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远,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三浦二郎和周清和两人。
这算是自己请敌人来给自己耀武扬威的上一课,感受颇深。
成果斐然。
三浦二郎被羞辱了一顿,反而提振了士气,皱着眉头思索道:“影佐摆明了会继续招人,而他的行动队员会用新的密码本,行动更加隐秘,我们从这一点上是不是没有突破口了?”
一旦上海乱象持续,他在大本营被攻讦,调任的可能性极大,现在是非常有紧迫感的。
但有一点,最坏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是努力,就会上升。
周清和手指敲击桌面,思索着没有回答。
相比于三浦二郎会不会输了调任,他现在更在意于影佐话语里的态度。
今天请人来炫耀,那不是白请的。
周清和开口说道:“我刚才问影佐想不想杀了我,如果我上了飞机,是不是会杀了我,影佐说不会。”
三浦二郎皱眉没听懂这话想表达什么意思,“对,怎么了?”
“您觉得影佐想不想杀我?”周清和好奇的问道。
三浦二郎哧的一声:“整件事情其实没有任何一点是直接针对你,他当然不想杀你,理论上你都可以不来上海,你随时回去都行,他干嘛杀你?”
杀别人和杀藤田和清完全不一样,死几个所谓的证人,死一个参谋长,告上军部,无非就是两帮人打口水仗,说白了,给一个实权将军定罪,总得有一项板上钉钉的证据。
但是藤田和清死了就不一样,一个本部的课长,天皇的御医,眼前的红人,还是国民医生,全世界有名,这样的人死了,上海所有人都得面对天皇的怒火。
不需要任何证据,上海的主官有一个算一个,撤职查办都是轻的。
如果还传闻有和藤田和清内斗的蛛丝马迹,那这个人不死都得掉层皮。
影佐怎么敢杀呢,尤其是影佐自己此刻就呆在上海,本身就负责情报,人不明不白死了,他的权责范围根本避无可避。
“是啊,影佐不想杀我,不敢杀我,哪怕人被送到总部,把他的前途全部断送,他都不敢杀我,我就当他是不敢.可是,我问他第二个问题,上海动乱,特务委员会有直接的责任,而在现在这个经济萎靡的关键时刻,大肆杀戮上海商人,他就不怕出事么?怎么收场?
他风轻云淡,没有丝毫恐惧。”
周清和敲了敲桌子,看着三浦二郎说道:“但是您别忘了,这盘棋,下到最后,是把您这个将给吃掉,那是给他背后的人吃的,与他何干?上海一些青帮的好处,抵得过他因为上海乱战需要背负的罪责么?这一步怎么解?”
三浦二郎猛然怔住,藤田和清说的没错,影佐不是个蠢货,就算计算背后财团的利益,他自身的利益也应该会计算,也必须会计算。
上海宪兵司令的位置盯的人多,影佐他自己那位置盯的人同样不少,他又不是财团的亲儿子,凭什么这么卖力给他们付出,而自己没有好处?一个青帮,那是绝对的亏本买卖!“你是说影佐还有其他收获?”三浦二郎身体前倾。
周清和敲了敲桌子,吐口,“军统。”
周清和原本只是一种怀疑的猜测,但是现在根据影佐的行为和态度判断,影佐手里一定握有找到军统的办法,而且是有绝对能找到的自信!
梅机关。
影佐是哼着小曲回来的,显然心情不错。
还是那句话,这就是一辆全速前进的列车,刹车坏了,车上的人和路上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让它停下来。
而这次的事件其实就是发生在列车上的一个小插曲,有人刚好带了一个炸弹,打算炸毁车头,让车辆失去动力,办法是可行的,甚至很有成功的可能。
可惜,炸弹泡水了。
那就一切没变,所以现在只要继续执行计划,这辆列车就能朝着目的地继续前进。
手下笑着询问:“机关长今天看起来红光满面。”
“是么?”影佐挑眉笑,随后自顾自的点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当你的对手知道你干什么事,想要阻止,偏偏又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你知道么,特别让人心情舒畅。”
手下颇为机敏,“藤田课长败北了?”
“哈哈哈,算不上。”
影佐摆摆手,叹笑一口气:“藤田和清算是绝顶的聪明人了,通过我们的行动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出我们的真实目的,还能抓获那一帮行动的特工,这种能力,确实让人佩服,看他吃瘪,我特别爽,哈哈哈哈。”
“藤田课长确实聪明,不过比不上机关长您的万分之一。”手下恭敬送上马屁。
“拍马屁也要注意点分寸。”影佐突然变脸,颇为严肃:“如果藤田和清的智慧只有我的万分之一,那早上我的狼狈是脑子被狗啃了,缺了一块是么?他一次出手,就让我们差点满盘皆输!
诋毁对手不会让你变的更强大,只有尊敬对手,重视对手,你才能保持时刻的清醒!”
