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又想,杜中宵对杜循道:“阿爹,我确实向游员外那些讲过,蔗糖这种东西,最好是有大员外出面,出大本钱,做出大场面。如果能种上几万亩蔗田,产出数十万斤糖,可富比王侯。”
杜循听了,眼睛一亮:“大郎,你觉得我去那里,跟这些员外们一起做如何?”
杜中宵想了又想,点了点头:“此事也可行。阿爹可以去那里,建处庄园起来,以后在本地找主管看住即可,家里不时派人过去。经营得好了,这是好大一份家业。蜀地我也有同年为官,可以托付他们帮着照看,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杜循感叹道:“是啊,趁着我现在年轻,也想做些大事。不然你在外为官,我在家养老,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家里这些年,也赚了些本钱,能够折腾一番。只要你做着官,便就心里有底。这些年家里也有几个可靠的人,不怕没有人使用,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145章 不得要领
城外客栈里,白涣对耶律不花道:“小的今日进城把羊毛卖了,等到明日便买些砂糖贩回去。”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卖得可还顺利?我们第一次贩卖羊毛,若是卖得好,以后还找这一家。乘着季节合适,这两个月多贩运一些,都换成砂糖,运到西京去。”
白涣摇头:“郎君不提便也罢了,问起我便不能不说。今日那个收我们羊毛的,左挑右挑,我们的羊毛里挑出无数毛病,最后按着最低一等收了。我说这是郎君的羊毛,他还是不提一提价!”
听了这话,耶律不花便有怒色。自己何许人也?做点生意受人如此欺负。也就是最近受到的挫折太多,把怒气压了下来,对白涣道:“现在城中做主的是张太尉,他与我向无来往,不似杜知军在的时候好说话,这次便就算了。我听说唐龙镇羊毛生意做得最大的是冯员外,你以后尽管找他卖好了。”
白涣口中答应,心里叫苦。这一次的羊毛,就是先找的冯原,他那里不收,才找的别人。因为有耶律不花和耶律元佐做靠山,白涣收羊毛的时候不管好坏,也不挑拣,是羊毛就收,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能够卖个好价。没想到城中的羊毛商人根本不卖这个面子,卖的时候极不好卖。此次触了霉头,看来以后收羊毛的时候要用心了,尽量收些好羊毛来。
上次乳香价格下跌,耶律不花用尽手段,才躲过了损失,还赚了些许。不过他做得过分,刚刚建立起来的东胜州商业,就此完蛋。柜坊无人存钱,债券卖不出去,这些行业都集中到了唐龙镇。
经过此次教训,耶律不花慢慢悟出了些门道,意识到了信用的重要性。可惜东胜州他说了不算,不知有多少高官大将从中分肥,没有办法。耶律不花干脆放弃了东胜州,常驻唐龙镇,入了八方会,做羊毛驼马的生意,火山军的羊毛产业发展,需求量越来越大,羊毛生意最近很红火。
到了渡口,看渡船还没有回来,冯原下了马,站在大树下。旁边一个中年员外看见,急忙凑上来拱手:“冯员外也要过河么?这一次生意如何?”
冯原一看,急忙还礼:“原来是彭员外,发财,发财!唉,最近收羊毛的多,唐龙镇里越来越不好做生意了。我本来想从西边收些羊毛,不想认识了几个人,还没做生意,就被契丹人当细作砍了。”
想起此事,冯原便就叹气。党项那边羊毛不少,可惜生意中途夭折,做不起来。
彭员外点头,一起叹息了一会,突然道:“我听说麟州那里重开和市,不知我们可否到那里去买羊毛?这种生意,要是有党项人与我们一起做就好了。”
冯原摇头:“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须从长计议。等回到营田务,我们一起商量好了。”
正在这时,渡船回来,众人一起上船,到了黄河对岸。
到了营田务,冯原和彭员外把收的羊毛存到货场,两人一起到市场闲逛。
路上,彭员外道:“这次收羊毛,碰到个北地卖羊毛的,差点气怕我肚皮。那人的羊毛不少,只是芜杂不堪,收的时候根本没有挑过,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甚至里面还有杂草枯叶。偏偏口气大,非要卖最好的价钱。折腾几次,按最低价钱收了,咬着牙让我以后小心点。”
冯原听了,急忙问道:“什么人?如此不讲道理!”
