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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_分节阅读_第157节
小说作者:安化军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 MB   上传时间:2024-10-19 21:11:38

第55章 上下相制

  杜中宵和苏颂站在院子里,看铁匠打制农具。从最常见的铁锨、镢头,到镰刀、斧子,诸般日常使用的工具,都可以由这些乡间铁匠自制。用的是价廉的熟铁,品质不一,好多收集来的朽坏的旧器物,混在一起打制成铁器。铁器制成之后,最后一个火炉,把生铁烧化了淋口。

  这个时代铁器已经普及,但好铁难得,价格昂贵,用来打制农具不太现实,营田务也用不起。而不使用大量铁器,不管是种工还是做工程,效率会低很多。

  烂铁的一个特点,就是无法进行后续的淬火热处理。生铁太硬,脆而易蹦易断,熟铁太软,不能使用。补救的办法,就是刃口淋生铁。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提高刃口的含碳量,磨损之后,可以进行淬火磨利。再一个淋上的生铁坚硬,既耐用,又越磨越利,特别适合农具。

  在永城的时候,杜中宵曾经推广过这种做法,经过多年实践,技术已经成熟。

  被杜中宵选为模范村庄的五个营,有一个大的铁匠铺子,到了农忙和做工程的时候,铺子里的一部分铁匠会分到各营,打制和修理农具。这里,就是分到孙指挥这一营的铁匠工作的地方。

  最近修路,是营田务组织的第一个大工程,杜中宵和苏颂巡视各地,了解治下的情况。

  正在院子里一片忙碌的时候,秦副指挥使进来,犹豫了一会,才到杜中宵身前叉手道:“运判,指挥使又在外面跟人争吵,还是庞都头的那个村子。听报的人说,庞都头已经带人停工,僵在那里。”

  杜中宵道:“已经吵了几日了,怎么没完没了!其他村都修得好好的,偏就是这个村子难缠!等到别的路段修好,卡在那个村子,到时不要怪我扣你们的钱粮!”

  秦副指挥使无奈地道:“那个村子分的路段,有一片大的水泽,且生有不少大柳树,确实比其他路段难修。一样出力做工,一样吃饭,他们自然不愿意。”

  杜中宵道:“让百姓出力,是按工来算的,本朝历来如此。分到你们营的路段,哪里有水,哪里有树,哪里有山石,衙门前面都算过,已经折进了里程,你们一样照着分到各村就是。哪个村子分到的地段不好修,里程便短,有什么好争执的!”

  秦副指挥使面色难看,嗫嚅道:“运判,本营分路段是按里程算的,并没折算——”

  杜中宵转头好奇地看着秦副指挥使:“你们不按衙门的规矩,自己做一套,也由着你们。衙门本来只是建议你们那样做,并没有强令。不过,不按衙门定的来,应当做得更快更好才是,说明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现在进度反而落后于其他各营,可就说不过去了。”

  秦副指挥使叹了口气:“不瞒运判,我们并不是不想按衙门定的来,而是实在做不来。

  以前我等在河边拉纤,大字不识,哪里会算修路要动多少土石,费多少工——”

  杜中宵淡淡地道:“不会就学,一时学不会就去请人帮着做!你们强要按着自己的办法来,就要承担后果!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时限到了,路卡在你们这里,我处罚你们两位指挥使!”

  秦副指挥使一时无语,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中宵前天就到了,也曾出去巡过两次,但只是看,从没有插手各村事务。孙指挥和庞都头吵了好几天,秦副指挥使向杜中宵报了几次,杜中宵一直不闻不问。这种态度,也是庞都头底气十足,吵得越来越激烈的原因。指挥使做事不公,怪得谁来?

  在秦副指挥使看来,事情解决很简单。杜中宵带了不少人,随便派两个出去,帮着把用工粗略算一算,重新分配给各村就解决矛盾了。自己几次来报,暗示了几次,杜中宵偏偏就是不如做。甚至秦副指挥使有时候觉得,杜中宵就是故意要看他们麻烦,到时候好处罚。

  站了一会,见杜中宵丝毫没有帮着解决争端的意思,秦副指挥使只好叹口气,转身离去。

  苏颂走上前,低声道:“下面官员争吵,朝廷脸面无光。左右无事,不如我过去看一看,帮着他们重新分配一下,各村公平,也没这么多争端了。”

  杜中宵道:“这一次是我们刚好在这里,可以帮他们,以后呢?管着十个村子,这种日常争端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能管几次?这次是修路,过几天还有挖渠,以后还有放水浇地,管得过来吗?做到这个位子,就要学会这些事。糊弄一次,还能糊弄一辈子?”

