真让朱祐樘采用了继嗣的做法,那么便打破了“兄死弟继”的皇位传承,被册封的继子自然是心向弘治。
现在没有继嗣的操作,那么朱祐樘一旦出了什么意外,皇位自然是要落到他们所拥护的兴王头上。
即便朱祐樘没有意外,但如果朱祐樘一直没有子嗣的话,最终皇位亦要通过“兄死弟继”的方式落到兴王朱祐杬的头上。
“陛下,当年先帝早年没有子嗣,一则是皇子多病,二则是临幸万贵妃所致,还请陛下引以为鉴!”吏部尚书李裕的心是向着弘治,便是站出来提醒道。
朱祐樘知道确实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却是微微一笑地道:“王太后亦是认为夯实后宫有助朕传宗传代,近日还物色到一个金凤女,已经打算替朕立为嫔!”
啊啾!
正在主持宴会的王太后突然感到鼻孔一阵瘙痒,在停顿一秒后,当即重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臣等恭贺陛下!”李裕等重臣得知这个消息,亦是表现兴奋地道。
虽然他们同样心忧朱祐樘的子嗣,但倒不全都相信东方道的天机,现在皇帝要填充后宫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至于陆正直反对继嗣,其实他们亦是可以接受。
皇帝现在还如此年轻,加上弟弟太多了,确实没有必要找一个继嗣。有这个时间,还不如餐上多临幸几个嫔妃。
至于所谓的金凤女,他们自然不会相信,亦或者对这个说法早已经免疫。
经过刚刚一闹,朔望大朝会显得早早结束。
在山呼万岁的声音中,朱祐樘乘坐龙辇返回乾清宫。
虽然已经主动放弃继嗣的做法,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认命,而是要通过其他方式来破解绝嗣的天机。
北京城,玄学院。
奉天殿的大朝会结束之下,东方道的床上落下一抹阳光,这才悠悠地醒过来。
东方道现在的身份水涨船高,不仅得到了神霄保国宣教高士的册封,而且还是新创立玄学院的院长。
玄学院属于朝廷的正规衙门,而且并非清水衙门。
这里的正式成员不仅有朝廷发放的俸禄,而且每年都有一大笔的财政预算,甚至还可以向户部申请项目拨款。
虽然玄学院没有品级,但朝廷同样安插低品官员在这里负责玄学院的日常运营,足见皇帝对玄学院的重视。
早前很多人都在观望,但得知其中丰厚的待遇后,却是恨不得削尖脑袋进来,而东方道的地位和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了。
两个道童模样的年轻人听到屋里的动作后,便将热水端了进来。
东方道坐在床前伸了伸懒腰,现在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又有专门的人员伺候,偶尔还能被皇帝召见,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师傅,刚刚徒儿听到一个谣言!”那个皮肤白皙的年轻道士是东方道的徒儿之一,帮着东方道穿鞋子道。
东方道穿上鞋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道:“什么谣言?”
“外面谣传你说蒋家之女是金凤转世!”年轻的道士到铜盆中拧好毛巾,脸上透着几分怨恨地道。
东方道的眉头微蹙,接过递过来的毛巾当即翻一个白眼道:“谁在乱放狗屁,金凤哪能看得出来!”
“他们说皇帝说的!”年轻的道士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认真地解答道。
东方道当即一愣,旋即将毛巾换了一面:“呃……那为师说了!”
“师傅,你这是啥意思呀?”年轻的道士看到东方道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变化,顿时眼睛一瞪道。
东方道用毛巾继续擦拭着昨天吃烤鸡弄脏的脸,显得理所当然地道:“皇帝说啥,那必须就是啥!”
“若是您没有说过,皇帝亦不能乱造谣言啊!”年轻的道士觉得他们这一行要遵循天道,显得不畏强权道。
东方道将毛巾丢回水盆,眼睛闪过智慧的光芒:“皇帝没有利用谁,不然你以为现在为师因何拥有现在的一切?”
“师傅,您不是教训徒儿祸福都是天定的吗?”年轻的道士看着自己尊敬的师傅贪婪富贵,显得充满茫然地道。
东方道亲自整理着道袍,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这样没错!皇帝乃天子,这地位和宅子都是天赐!”