彭员外道:“一个姓白的员外,说是替什么耶律郎君做生意,极有势力。”
冯原听了大笑:“原来是他!这人是北边东胜州契丹大帅耶律无佐家的主管,又得契丹人派在唐龙镇的耶律不花照拂,势力是大。他的羊毛要卖我,我都没收。”
彭员外听了连连摇头:“早知道这般,我也不收他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不收不行。最近羊毛紧张,有的收就不错了,无非是收了之后,卖前雇人收拾一番,重新分等而已。
两人一正走的时候,突然见到迎面走来张君德,冯原急忙上前行礼:“张员外,好久不见!怎么今日得闲到集市闲逛?我新收了一批羊毛,这两日便给你送去。”
张君德急忙还礼,口中道好。
冯原见张君德手中拿了一条小毯子,光滑细腻,笑着问道:“员外买了条坐毯?”
张君德连连摆手:“哪里是买的毯子,我是到这里来卖的。只是价高,不好卖出去。”
冯原见这毯子色彩鲜艳,摸了摸非常柔软,问道:“委实好物,不知员外要卖几贯?”
“几贯?几贯早卖掉了。我要卖五百贯的!”
冯原吓了一跳:“这样一条小毯子,就要五百贯?最好的丝绸也不过如此。”
张君德叹气:“员外,这是用上好的山羊细绒织成,看着轻薄,冬日盖在腿上温暖无比。不要说是在这里,就是在西域的时候,也是价比黄金。你算算,我有没有多要?”
冯原和彭员外相视啧舌:“啊呀,我们都是穷人家,可没这个见识。五百贯钱,只为了这么一条盖腿的小毯子,想都不敢想。”
问起来,才知道这一条小毯子,张君德家里织了几个月的功夫,费了无数心力,就等着卖了家里置办些器具呢。可惜火山军小地方,这种过于奢侈的货物,并不好卖。张君德没有办法,只好慢慢想办法。
问起最近火山军的情况,张君德道:“现在已是秋天,营田务里忙着收粮食,我们这些织户也是家家忙碌。等到秋天结冰,好多用水的机器就不能用了,现在尽量多做。听说知军官人那里安排好了,我们这些织户闲下来的人,一些到营田务帮着平田开渠,一些征作乡兵,教阅阵列。知军官人垂怜,凡是入乡兵的,都管吃管住,也算不错。”
冯原道:“现在唐龙镇生意红火,契丹人也得利,附近盗贼绝迹,乡兵还有什么用处?”
彭员外道:“莫要忘了西边!知军官人定然是得到什么消息,才要办乡兵。”
杜中宵并没有什么消息,此时他正在衙门里,仔细翻阅最近的邸报,找寻消息。数着日子,这几年南边的侬智高快要起事了,可邸报却极少有他们的消息。只有广南西路的奏章偶然提到,侬智高已经占据了田州一带,并且与交趾的关系最近不好。
杜中宵并不知道侬智高叛乱的具体经过,对于现在是个什么阶段,离着叛乱还有多久,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个时候,杜中宵若是提议朝廷防备侬智高,会被当作有病。
第146章 贡品
正在杜中宵对着邸报冥思苦想的时候,潘振从外面进来,向杜中宵行礼:“知军,转运使司行下文来,不许境内织户秋税用羊毛织品!要么用绢,要么用布,不然折为现钱。”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境内羊毛织户越来越多,这样折变,诸多不便。我们已经把要缴税的羊毛呢送到潞州了,漕司官吏难道看不出来,都能制上好的袍子。”
潘振叹气:“知军,没用!多少绢多少布当多少钱,漕司都有惯例,羊毛呢他们要另算。我们一个小小的火山军,漕司眼里根本不当一回事,哪里会在意这些。”
河东路这种有经略司的地方,转运使司的按察权被夺了大部分,沿边地方相当于随军转运使,管到火山军的地方不多。火山军这里赚的钱,大多到了经略司手里。不过税赋还是归转运使司,便就出现了他们不许收羊毛织物的麻烦,哪怕这些收上来的织物只是调拨邻州而已。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那没有办法,只能让织户缴上羊毛织物来,我们卖出去,向上面直接交钱好了。我们这里的钱粮是运到府州,到时跟折知州说一声。”
潘振点头:“这样也好。——知军,下官还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中宵笑道:“有话尽管讲就是,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今日在市集上,下官正碰到从西域迁来的张君德,拿了一条毛毯叫卖。我看毯子虽然不大,冬日正好盖在膝上,极是柔软华美,有些心动。问他多少钱,那老儿开口要五百贯,把我吓住。仔细问过了之后才知道,是用上好的极细山羊绒织成,与等重的共金同价——”
杜中宵哪里肯信:“什么毯子,敢价比黄金!五百贯能买多少只羊!”