  苏颂道:“这也怪不了两位指挥使,他们以前属下厢军拉纤,现在来种地,不会也平常。官是朝廷封的,总不能不做。”

  杜中宵摇了摇头:“朝廷封官,也没让他们做一辈子。一月以前,我就命各指挥使和都头,自觉得管不了属下村庄,及时报营田务衙门,另外安排职事。官阶不变,俸禄不变。结果呢?只有一个都头两个副都头自愿改了职事,现在青台镇做得好好的。哼,剩下的这些,自觉这个官做着简单,而且管着这么多地,这么多人户,好大威风,好大油水,就是不肯走!他们既然不走,就要把事情做事好好的!”

  苏颂叹了口气,心中觉得杜中宵过于急了,实在有些不妥。

  急吗?当然急。带着两万人户到唐州来营田,是做榜样摸索经验的。几个月后,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营田范围还要扩展到其他州军。杜中宵选这个五个营做模范村庄,就是要摸索出经验来,形成制度,以后推广到其他地方去。到冬天天下州县都会编条例,由朝廷统一汇集成册,营田务也不例外。有了制度约束,后面的事情就会顺利许多。

  以前的印象,凡是古代社会都是人治,凡事由当官的说了算,实际远不是如此。以现在来论,中书有中书条例,枢密院有枢密院条例,三司有三司条例,一州一县还有自己的条例,朝廷汇总称之为州县条例,实际上就是地方法规。手下一堆官员大字不识,营田务怎么编自己的条例。

  军营里面,文书之类的工作是由吏人负责的,长官只要会签字画押就行了。朝廷对官员的定位,是能带兵打仗。甚至有的一路之帅,都大字不识。便如后世大名鼎鼎的杨延昭,杨家将的传奇人物,据说就不识字。后果就是手中不少权力交给亲信吏人,当然也少不了被他们坑。

  现在地方,难道还要给村长里长配吏人伺候着?那样营田务的很多工作都推行不下去。既然工作由吏人来做,为什么不直接让吏人管?干吗要叠床架屋呢?随着一切走上正轨,基层官员要大量撤换,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杜中宵想让这些人自己离开,把官位让出来,乡保之类的职位吏人化。可偏偏就有不少营都两级的官员,舍不得手中的权力,不肯离开,杜中宵怎么可能帮他们和稀泥。

  上级怎么夺下级的权?直接用事权财权硬压,搞得剑拔弩张,这样做太低级了,对自己也不利。最简单的做法,是让更下一级把人赶走。这是权术,杜中宵不喜欢用,现在却不得不用。

  庞都头信心起来,发展到跟上司硬抗,本就是杜中宵希望看到的。自己人在这里,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孙指挥使和秦副指挥使这些人,做不了这份职事,拿不了这份钱粮,赶紧走了好换人。

  用中下层官员把上层官员架空夺权,是太宗时候控制禁军兵权的手段,即所谓的上下相制。几十年过去,禁军的军官升迁,低到指挥使这种基层军官,都是皇帝本人直接决定的。大宋皇权控制军权,并不是靠枢密院和三衙,而是直接控制军官。这种模式,有些类似于后世某位用校长身份掌军权,从基层军官起,就是由最高统治者直接提拔,一直保留有沟通渠道。

  进士是天子门生,其实只是名义上,真正的天子门生是禁军的各级军官。他们被选入禁军,再逐级挑选,到上四军,到诸班直,最后围绕在皇帝身边。最后引对演武,被挑选出来做基层军官,派到外面带兵打仗。如果立了军功,有皇帝本人做他们的后盾,升迁飞速。大宋最高级别的统军大将,就是这么两类人,一是外戚和武将世家勋贵,二是从小兵被皇帝选出来,亲手一步一步提起来的。

  这种做法对军队的危害很大,会直接侵蚀军队的战斗力,典型的就是胜者不赏,败者不罚,赏罚不均。前线军令不行,见功就抢,有难就退,前线帅臣指挥不易。

  杜中宵熟悉的两个人,张岊是地方出身,靠着勇武军功而升,现在做到钤辖。狄青与他类似,西北军功实际比不过张岊,现在已是一路帅臣,估摸着快要做到枢密使了。王凯则位于两人之间,出身将门勋贵,但由地方系统升起来,做到管军大将。

  狄青是后来证明了能打的,还有一大堆跟他类似不能打的呢。

  杜中宵对上下相制的危害一清二楚,他也不想用这种办法来治理营田务,只是现在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罢了。所以现在庞都头和孙指挥使闹矛盾,杜中宵不吭声,压着不许指挥使迫害都头,就是要让更基层的官员争取公平,把不称职的官员逼走。他当然不能直接参与进去,更加不能出面支持庞都头。那就犯了拉拢基层军官控制中层军官的毛病,成了夺权而不是为了队伍建设。

第56章 心生去意

  孙指挥面色阴沉,坐在帐里,看着外面一堆一堆的营火,还有围着营火谈天说地的人群。沉默了许久,才看着对面的陈玉良道:“兄弟在青台镇里,可还过得快活?”

