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吏目已经慢慢摸清了这其中的门道,却是有所顾忌地道:“肖大人,下官查看了今年的税收账本,这样下去会比去年降低不少,恐怕很难向朝廷交差吧?”
虽然他们对江南商号打开了方便之门,但奈何江南商号的海船太多,却是直接影响到上海市舶司衙门的税收。
一旦朝廷追究下来,查出他们贪污之事,那么他们可能就要人头不保了。
“你还是太年轻了,这有什么不好交差的?今年的风暴多,出航的商船变少,所以咱们市舶司的税收难免有所减少!”肖立本早已经想好理由,显得理直气壮地道。
张吏目并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显得有所顾忌地道:“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咱们市舶司都是按规矩办差,海产品免关税是皇帝的旨意,何况咱们上面的人会替咱们说话,你将心放回到肚子里,绝对不会有任何事!”肖立本打断张吏目的话,却是给出定心丸道。
原本他亦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朝廷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然对来自海外的食物类货物一律免征关税。
现在朝廷仍旧能拿到不菲的关税,而出海的商船借着日本刀等商品狠赚一笔,他们从中又能得到好处,可谓是三方皆赢的局面。
张吏目看到对方如此自信,想到上面很可能有大人物罩着,顿时亦是安心不少,亦是想着那笔银两该怎么花了。
由于年关将至,江南呈现一派祥和之景。
特别他们今年从海上贸易赚得盆满钵满,而接下来的贸易还会越来越多,却是让他们很是期待春节的到来。
远在东海之外,此时的日本呈现着原生态的岛屿面貌,很多地区都没有开发。
日本有千岛之国的美誉,但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小岛屿,像宋王汪直所占的岛屿其实是九州岛西边的两座小岛。
由于北海道还在原住民的手中,所以现在日本只有三座大岛:本州、九州和四国。
其中本州是第一大岛,而九州和四国都是差上一等的岛屿,三座岛能够相互间隔海相望,所以关系是紧密相连。
虽然已经来到冬天,北面的冷空气吹着刺骨的冷风,但悬挂大明旗帜的商船不断由东而来,首站正是九州岛。
九州岛,位于岛中央的阿苏山冒起浓浓的白烟。
这座是位于西面的岛屿,由于跟华夏最近,所以主要是这里的倭人前往华夏居多,且是大明海商喜欢光顾的地方。
这座岛的面临跟大明琼州岛相差不多,只是日本天皇在这里以令制国划分为:筑前国、筑后国、肥前国、肥后国、丰前国、丰后国、日向国、大隅国和萨摩国。
每个国设一名守护,而九州统辖机关是九州探题。
只是跟日本其他地区一般,天皇和将军其实都已经名存实亡,而今的九州探题并不能总揽九州岛,不说国与国间的关系水火不容,哪怕一个令制国的内部同样出现分据而治的情况。
九州岛是一个中间凸起的岛屿,岛内多是山地丘陵,虽然有地方可以从事农业种植,但很多居民则是从事渔业。
侯昊天一行人从大明城离开后,便是径直来到了这里。
远远地,一个身穿大明服饰的公子哥手持一把画扇,旁边有漂亮的侍女服侍,正是笑盈盈地坐在新建的码头处。
“多日不见,郑兄仍是风采仍旧!”侯昊天等人下船,显得十分高兴地打招呼道。
眼前这位公子哥姓郑,自然便是几百年的郑家,虽然行事十分的低调,但一些资源却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江南商号之所以能够创立,虽然他们各方都使了劲,但主要还是由郑家在背后默默运作,甚至郑家主动牺牲了不小的利益。
即便侯昊天的父亲是南京户部左侍郎,只是面对这种通过联姻跟魏国公都能扯上关系的人,亦不敢端架子。
郑劼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十分得意地道:“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王延傲和程信得意地交换一个眼色,而后微笑着道:“自然!”
“抬下来吧!”侯昊天的嘴角上扬,便拍了拍手掌道。
却见一帮船员从甲板搬下来货物,竟然是江南都稀奇的飞梭织布机。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批农具上,殊不知这船是经过改装,我将这批飞梭织布机藏于船舱中!”侯昊天想到跟徐世英的交锋,嘴角得意上扬道。
郑劼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飞梭织布机,不由得满意地点头道:“不愧是侯公子,真的搞来了这一批飞梭织布机!”