潘振道:“我问了那老儿才知道,这羊绒价钱委实不菲。他们用的羊绒,都是用人从山羊身上一根一根拔下来,一人尽一天之力,只能得一钱之重。一只山羊,一年只能产几钱。再加上织造人工,自然就成天价。即使比不了黄金,也相差不远。这毯子轻柔无比,而且冬天极其暖和,远胜丝绵。”
杜中宵还是知道山羊绒的,也知道这东西比羊毛珍贵得多。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用篦子从羊身上连毛带绒一起刮下来,再仔细挑选。直接用手拔,那是上上之选。只是没想到效率这么低,产量这么少。
见杜中宵沉默不语,潘振道:“下官的意思,整个火山军,这种织物也不过三五件。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怕是唐龙镇的大商人,谁会花几百贯买这么个小毯子。不如官府收了来,当作贡品,抵了他们今年的秋税的布帛,织户们方便。我们把这好物献到宫里,如果圣上喜欢,对本地也有好处。”
杜中宵想了想,眼睛一亮:“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在这里搞羊毛产业,许多辛苦,朝廷却不知此物的好处。哪怕一年收钱几千贯,也不入朝廷重臣的眼里。这么几件好东西献上去,如果宫里用着说好,对这里的羊毛织户就有无穷好处。——只是,此物真值数百贯?”
潘振笑道:“依下官看来,超过十贯那是绝不会买的。没办法,下官没钱哪。但在唐龙镇,虽然不好卖,五百贯还是能卖出去的。不在于值多少,而是世间真没有多少比得了的织物,物以稀为贵。”
杜中宵左思右想,一拍桌子:“好,你去让张君德拿那毯子让我看看!”
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酒铺里,冯原、彭员外和张君德围在一起喝酒。两个羊毛商人,一个本地的大织户,凑到一起难免喝一杯。
正在三人边喝边谈正热闹的时候,潘振带了两人打到这里,对张君德道:“员外好逍遥,在这里喝酒享乐,却不知我找你好辛苦。”
张君德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行礼:“不知官人找小老儿何事?”
潘振笑着指着张君德手里的毯子道:“好事!你这块毯子,知军要拿过去看。”
张君德忙问:“知军因何要看?莫不是要买我的?”
潘振摇头:“知军虽然家里有钱,过得却还节俭,怎么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不瞒你说,知军看了如果真觉得好,官府便当作贡品收上来,送到宫里去。”
听了这话,张君德面色轻松下来,道:“不瞒官人,这毯子还真当作贡品送进宫过。”
潘振道:“此物中原所产极少,怎么会送进宫里去?”
“不是中原,是在于阗国的时候,来中原进贡,曾经有此物。还说中原官家甚喜此物,要我们那一带的人织造,后来又送过几次。到了道路阻绝,中原道路不通,才停了。”
听了这话,潘振笑道:“此事只怕不是员外想的那样。番邦进贡,例来都有赏赐。除此之外,来的人还私自贸易。是以进贡的队伍,以商人为多。当然让你们织造的,未必是送入了宫中,商人贪图厚利自己卖掉了也说不定。不过,卖掉那么多,说明此物确实受欢迎。”
贡赐一买一卖,特别是宋朝会根据别国商人贡的货品价值回赐,相当于一种特殊的贸易形势。不过与皇家做生意,是这个年代难得的大宗交易,利润丰厚,周边小国都趋之若鹜。来的太多,宋朝不想做冤大头,后来都是不许入京,除非特旨,不准商人以使节之名到京城做交易。
于阗国与宋朝的关系曾经热络过,宫里动辄几十万斤的乳香就是这么来的,那时也曾经贡过这种毯子也说不定。只要真是好东西,就总有识货的。
既然碰上,难免让潘振坐下喝一杯。
说了几句闲话,张君德道:“最近的难事,就是秋税。我们这些织户,平时不种什么地,粮食还好说,无非是集市上买些交税,布帛可是没有办法。我听人说,羊毛呢官府是不要的,要么布,要么就要交现钱。现在正是收羊毛的时候,哪里有现钱?这才拿了这毯子出来卖。不然,这是传家的宝物,谁会随便卖出来?有这毯子在手,随时就可重新置办家业。”
潘振笑道:“员外说得对了,转运司已经下令,秋税只收布帛。不过,刚才员外说得不对,你纵然有这宝物,卖不出去哪里来钱?没钱怎么置办家业?知军要见你,便是想办法。”
冯原也道:“可不是,刚才我一问,这小小毯子就要几百贯,吓得再也不敢问了。我一年才赚多少钱?买不了一个小毯子。这种好物,我们买不起啊!”