  陈玉良轻抿了一口酒道:“本来以我也过得憋屈,不过看了你现在的样子,就不这样想了。”

  说完,从盘子里的鸡上撕下一片肉,美美地吃着。还是乡下的生活实惠,自己养几只鸡,多少费些米喂一喂,便就有这么好的肉吃。青台镇里,一只公鸡也要几十文,自己想吃都要掂量一番。

  孙指挥沉默一会,叹了口气:“现在这官做着不易,我也想到镇里去了。”

  陈良玉吃一惊,忙道:“哥哥怎么会这么想?到了镇上的场务做事,且不说闲与忙,只能每月领那些钱粮,又没有别的进项,又没有孝敬,哪似在这里管着几百户人家快活!”

  孙指挥只是叹气:“自到了地方,各家分了地,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这两日,因为修路做工分的活重了些,庞都头天天与我淘气,烦死个人,气死个人!”

  陈良玉听了,不在意地道:“哥哥,听我一句劝,哪里做事都是要受气的。拼着受些委屈,也要把这位子占着。将来收了粮食,又有绢帛,乡下好大油水!”

  “唉,有油水也要吃到嘴里才算!属下淘气也就罢了,事情总能过去。可庞都头今天带着村民,直接停工不做了,拼着被罚钱米,事情就不好处了。他那里停下来,事情做不完,我和秦副指挥使一起都要受罚。衙门现管得严,就怕不只是罚俸禄,说不定还要夺官,这还怎么做下去?”

  陈良玉道:“庞都头怎么如此不晓事!不管怎样,终归是自家兄弟,他这样闹起来,耽误了大家前程!此人一向脾气暴躁,不是个做大事的!”

  孙指挥摇头苦笑:“兄弟,我们现在过来种田,你觉得还有前程吗?我估摸着,做到死也不过是管几个村子,难听一点,就是个里正而已。都说里正衙前,天下重役,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上面的赋税差役,只摊到你这里来,下面的人家如果不听使唤,就全压在自己身上了。”

  以前在军中,是有一系列暴力手段保证指挥使这些军官的权威的,现在到地方种地,暴力手段不好使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就突显出来。指挥使管十个村子,实际上就是里正,还没有地方上耆长、乡书手那一套体系,事事亲力亲为,做着更不容易。孙指挥这些人脑子转不过来,一时不适应,还以为跟以前在军一样可以掌握着属下的生死,说一不二。

  从军队转变为种地的农民并不容易,这些基层军官更加艰难,再没点主动适应的觉悟,注定了难做。

  陈良玉是最早放弃军职到营田务衙门去的几个人之一,

  倒不是他目光长远,而是天性懒散,根本就不想种地。到了衙门,初期做个小官到处打杂,最近开了个做酥糖的工场,他在里面做事。工场里的事情单一,没有地方上这么复杂,钱粮发足,倒也做得有滋有味。

  今天庞都头大吵了一架后,带着村民回到村里,死活不肯做了。宁可逃避劳役被罚米,也不受孙指挥的气,事情彻底僵住了。孙指挥找了其他村子里的都头,没一个肯接这一地段。如果到了期限,其他地方的路修好了,就留这一段没有修整,孙指挥自己也知道后果。到时可不是罚钱就完了,搞不好就被营田务夺官。自己官虽小,也是辛辛苦苦升上来的,被这样夺了如何心甘。

  厢军不是禁军,名义上隶步军司,实际上是归地方管的。杜中宵直接处置,孙指挥只能接受,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知道后果严重,又没有办法解决,孙指挥心生去意,不想在这位子上煎熬了。今天特意请了已经放弃军职到青台镇的陈良玉咨询一番,为自己找条后路。

  两人喝着酒,聊着这些日子的遭遇,心中五味杂陈。

  不用拉纤,到了地方种地,这些人的工作量都减少许多。这才几个月时间,从指挥使到小卒,人人都胖了许多。以前拉纤,一天到晚出力,浑身肌肉,哪里像现在这样富态。

  随着地方一步一步走入正轨,很多人不能适应新的生活,出现了各种矛盾。就以孙指挥和庞都头的冲突来说,以前在军中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多出些力气怎么了,了不起以后补偿一下。现在就是不行,不只是多出力气的问题,直接牵涉到钱粮收入,大家都不让步。