“郑公子,我的事情办妥了,不知你那边如何?”侯昊天对自己的成果很得意,却是挑衅般地询问道。
郑劼微微一笑,便示意他们将飞梭织布机带上,然后领着这帮人朝着前面的山城而去。
他们郑家的底蕴不仅在国内,哪怕是这远离华夏的日本,他们同样有着人脉,跟九州守护大友家有很深的渊源。
进入山城,守门的几个日本武士对郑劼显得十分尊敬,主动走在前面替郑劼开道。
一行人来到一个作坊中,就在飞梭织布机到来的时候,一帮身穿大明服饰的女子出现,当即便开始熟练地操纵织机。
郑劼转身望向侯昊天,却是微微一笑地询问道:“侯公子,这帮都是咱们松州府最好的织工,不知能否满意?”
“呵呵……既然如此,那么咱们江南纺织厂正式成立了!”侯昊天看到郑劼的走私船同样顺利,显得十分高兴地道。
自从跟随郑劼从事海上贸易捞得第一桶金后,他对这门生意便十分痴迷。
虽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经由上海市舶司走私轻而易举,但总归还得面对虎视眈眈的东海总督府。
侯昊天知道走私不是长久之计,加上江南的劳动力太贵,所以选择在这里成为一座江南纺织厂,这里便可以避开东海总督府而直销这里,更是可以绕开棉布的管制。
现在由他提供最先进的飞梭织布机,而郑劼负责将一批熟练的女织工带来,双方的合作可谓是共赢。
大友家现任家主大友义右得知大明的三位贵公子前来,亦是主动设宴进行款待,更是安排几个漂亮的日本歌伎进行表演。
侯昊天等人深知对方是这九州岛的地头蛇,亦是将携带而来的厚礼送上,想要结下这种良机的关系。
大友义右对玉石并不喜欢,但还是装着兴奋地收下,而后便认真地打听道:“听闻现在你们大明国内已经不许使用白银交易了?”
原本这种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但现在跟大明的贸易越来越多,偏偏他手里确实有点白银,所以想要知晓真实的情况。
一旦大明真的不再允许流通白银,那么他今后亦得舍弃白银,而是设法弄到更多的金子。
“不瞒守护大人,咱们大明皇帝自登基以来,杀了不少的功勋大臣,亦是尝试推出不少新政!像咱们住的房子大一点,衣服穿得好一些,他都要进行征税!”侯昊天想到弘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却是保持着微笑地疯狂抹黑道。
大友义右倒吸一口凉气,却是直肠子般脱口而出:“这不是暴君吗?”
“不满守护大人,咱们底下的百姓都是以暴君相称!就在前不久,他看上弟弟准备迎接的新娘,那家人以有约在先拒绝入宫为嫔,结果被他株了九族!”程信跟朱祐樘有杀兄之仇,却是装着痛心地抹黑道。
郑劼和程信自然知道两位同伴的小心思,但想到弘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然不可能替弘治洗白。
大友义右的脑海顿时出现一个残酷暴君的形象,眼睛充满同情地道:“这……这真是大明百姓的不幸啊!”
