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中,肉香扑鼻而来。
陈叔林坐在一张虎皮坐椅上,前面矮桌放着铜炉,正在这里愉快地涮着羊肉,旁边还有小兵帮着温酒。
自从升任奋武营指挥使后,他的日子便是过得十分滋润,现在每日都能喝酒吃肉,对底下的将士随便进行打骂。
陈叔林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吃着小酒,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军号,对进来的亲兵便是训斥道:“谁在乱吹军号扰了本将军的雅兴?”
自己在这里吃着肉哼着小曲,竟然想要自己到外面挨冻,这不是打揍吗?
“指挥使大人,宫里刚刚来人说陛下已经任命督军太监总揽奋武营的军务!”从外面进来的亲兵鼻子冻得通红,显得着急地指着外面道。
“督军太监?这不是要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了吗?走,老子得瞧瞧去!”陈叔林当即丢下手中筷子,显得十分抗拒地起身道。
北京城的郊外已经是天寒地冻,此时校武场高台刮起阵阵寒风。
张永扶刀站在高台中央,看着慢吞吞集结过来的将士,看到如此散漫的军纪,终于知道为何陛下要亲自教他们治军了。
若是再不好好治军的话,这些人不仅没能完成保家卫国的使命,而且还会成为一条条吸附在大明王朝身上的吸血虫。
“从古至今,还没有听过太监统军的,我等不服!”
“对,我等不服,凭什么咱们奋武营的精锐要听一个没卵的死太监!”
“不错!我等热血男儿岂能听从阉人,请朝廷收回成命,当继续沿用旧制!”
……
面对朝廷突然降下来的这道旨意,在场的高级军官在看到从大帐中走出的陈叔林使了一个眼色后,当即纷纷进行反对道。
倒不全都是因为陈叔林的原因,很多将士对太监领军确实感到脸上无光,故而亦是跟大家一起表示反对。
张永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将士,却是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更准备是陛下早已经预料到这样情况,眼里却是充满着鄙夷。
若这些将士真是精锐之师则罢,自己确实少了一些阳刚之气,不宜成为精锐之师的统领。只是从这散漫的军营来看,简直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既然陛下已经将奋武营交给了他,那么他就不会让陛下失望,一定要将这支军纪散漫打造成铁血之师。
狗吠得再太声又如何,终究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这位公公好面生啊!”陈叔林领着自己的亲兵走上高台,原本心里就不满皇帝派太监接管军营,而今看到这个如此年轻的太监更是不屑地道。
嘘!
在感受到陈叔林的火气味后,下面将士口哨声顿时四起,却是纷纷替陈叔林打气助威,同时用这种方式宣泄着他们的不满。
若朝廷派汪直那种大太监下来,他们或许还可能会接受,但让一个毛都没有长的小太监来统领他们,确实是一件什么丢面子的事。
现在有陈叔林出头,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助威,最好是将这个年轻人太监撵回皇宫。
“陈指挥使,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陈指挥使,咱们奋武营可不能屈从于一个阉人!”
“陈指挥使,咱们兄弟都是你的兵,你可不能软啊!”
……
台下的众将士都知道陈叔林是个刚烈的性子,现在看到陈叔林已经上台,便是纷纷进行起哄地道。
陈叔林对着台下的近万将士抬了一下手,下面当即变得鸦雀无声,心里不由得一阵暗自得意,便用充满挑衅的目光望向张永。
这里是他陈叔林的地盘,你个小太监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张永自然感受到对方的傲慢和轻视,便是淡淡地道:“奋武营指挥使陈叔林?”
“正是本将军,不知公公有何吩咐呢?”陈叔林不屑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年轻太监,显得玩世不恭地道。
张永并没有搭理陈叔林,微微侧目对随行太监道:“宣!”
“奋武营指挥使陈叔林,今奋武营诸多事务交由张永公公接管,你暂归家闲住!”随行太监当即便宣布圣谕道。
“你这肯定是矫诏!”陈叔林跪着听完圣谕,却是突然愤愤地质疑道。
张永的眉头微蹙,便是望向陈叔林道:“你是要不从吗?”
“呵呵……如此荒谬的圣谕定然是伪诏,即便本将军同意,本将军底下的上万兄弟……!”陈叔林知道闲住是等同于革职,便指着台下的部下威胁道。
只是一道寒光闪过,陈叔林的话是戛然而止,一道鲜血飞溅而起。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却见陈叔林的脑袋已经被斩下,头颅从台上滚了下来,而陈叔林那双眼睛显得死不瞑目。
“死了?”
“他……他杀了陈扒皮?”
“怎么可能,这个太监也太凶悍了吧?”
……
台下的将士看到张永竟然当众斩杀陈叔林,从拔刀到挥出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不由得纷纷目瞪口呆地喃喃道。
张永将带血的刀归鞘,傲然地望着下方的将士道:“杂家乃奉旨督军,凡是违令者,格杀勿论!尔等谁敢不从,便是抗旨不遵,必杀之!”
“末将拜见督军大人!”
众将士纷纷交换眼色,很快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太监是一个敢于不要命的狠角色,当即选择进行屈服地跪下道。
张永知道已经杀人立威的目的达到,当即便宣布第一条命令道:“陛下要的是能护家卫国的铁血之师,而不是一帮酒囊饭袋,自今日起改为五日一操!”
