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要让他答应,也确实太难。
首先违背他这个皇帝的原则,其次也会引起轩然大波,看看群臣的反对之声就知道了。
皇帝一摆手,制止了群臣的弹劾。
“苏曳,你一心报国,想要为朕分忧,朕非常明白。”
“但你这件事情,再议,可好?”
苏曳躬身道:“臣遵旨!”
……
三希堂内。
接下来,皇帝私下召见了苏曳。
“苏曳,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但是这件事情太大了。”皇帝道:“朕若是答应了你,会引发朝野内外巨大风波,无数反对声会汹涌而来,这是改变祖宗之法,会让很多人不安,会引起很多人攻讦。”
毫无疑问是这样的。
苏曳你口口声声说练新军,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旧的军队不行呗?
我们八旗军不行,绿营兵也不行呗。
湘军也不行呗。
就只有你练的新军牛逼,你练的新军行呗?
此举会冒犯清廷所有的将领武官。
而且现在第二次鸦片战争还没有爆发,英法联军还没有打进京城,还没有揭掉清朝军队最后的遮羞布。
不久之前,刚刚彻底消灭了太平天国的北伐军,让清廷的人觉得,我们的军队还是满厉害的。
所以皇帝觉得苏曳少年炽诚,为了报国,不惜得罪无数人。
而且瑞麟和崇恩,也压根不知道苏曳的想法,所以当时他们也呆了。
不结党的孤臣,只忠诚皇帝一人。
这样的臣子,谁不喜欢。
而且之前苏曳表现太妖孽了,文武双全,皆是第一。
如今这种幼稚的表现,反而让皇帝放心,甚至更喜欢。
“苏曳,你想要为朕打仗,你想要领军,可以的。”皇帝道:“八旗军,步军统领衙门,四品实权武将,随便你挑。而且纯粹的武将职位分量不够,朕还给你兼一个文职,詹事府的,或者兵部的都成。”
单纯武职,地位权力都不高。
但兼了文职,那就厉害了。
苏曳道:“皇上,臣能实话实说吗?”
皇帝道:“当然。”
苏曳道:“如果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权势,臣早就闭口不言了,因为皇上给的总是比臣想要的更多,甚至多得多。”
“但是,臣闭上眼睛,就想起皇上听到九江之战失败的情形。就想起皇上听到武昌战败时候的镇骇,臣当时见之,心痛如焚。”
“主辱臣死!”
“是皇上不够仁德吗?是皇上不够勤政吗?”
“皇上继位以来,矜矜业业,如履薄冰,但局势依旧败坏。”
这话,其实僭越了,如履薄冰也是你能说的。
但皇帝听完之后,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觉得苏曳贴心,因为这确实是他的真实写照。
“皇上勤政爱民,呕心沥血,为何局面依旧败坏?就是因为群臣无能,就是因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
顿时,皇帝严厉道:“慎言!”
他虽然态度严厉,但这句话更是说到皇帝的心里去了。
他始终觉得,如今局面崩坏,能怪得了朕吗?
朕做错了什么?
还不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尾大不掉?
苏曳道:“所以臣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每日都扪心自问,皇帝待臣越好,臣就越发痛楚,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君恩。”
“前几日我带着寿安公主回京,转头看了一眼,一千名八旗骑兵,打人家八十名捻匪骑兵,竟然被人家杀得人仰马翻,臣完全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我八旗军竟然沦落至此,腐朽至此了?”
“这样的军队拱卫京师,拱卫皇上,臣寝食难安。”
“所以今日朝堂之上,臣知道说这样的话,会让人痛骂,会让人耻笑,会成为八旗公敌,成为绿营公敌,但臣还是说出来了。”
“不破不立,这群人腐朽了,这个脓包没有人敢捅,臣就替皇上捅了。”
皇帝叹息道:“你啊,你啊,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苏曳道:“时不我待。”
“臣心中只有皇帝,没有其他人,臣一心只想着赶紧练出新军,为皇上杀敌,把天下的反贼统统灭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让皇上之名,直追高宗,直追圣祖。”
“臣只想着皇上以后,只听捷报,再无战败噩耗。”
“一想到皇上听到战败噩耗的样子,臣就五脏六腑具焚。”
这一番话,顿时又让皇帝感动了。
常人说出来,皇帝或许不信。
但苏曳刚刚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面对几百个捻匪,他一人一骑,直接冲杀而出,带着寿安公主杀了几进几出,伤痕累累。
面对致命洋枪,他毫不犹豫扑上来,为皇上挡枪子。
这样的人,你怀疑他的忠诚?
顿时间,皇帝也被苏曳说得心热了起来。
忍不住问道:“苏曳,这个新军真的如同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其实,皇帝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苏曳在文举乡试证明了自己,也在武举乡试证明了自己。
但领兵打仗这一事上,还没有证明过自己。
在南方战场,苏曳屡败屡战,买首级,虚报战功,临战脱逃,也都是真的吧。
所以,皇帝真怕他又是一个赵括。
赵括的文事,何尝不强?
赵括的武论,又何尝不强?
结果呢?长平一战,断送了赵国所有元气。
苏曳道:“皇上,臣知道您心中在想,我在南方战场,屡战屡败,不堪一用。”
“但关于这一点,臣有话要说。”
“臣去湘军,虽有凑巧,但进入之后,发现被困其中,无法作为。”
“臣当时只有一个心思,偷偷潜伏在湘军之中,帮助皇上盯着曾国藩,必要的时候,鸠占鹊巢,把湘军指挥权为皇上夺过来。”
“所以为了取信曾国藩,我一门心思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他获得湖北巡抚一职,都是臣为他谋划的,而且沈葆桢当时是臣的未来岳父,臣觉得这条路子是妥当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为了让曾国藩不警惕,我表现得不堪兵事,并且给他递上了无数把柄,但还是没用,他还是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次田家镇之战,臣第一次独当一面,攻打半屏山,结果临战脱逃。”
“皇上觉得,臣是怕死之人吗?”
当然不是!
这一点皇帝最有发言权了。
怕死之人,就不会一骑冲百匪了。
怕死之人,就不会为皇帝挡枪子了。
苏曳道:“臣之所以逃跑,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对臣下黑手,他们要在战场上,偷偷杀我了,然后以阵亡的名义,汇报给皇上。”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竟然如此,果然如此!”
苏曳道:“他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将臣这个钉子拔掉。”
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说苏曳不通兵事,屡战屡败,或许还说得过去。
但说苏曳胆小如鼠,临战脱逃?
鬼信啊!
天下还有比他更加勇敢之人吗?
苏曳道:“如今我大清,就两支军队能打。僧王的科尔沁骑兵,曾国藩的湘军。僧王的忠诚,臣绝不怀疑,但他要为皇上守住北方,那么曾国藩的湘军呢?他们的忠诚呢?”
皇帝顿时咬住牙根,此话说到他的痛处。
苏曳道:“臣只是一个红带子,还无权无势,曾国藩就视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要除掉,就是不想皇上的人染指他的军队。”
“塔其布虽然是满人,但他对曾国藩何等忠诚?结果呢?九江之战,死了!”
“如今湘军,已经没有半个皇上的人了。”
“今后如果湘军彻底灭了发逆呢?那整个东南几省,还是皇上的吗?还是大清的吗?”
苏曳的话,振聋发聩。
“皇上,臣每每想到这等局面,便寝食难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