  想起其他村的都头,孙指挥更加心累。他们是得了好处的,可让他们帮一下自己,按照分好的工作量把庞都头的路段也修了,没一个人愿意。出同样的力,其他地方能得六升米,庞都头那里只有二升,这账谁都会算。不把价钱涨上去,没有人来接这活。

  涨价钱?那就要自己拿米出来了。想到这里,孙指挥心中发苦。这不就是里正之役吗,出了差错自己掏钱出来,有多少家业能这样挥霍?自己发的俸禄,搞不好全搭进去都不够。

  当然,也可以重新划分,承认自己的错误,把庞都头村子的工作量减下去。可这样一来,自己的威望就没了,以后还怎么管人。这且不说,其他村子也不愿意啊,难道一个一个吵下去?

  你错了你倒霉,谁让你能力不行呢,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属下没人帮你背锅。

  不想用自己的钱粮弥补过失,孙指挥只剩一条路,那就是不做了。承认自己做不了这差事,让营田务衙门弥补损失,自己走人。营田务正在建各种场务,用人的地方多,监当官之类的,安排孙指挥这些人并不难。只不过他自己心里,很难过去这道坎。

  喝了几杯酒,孙指挥问陈良玉:“兄弟,你在场务里做事,日子过得如何?”

  陈良玉抿一口酒,美美地吃一口鸡肉,道:“日子倒是悠闲得很,每日里辰时去做事,到了申时做完回家,一切都有规例,没有麻烦事。旬日休沐,到日子领钱粮,一切都好。惟有一件,这日子过得无趣得很,而且清水衙门,没一点额外好处。我们是带兵惯了的人,突然被人冷落,有些过不惯。”

  陈良玉以前做都头,手下一百兵士,生死都在自己的手里,时时有人奉承。不说天天请酒请肉,出门左呼右拥,随时有人听自己使唤。现在场务做事,只握着个签字画押的权力,一切照规例,再没人巴结了。场务的事情其实是募来的吏人在管在做,陈良玉这些安排在里面的官,只是做衙门的耳目,一枝笔替官方守着货物利润而已。他不需要懂,只要明白什么样的纸上写了什么样的字自己签就好了。

  这样的生活很清闲,也很无趣,纯粹是个养老的差事。哪怕出了差错也不用担责任,只要签字画押没有弄错地方,自有营田务衙门的吏人去找场务的吏人,不用他们出面。

第57章 挂面

  崔主簿的妻子乔氏提着一个大包袱,进了苏颂家里,被下人引到花厅。韩月娘正来串门,跟苏颂的妻子在花厅里闲坐,乔氏见了,急忙见礼。

  分宾主落座,饮了杯茶,乔氏把包袱放到桌子上,道:“夫人,这里是六斤,都切得好了。这是备好的竹纸,裁切得当,上面印了图形,分正反两面,万不可搞错了。你看一看,若是无误,在回执上画个押字,我好回去交差。两天之后,我自来取,结算银钱。”

  苏颂的妻子凌氏上前,打开包袱查验过了,在回执上押字。

  乔氏收了回执,道:“你们且坐,我还有其他几家要跑,这便告辞了。”

  送了乔氏出去,凌氏回到厅里对韩月娘道:“这个崔家嫂子是个做事的人,这些日子全亏了她,跑前跑后,为我们领这些糖果回来。左右无事,赚些闲钱贴补家用。”

  这是营田务新制的酥糖,制好之后要用竹纸分包。作为衙门官吏的福利,最后包装这一道工序,分给他们的家属,按件计钱。所有的衙门官吏,除了杜中宵家里,都接了这个活计。韩月娘觉得自己不做太过显眼,本来也要带着家里人做的,被杜中宵拦住了。这是给下属的好处,自己家不缺这个钱,没必要装给别人看。杜家家大业大,人口又少,谁都知道,不必装样子。

  这件事情是由崔主簿的妻子组织,统一从场务里提糖出来,包好之后送回去,由她算钱,赚一点跑腿费。闲时他家里也包糖,赚来的钱买些酒肉,改善生活。

  官员的俸禄,说低不低,说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看要养活多少人。

  像杜中宵,一个月数十贯俸钱,还有几石米,家里人口少,还不需要攒钱,生活相当优渥。苏颂的俸禄少得多,一二十贯钱,发的米倒相差不多。崔主簿则少得多了,俸钱只有六七贯。