“末将遵命!”众将士顿时感到菊花一紧,却是知道这次朝廷是动了真格,便是纷纷选择屈从地道。
虽然在张永的铁腕手段之下,顺利地接手了奋武营,但其他十一营的接管难免会出现一些状况,毕竟不可能个个太监都能像张永这般杀伐果断。
练武营中,太监谷开源被指挥使罗立反制;果勇营中,太监高进被指挥使吓得落荒而逃;扬威营中,太监马全被指挥使周烈反杀。
“周指挥威武!”
扬威营的将士看到周烈将前来统领他们的太监马全斩杀,先是微微错愕,而后爆发山呼般的声音道。
朱祐樘接管十二团营的做法无疑是激进的,毕竟在现行十二团营的体制中,文臣、武勋和皇家是形成了三方共管的模式。
他可以像成化帝那般先派十二名太监监军,跟文臣和武勋分管十二团营,而后再叙叙图谋。只是朱祐樘现在却是直接让武勋和文官集团出局,却是想要太监来替自己掌军。
登基的时候压根不管十二团营,而今突然要十二位实质掌控军队的指挥使出局,特别这些指挥使在军队中作威作福惯了,必定会让一些指挥使接受不了。
毕竟现在都是大明都是文帝,他们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是皇帝给的,而是抱着武勋或文臣的大腿得来的,凭什么皇帝说撤便撤了呢?
“传朕口谕,全城戒备,清查叛党!”朱祐樘要的便是用这种急火来找出滑将,当即便下达指令道。
第七十二章 余波4
东江米巷,各个衙门已经乱成一锅粥般。
历朝历代,文官最害怕的便是兵变。如果遇到文官策划兵变还好,自己人终归是讲道理的,但遇上那么一根筋的军头或农民,那很可能就要被下锅煮了。
“谁带头造反的?”
“听说是奋武营,反正营中已经见了血!”
“本官得到的最新消息是练武营,他们好像是要助兴王夺门!”
“这帮孙子脑子被门夹了不成?当年先帝真要废储,一个奴才就能阻止?”
“这消息不对,兴王哪有资格夺门,听说是敢勇营造反,现在已经在街上杀人了!”
……
由于消息来源多种多样,自然难免有夸大其词和臆想的谣言出现,致使原本听到“反了”便面无血色的官员吓得瑟瑟发抖。
造反,杀人,兵祸,烧杀抢掠,屠城……
一个个不好的词不断闪过,正在折磨着这些想象力丰富的文臣。
别看他们平日耀武扬威,因读过几本兵书便常常以兵家自居,但得知北京城出了兵祸,第一时间便想着如何跑路了。
“别听风就是雨,给本部堂都回衙署呆着!”好在各个衙门的部堂高官还算镇定,却是纷纷站出来主持大局道。
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故而亲自站出来约束自己衙门的官吏,毅然是要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面对出来阻止谣言的部堂高官,一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官员嘀咕道:“礼部已经跑光了!”
礼部右侍郎倪岳被打入刑部大牢,而礼部左侍郎黄景和礼部尚书周洪谟由于参与散布废储谣言已经归家闲住,失去约束的礼部的官员纷纷逃回了家里避祸。
随着北京城和皇城纷纷关闭城门,加上确确实实没有见到叛兵当街杀人的情况,反倒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在西长安街上维持秩序,很多官员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然叛军十分可怕,但这里终究是帝都。即便有人真要领兵造反,这里北京城和皇城都算得上是铜墙铁壁,而京军将士的忠诚度又是最高的。
只要处理得当,就像当年曹钦兵变一般,根本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谣言止于智者,此次是三座京营的指挥使不服陛下派太监接管而闹事罢了!”
“闹事?据本官所知,有人已经将派去掌军的太监斩了,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若圣旨都不遵了,我看军中有人早已经生了反意,这京军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若要整治的话,本官认为当整治那十二个酒囊饭袋,他们十二个下早朝竟然全都回家补觉了!”
……
很多官员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在确定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兵锅后,当即便纷纷将矛头指向闹事的京营指挥使和十二名武勋提督。
紫禁城,乾清宫。
“卑职恭请圣安!”朱骥和牟斌一起进来面圣,向朱祐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朱祐樘很少跟锦衣卫接触,便开门见山地道:“圣躬安!今练武营、果敢营和扬威营抗旨,小小的指挥使不至于如此猖狂,你们北镇抚司即刻清查跟这三位指挥使密切往来之人,定然要将幕后黑手给朕通通揪出来!”
这……
朱骥和牟斌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知道若是从这三位指挥使身上着手的话,那么这把火很可能会烧到文官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纵观大明,只有得罪文臣而被降职或砍头的总兵,还从来没有听过哪位总兵因得罪武勋而因此丧命的。
现在京军的将领都不傻,自然是要抱最粗的大腿,而自身难保的武勋压根不可能给他们带来升官封爵。
朱骥已经年过五旬,终究是经历过多年的风风雨雨,这些打头阵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年轻人来办了,便递给牟斌一个眼色。
牟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亦是窥得朱祐樘的小心思,便进行劝阻道:“陛下,依卑职拙见,十二团营一直都是亲卫军,对陛下有着绝对的忠诚!此次应该是个别营中高级将领因心里抗拒太监统军而闹情绪,此事恐怕并无幕后黑手!”
梁芳的眉头蹙起,却是默默地打量起这个面生的锦衣卫佥事。
“牟佥事,你是何时入的锦衣卫?”朱祐樘看着这张像是正派的浓眉大眼脸,显得十分平静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