手下隆重点头认错,“嗨。”
“当然了,偶尔的当面炫耀也是战略的一部分,能够打击对手的信心,这是可以的。”影佐微笑。
“嗨。”
“新一批行动队员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发了,明天早上就到。”
影佐点头,接下来会有频繁的行动,要防止藤田和清的反扑,按道理计划是不会再有问题。
但是藤田和清在上海的根基很深,当过宪兵队长,和众多商人有联系,当过领事馆的武官,和各个国家的上海领事馆都有良好的关系,还有一个他实际掌握的玫瑰商行,都已经成为上海的庞然大物了,这赚的钱羡煞旁人呐。
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给他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小心一点永远不会错。
“启动备选方案,发报竹机关,让藤田和清离开上海。”
“嗨。”
第305章 连环
从宪兵司令部离开,周清和在华懋饭店约见曾海峰。
从那个沙逊家族手里抢来的华懋饭店,真的是个好地方,坐落外滩,人流量巨大,帮了大忙。
哪天得谢谢这个不知道第几代的沙逊大老板。
曾海峰这几天显然精神压力有点大,走进门来看到周清和都没有了往日的笑脸。
“噌你点酒啊,我这几天每天都要喝点酒才能睡得着,老弟,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怎么了,今天找我什么事?”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曾海峰自顾自的拿起酒灌了一杯:“按你说的,查一查有没有去过难的,祖宗八代有没有当官掌权的,除了在重庆有关系的,我确实查出来两个人的远房亲戚有点问题,目前还没查完,上海站现在600多号人,我翻档案翻的一个头两个大,快不了。”
关键这事也不能找别人经手,曾海峰只要查内鬼,那是谁都信不过,只能他自己查,而且其实本就不能大规模查探,要不然真有这个内鬼消息传出去,影佐一旦得知,提前收网,那就全完了。
“这两人什么身份?”周清和走到沙发上坐下。
曾海峰给周清和也拿了个威士忌杯子放在茶几上倒酒,“一个行动队的副队长,祖上数几代好像还是清朝的大人物,这搁以前我还得跪下喊他一声贝勒爷。”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身份尊重啊,你说溥仪现在在日本人底下当皇帝,这家伙会不会跟那边的人有联系?”
额.周清和想说点什么,但这话周清和还真没法接,谁也打不了包票。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他姐姐婆家那边的姑姑的男人当了汉奸,守备团的营长,日本人进城的时候被抓叛变了,不过已经被当地的执法队处决掉了。”
“这关系也太远了。”周清和听了都皱眉,这种关系哪来的感情啊,为了钱叛变都比这种关系更让人信服。
曾海峰:“不远的关系进军统的时候就已经查完了呀。”
说的还真有道理。
“这两人能接触到核心么?”
“接触不到。”
今时不比往日,现在上海是敌后,人员很分散。
“应该不是他们,档次太低了。”
周清和把今天发生的事一说。
曾海峰差点跳起来:“你确定影佐一定能找到我们?”
“一定。”周清和点头:“扰乱上海多大的罪啊,影佐怎么可能吃这亏给别人做嫁衣?上海乱了,他可以承受军部的斥责,但是只要挖出了军统,那就是否极泰来,谁敢说他影佐没能力?”
曾海峰听了面沉如水,“按照你的说法,影佐想要力挽狂澜,交出的人起码也得是个上海站的中层核心人物,我最先查的就是中高层,你知道这些人跟了我很久了,都是老军统了,底子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没有线索,根本不可能查出来问题。”
是啊,没有着手点,想要查真就是无处下手,周清和也叹了口气。
曾海峰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漏了马脚被影佐盯梢了,而不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
周清和思考了下摇头,“可能性有,但是很低,影佐前些日子都在南京,如果他早就掌握了这条线索,只是派人盯梢,他就不怕惊了鱼,大鱼跑了?退一步说,他要是不怕大鱼跑,那只能说明这条鱼他就跑不了。”
“那就是这个人已经叛变了。”
曾海峰面无表情。
一定是叛变了,而且有把柄比如自白书这种东西交了过去,日本人这才放心这人不会跑。
危机笼罩全身,一个中高层叛变,上海站天雷压顶。
曾海峰眯着眼睛,说话毫无感情:“我回去查最近一年有没有人莫名失踪,回去安排体检,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刑讯的伤痕,做好最坏的打算,上海站这次很可能要伤筋动骨。”
中高层六十多人,没有线索,源于一个猜测,而这些人全是老军统,论斗争经验充裕的很,如果在他们的身上查不出被捕或者刑讯的痕迹,那么曾海峰就只能等着这颗雷炸掉了。
这颗雷必须要让他爆掉,晚爆永远不如早爆。
时间不在他们这边,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设计陷阱一个个排查,雷爆之下能保住更多人,战斗终能继续,军统在上海,不会亡。
“先做切割。”周清和嘱咐。
“放心,上海站只有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把你扯进来.如果我不幸被抓了,我绝对不会供你出来。”
曾海峰笑笑:“我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周清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这么悲观,我会想办法的。”
分别之后,周清和回藤田公馆。
军统上海站这边他帮不上手,人都不认识,分辨也分辨不出来,那里只能让曾海峰自己去奋斗。
不过有一个方向他可以帮忙,那就是梅机关的方向。
只要存在这个人,那这个人就该和梅机关有所联络,不管是见面,还是电话,还是电报,时间长短不论,总归隔一段时间要联络一次。
而他面前,现在就摆着红玫瑰探查到的电话记录和电报内容。
为了找行动队监听的,现在倒是可以二次利用,有枣没枣打上一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