其实不是他贪婪荣华,而是早已经知晓天道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辛辛苦苦洞悉天机是为何?其实说到底,还不是想要改变自己潦倒的一生,好好地过着舒坦的日子。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跟天下的学子其实是一个样,不管再如此努力修炼己身,最终其实都是想要在皇帝那里卖得好价格。
现在他的道行就这么一点,连皇帝子嗣的问题都无法解决,又凭什么不食人世烟火,敢不替皇帝分忧呢?
现在的天子是英明的皇帝,那点江湖把戏完全糊弄不了皇帝。
若是自己不识抬举,那么自然不可能拥有眼前的一切,亦有愧于自己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而今皇帝要以他为棋,那他只需要做好棋子,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年轻的道士似懂非懂,看到师傅并没有因为谣言的事情而生气,那他这个徒弟自然更不好追究,但一个新的疑惑涌上心头:“师傅,皇帝说蒋家之女是金凤,这是唱哪一出呢?”
“蒋家,哪个蒋家?”东方道洗漱完毕便准备出门,却是充满困惑地道。
年轻的道士看着自己的师傅,却是十分认真地道:“师傅,你忘记了吗?前阵子还让你帮着择日子呢?”
“天机玄妙全在自解,看来……皇帝是想通了!”东方道推门而出,朝着沐浴在阳光中的紫禁城望过去道。
年轻的道士又是一愣,脸上充满茫然地道:“师傅,皇帝想通什么了?”
“自己好好参悟!要是还这般愚蠢,为师便将你逐出师门!”东方道端起师尊的威严,却是进行吓唬道。
年轻的道士当即闭上嘴巴,只是想到蒋女的另一重身份后,旋即若有所悟地张大了嘴巴。
“蒋家的女儿是金凤转世?”
“哪个蒋家?重臣之中没有姓蒋的吧?”
“京营的一个将领的女儿,若说了名字你们必定没有听说,但关注兴王府便知晓怎么回事了!”
……
正当蒋家之女是金凤转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件十分狗血的事情竟然出现了。
“这怎么能行?”
“后日咱们都要下聘了?”
“荒唐!这跟抢亲何异?”
……
就在王太后欲替皇帝纳蒋家之女蒋妡为嫔的时候,结果兴王府最先震动,甚至还透着几分的愤怒。
历史在这一刻,似乎泛起了一道浅浅的涟漪。
兴王朱祐杬今年已经成年,早在年初的时候,闲着无事的邵太妃便着手帮着自己的大儿子张罗婚事。
由于兴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又是比朱祐樘更加贤明一百倍的亲王,加上早前传言朱祐樘绝嗣,所以京城的适龄女子任邵太妃挑选。
邵太妃在这么多人选中,最后定在了蒋家之女身上,即突然被东方道认证是金凤转世的蒋妡,打算选蒋妡为兴王妃。
之所以选择蒋妡,除了蒋妡的相貌和八字吻合外,亦跟蒋氏一族咸居京师,又是京营中的高级将领世家有关。
原本兴王府都已经准备下聘了,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这一种事情,当即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只是娶妻的事情终究已经筹划了这么久,现在突然间被截胡,任谁心里都不爽,但截胡的人竟然是王太后和皇帝。
若是兴王府突然放弃,这个举动会失了脸面,但如果一意孤行的话,又会得罪皇帝。
“舅舅,本王非她不娶,你要帮帮本王!”兴王朱祐杬早已经为画像的美少女所倾倒,却是求助自己的舅舅道。
因邵太妃的缘故,而今邵康是锦衣卫百户,亦是心疼自己的外甥道:“此事或许只能求助襄城侯了!”
由于身处于京师多年,因兴王的关系,而今他的地位是水涨船高,亦是知道现在有着一股庞大的势力不满暴君弘治皇帝。
虽然没有下聘,还不算跟蒋家结亲,但现在这个事情明显是暴君横刀夺爱,所以他亦不打算让自己的外甥受委屈。
“舅舅,那你快快去找襄城侯帮忙!”朱祐杬终究还是少年,眼眶的泪水正在万分委屈地打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