“咱们的皇帝现在想要禁仿太祖禁止金银交易,只是底下的百姓怨声载道,这禁银令却是倒行逆施,绝对不能长久!”侯昊天绕回到刚刚的话题,显得十分笃定地道。
这不是他故意唱衰弘治的禁银令,而是心里同样如此认为。
大明从建国初期便想着禁止民间金银交易,更是推出了大明宝钞,只是事情证明,不仅大明宝钞信不过,连同铜钱都不能尽信。
经过这么多年,大明国内盛行的是银两交易。
此次弘治皇帝想要故伎重施,竟然要求全国人民采用发行的新银元,这简直就是想要洗劫他们积攒几代人的财富。
日本这边的银矿刚刚有点起色,结果还不许大明商人跟日本进行白银交易结算,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如此说来,只要得到一座银矿,那么便等同于拥有一座金山啊!”大友义右显得若有所悟地端起酒杯道。
“守护大人,只要你拥有银矿,咱们江南商号可以保证——您要多少货物便有多少货物,您要多少女人便有多少女人!”郑劼看到大友义右的反应,当即便抛出鱼饵道。
原本他瞧不上日本这个地方,毕竟这里虽然拥有不少的铜钱,但他们的购买力还是太低。只是得知日本的石见国存在大银矿后,他们秦家的心思亦是活跃起来了。
这亦是为何他们秦家愿意跟其他江南家族通过江南商号共享日本贸易,虽然海上贸易的额度很喜人,但银矿才是真正的财富。
一旦他们秦家跟大友家顺利开采一座银矿,那么他们秦家不仅直接得到源源不断的白银,而且还可以大友家的关系掌握日本贸易大权。
至于大明皇帝废除银本位制,不过是眼红人家日本拥有大量的银矿,所以才故意编制那些所谓有梦境来欺骗天下人。
其实他此次过来不仅成立江南纺织作坊,而且还带来不少矿工,目的是要在九州岛寻得一座大银矿。
大友义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睛同样闪过一抹贪婪地道:“呵呵……我一定会弄到一座银矿,你们大明的货物和女人,我全都要!”
第四百一十七章 江南你是真该死啊
十二月的京城,北国飘雪,银装素裹。
西苑中央的太液池已经冰封,这座皇家园林同样被白雪所覆盖,唯有西边那座宫殿还露出黄色的屋脊。
一行朝廷重臣身披裘衣,顶着漫天飘下来的雪花,踩着来不及清扫的积雪从宫门走进来,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肃穆。
在他们跟随太监来到御书房,先在门前的屋檐下抖掉身上的积雪,这里恭恭敬敬地走进里面参拜。
御书房的地暖已经全面启动,不仅有着源源不断的暖气从地底冒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大明王朝最高会议始终安排在这里,而今他们亦是为了解决帝国所遇到的问题而来。
在朝廷政令推行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一些阻碍,如今的阻力出现在江南。无论是农业还是商贸,江南都是帝国重中之重的地区。
“兴化县至今没有张帖银元政令!”
“徽州府市面如今尚没有出现银元!”
“淳安有名儒称新钱为假钱,呼吁士林拒之!”
……
弘治朝在今年推出最具深远意义的举措,正式废除帝国一直盛行的银本位制,结果在江南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
北京城是天子脚下,朝廷治理了整个权贵阶层,加上这里的百姓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废除银本位制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虽然无法避免还有普通百姓使用白银交易,但绝大多数的交易结算都改用铜钱和银元,新币可以说彻底取代白银的地位。
银元的好处其实显而易见,且不说店家的秤容易缺斤少两,而且银两的杂质有所差异,最终的火耗会损失的损耗差别很多。
现行的银元存在固定的面值,且还会跟低面值的铜钱直接绑定,这无疑大大强化交易双方的公平性。
只是在京城畅通无阻的银元,结果到了富庶的江南地区想要推行竟然举步维艰,遭到了重重的阻力。
至此,朝廷和江南地主阶层的矛盾在这一刻竟然意外爆发冲突。
究其原因,大明朝廷在江南的影响力早已经大幅度削弱,而且朝廷废除银本位确实侵害了地主阶层的核心利益。
国朝至今已经一百余年,社会阶级早已经固化,绝大多数的财富已经被少数人所掌握。
他们几代人积攒大量的白银,现在仅因为日本拥有大银矿和海外存在诸多银矿就要废除银本位制,这让他们又岂能甘心呢?
朝廷这项废除银本位的政令到其他地方还好,毕竟很多地区穷得叮当响,只要朝廷能够保障银元的购买力即可。
江南地区却是完全不能接受,由于国朝至今一直有所遏制土地兼并,白银是他们财富的重要形式。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积攒到如此丰厚的家财,又岂能让这数之不尽的窖银大幅度贬值,乃至不能流通使用呢?
至于日本会不会因为坐拥大量银矿而洗劫大明的社会资源,这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亦或者压根一点都不重要。
正是如此,废除银本位制已经大大触犯到江南地主阶层的核心利益,而今几乎整个地主阶层都在阻止银元流通。
朱祐樘跟以往那般坐在阁楼上充当观客,在接受这帮重臣的跪礼后,便让刘瑾示意他们可以进入会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