第147章 大乱将起
衙门里,杜中宵把手中的小毯子抖了抖,对张君德道:“这样一条小毯子,就要五百贯?”
张君德忙道:“官人,这毯子是用上好的山羊细绒织成,极是轻柔——”
杜中宵笑着摆手:“我知道此物为何贵,只是觉得贵到这个地步,这种东西必定不好卖罢了。不说火山军这个小地方,就是在并州那样的大城,一年也卖不出去几条。”
张君德道:“此物制起来难,一年原也制不了几条。”
杜中宵笑着点了点头,谁说一年制不了几条,只要有市场,一样也可以成匹制出来,不就是羊绒衫么。这年代的生产效率不行,等闲人买不起罢了。
吩咐公吏上了茶来,让张君德落座,杜中宵对他道:“员外,今年如何?”
张君德叹了口气:“有衙门帮忙,一切都好,羊毛呢织了不少出来。只是这一带的人穿不惯,羊毛呢并不好卖,价钱上不去,卖得也慢。”
羊毛呢是羊毛的精细织品,在契丹和党项都比较罕见,火山军的织物卖得并不怎么好。许多北边来的商人,贩回去之后是当作奢侈品在卖。而且这种织物,做衣服的手艺与绢布不同,也有影响。倒是羊毛织物,类似于后世的毛衣那种,因为跟麻布相像,卖的还要好些。
杜中宵的印象里,羊毛呢最广泛使用的地方,是火枪时代的军服。鲜艳的呢军装,排队枪毙,是一段历史时期的风景。只是在宋朝,现在还不现实,只能够一点一点改变人们的习惯。
安慰了张君德一番,杜中宵道:“无妨,等过些日子,我们制一批袍子,卖到并州等地。天气冷了的时候,人们就知道此物的好处了。”
此时火山军聚集的来自西域的织户有一千多户,数目相当可观。他们也种一些地,粮食基本能够自给,羊毛纺织算是副业。羊毛呢虽不好卖,还是比在西域的时候强,生活比较富足。
送走了张君德,杜中宵站在门口,出了一会神。这几个月他已经逐渐淡出了唐龙镇事务,过几天经略司会派一位主事过来,慢慢接手过去。杜中宵的精力,开始转移回火山军来。
此时的火山军人户已过七千,而且还在快速增加中,按这趋势很快就要过万了。经略司已经提议升为州,增加幕职曹官,甚至有人提出设置通判。这个小地方,经过一年多发展,已经成为了河东路西部的中心,麟府路最重要的后盾。
正式升为州,杜中宵就凭着自己这一年多的努力,跨过了通判资序,稳稳坐上了州主官的位置,对未来有无穷好处。知军和通判资序相当,没有特殊的功劳,每个资序都要花费数年以上的时间。
贝州临御河,南接大名府,东望齐州,是河北路要地。这一带自数百年前法庆起事,提出“
新佛出世,除去旧魔”起,便就流传弥勒教,数百年间不知闹出多少事端。入宋以后,弥勒教更盛,河北和京东路不知多少教众。西北战起,花费无数,河北禁军虽因防备契丹没有调往西北,却因钱粮用于西北,生活受到了影响,军中不满情绪增加,大量官兵入了弥勒教。
这种情形被有心人利用,广泛散布“释迦佛衰世,弥勒佛当持世”的口号,准备起事。这些人并没有统一的首领,而是各地的首领串连,各授剑印,相约起事。
贝州城里宣毅军有一个小校名王则,幼时离家,母亲在他背上刺了个“福”字,以备日后相认。他入弥勒教后,有人传言他背上的字是感天时而生,是异象,因而被推为贝州弥勒教之主。
这一日,因催缴秋税,州中吏人被知州张得一叫入州衙,狠狠训斥一番。扬言若敢迁延时日,追比时必痛下狠手,小杖用大杖,打死勿论。
事毕,吏张峦从州衙出来,对同伴卜吉道:“这个鸟知州,全赖他老父曾替真宗皇帝养婆娘,做到一郡之主。其实肚中没半分才学,十足草包,却来折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