  如果是像杜中宵这样的小家庭,这些俸禄是足够的,不说天天有酒有肉,最少衣食无忧。但是这个时代,家中动不动一二十口,仅靠这点俸禄,很多官员的日子都紧巴巴的。祖父在,不得分财异居,这是朝廷律法,官员必须要遵守,不然有可能被弹劾。加上不得在治下有产业这一条,官员的家眷,只能靠官员的那点俸禄生活,家里人口多的,生活压力就非常大了。

  不说这些中下层小官,真宗时候的知制诰杨亿,因为家里人口太多,宁愿放弃前程,到物价低的地方去做知州。至于低阶选人,渡日艰难,以至于以野菜为食的,从来就没断过。有的甚至卒于任上,家里断了收入来源之后,卖儿卖女才能凑够回乡的盘缠。

  苏颂的家境尚算优渥,父亲苏绅曾经做到翰林学士。可前几年吕夷简故去,因为苏绅算是吕夷简一党,被欧阳修等人攻击,一贬再贬,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去世之后,养家的重担落到苏颂身上,随着他到青台镇来的家人一二十口,全靠他的俸禄吃饭,日子就不宽裕了。

  酥糖大量生产之后,杜中宵把最后一道包装工序,分给官吏的家属在家里做,就是鉴于实际情况给他们的福利。反正家里一帮闲人,这活又不重,赚些钱补贴家用总是好的。

  政策出来之后,苏颂的妻子便就接了活在家做,一月也能赚不少钱。除了包糖的工钱,因为发下来的糖的数目比收的总是稍多一些,算作消耗,还能剩下几块糖哄孩子。

  重新坐下,从包袱里取了糖和纸出来,韩月娘帮着一起包糖纸,两个女人说闲话。

  凌氏道:“这样一份活计,一个月赚三贯两贯钱,事情也越来越不好做了。”

  韩月娘道:“有什么不好做的?活计又不累,又都是衙门里的人,都熟识的。”

  凌氏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日常都在一起,倒没有什么。最近听说下面村子里屯田的,做事情不如衙门的意,好多军官做不下去,纷纷调到镇里来。这些人跟我们不一样,有的人家贪得太过厉害。前些日子,有一家接了糖回家,也不知是被他们家人吃了还是弄坏了,非说数目不对。唉呀,把崔家嫂子气得几日吃不下饭。要不是看在大家都在衙门里的面上,她无论如何都不给那一家做了。”

  听了这话,韩月娘觉得好笑:“不过几块糖罢了,怎么弄出这么难堪的事来?”

  凌氏道:“你们家里用度不缺,人口又少,不知我们的难处。像我家里,不只自己儿女,还有叔叔们几家,孩子太多,哪里看得过来?小孩子见了糖就要吃,要不是家教严一些,可不就数目不对了。”

  想起自己儿子,因为贪嘴吃糖,杜中宵骂了不听,直到打了一顿才改了毛病,韩月娘无话可说。就一个儿子,杜中宵的俸禄又比别人高许多,确实没有这些烦恼。不过也因为一个儿子,人人都宝贝,惯得太过厉害,韩月娘管着也吃力。

  两个女人聊着家常,说着闲话,一边做着活,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营田务大造工程,下面的各个村子风云激荡,很多基层军官都做不下去,纷纷调回青台镇里,在各个场务任职。仅仅一个制酥糖的地方,已经安排不下了。这些变化,同样影响到了各个家庭。

  糖是不愁卖的,营田务的酥糖制作简单,味道香甜,而且是分包好了的,好运好卖,一推出便就受到欢迎。北到两京,南到两浙,很短的时间就行销四方。销量好了,产量很快上去,家眷们也有活做。

  不过对于营田务这个庞然大物,这样一点收入还是太少,杯水车薪罢了。

  制酥糖的场务不远,杜中宵和苏颂站在院子里,前面一排木案,几个大汉在那里揉面。

  面揉好了,便放入一串压辊里,逐渐压薄,最后成为薄薄的一大张。一个青年人手脚利索地把这一张又薄又大的面饼卷起来,推到后面。一个大汉手持一把又宽又厚的大刀,双手压在面饼上,飞速地切过去,眨眼之间就把面饼切成了一堆细条。最后两个汉子,把细面条抄起来,挂在旁边的竹竿上。

  看着那面条又细又长,随着微风飘荡,苏颂道:“也见过市面上有人卖这种须面,只是做起来太过麻烦,一般人家不会做。似这般,倒简单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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