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广立村社
杜中宵看了娄知县送来的关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年多的时间,周围买房开店的员外,还是以前县里的大户。商场的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办了。”
一边说着,一边交给身旁的张昷之。
张昷之看了,道:“世间事本就如此。那些员外们,又有本钱,又有手段,又有人情,做生意自然比别人强。一般的百姓人家,除非暴富,不然怎么能开起店来?”
杜中宵道:“话是如此,不过,都是这些人赚钱,地方之权也难免落入他们手中。又有本钱,又有职权,世世代代把持地方。所谓官无封建,吏有封建,无非如此。”
苏舜钦看了关报,也道:“提举,各地都是如此。州县人手短少,只能依靠这些大户治理地方。虽然他们把持地方权柄,但朝廷赋税差役也在他们身上,此治天下之术。”
杜中宵点了点头:“以前如此,是因为朝廷钱粮,是从田里收来的。不用他们做事,钱粮难收。常平司不同,属下各产业,均与赋税无关。如果还用这些人做事,只会让他们赚更多的钱。一边有地,一边靠着工商赚钱,这就难管了。这样吧,你们与常平司下的商场徐主事一起,拟一个条例出来。商场里卖的大宗货物,特别是土产之类,相对容易的,以后均由村社来做。参与立社的只能用中下等户,商场贷给本钱,收买货物。这些村社的货物只能卖与商场,不许卖到其他地方去。”
张昷之不明白:“提举这样做,有何用意?”
“一是商场里卖这些货物,必然有钱赚,绝不会亏钱。这跟其他生意不一样,是稳定的,就当常平司支持地方贫户。中下等户有了这产业,便就不必事事看上等户的脸色。州县有了这个抓手,官员就不会为吏所制。再一个,中下等户有了这额外收入,日子宽松,可以替官府做事。”
杜中宵说的很模糊,好在张昷之和苏舜钦都多年为官,还是理解了杜中宵的意思。朝廷治理地方是有成本的,赋税差役之外,还能够承担一定成本的,只能是中上等户。所以赋税差役在他们身上,管事的公吏也是从他们中出,主动让权给他们。中下等户有了产业,虽然是集体所有,也有了跟中上等户博奕的本钱。官府从中调解平衡,可以从地方大户中收一部分权回来。
其实说穿了,就是团结贫下中农,让他们组织起来,常平司给他们稳定的产业,从被地方大户把持的公吏差役中夺一部分权回来。客户和中下等户有了一部分独立性,官方趁机把权力沉到基层。
这样做能不能解决乡村矛盾?当然不能。地方大户们不只是有钱,还有势,所以才叫势力之家。发展到后来,无非是在常平司的商场之外,自然再出现一个工商业系统,把那些大户们融合进去。
常平司的这个系统,只是向京西路的乡村地区伸进一根棍子,搅动原来一滩死水的局面。在这个过程中有的大户会倒霉,或者跟不上局势,或者乱做生意把本钱亏光。哪些人倒霉,就跟地方官员的态度和做法有关了。枣阳县这里,杜中宵一定要让史员外倒霉,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定向扶贫。扶贫的目的,是改变被地方大户把持的乡村权力结构。进社的村民能不能发财?当然不能。大部分的利润会被常平司抽走,所以不允许他们把货物卖给别人,只是给中下等户一个保底收入而已。出现了其他商业体系之后,就会有人建不受常平司控制的社,那才是发财的时候。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杜中宵的用意张昷之还是清楚。他精于吏事,没有多问。
杜中宵道:“商场的徐主事现在镇上,你们与他商量,哪些是营田务可以做的,接下生产这些货物的生意,在治下多立村社。生产一定要简单容易,复杂的东西,不要接。谈定价钱,营田务衙门在里面抽出来一些,以一成为限,做为营田务的收入。由营田务做保,分到治下立的社里。这些村社,以官督民办为原则。营田务衙门给些帮助,比如制做文书,监督契约,各家分钱,一定要公平公正。除此之外,以后收货由营田务派专人,不再委托民户。”
张昷之和苏舜钦点头称是。立社合作是此时天下通行的办法,乡间有各种各样的社。缺耕牛的地方耕田有牛社,几家养一头牛。浇地立的有渠社,许多家合作开一条渠,契约里定好如何分配水。致于托宗教之名,行互助之实的社就更多了。如香社、佛社,五花八门,遍布天下。这些社不但会定下契约按时做一些法事,还会有互助的条款,如婚丧嫁娶,各家帮忙。
弥勒教的发展,就是以香社为基础。反正只说烧香,你知道信的哪尊神?百姓有互助的需求,无法禁绝。朝廷禁一个宗教,大量的香社便换一尊神拜,风头过了又不知换到哪里去了。
杜中宵所说的立社,是以手工业为主,配合常平司下的商场体系。主要是轻工业,本钱少,没有技术含量,给特定的人群赚钱的机会。以乡村的条件,也只能如此做。把他们纳入工业体系,既会耽误工业发展,也虚耗他们的劳动和本钱。
吩咐完了营田务,杜中宵对娄知县道:“知县,比照营田务的条例,你也拟一个条例出来。本县治下,不在营田务辖下的地方,比照办理。有了这些社,县里办些事情,就不必处处倚赖大户了。”
娄知县称是。刚才听了半天,他既不知道杜中宵的意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在不需明白,照着营田务抄就是了。他们怎么写,自己就怎么写,他们怎么做,自己照着做就是了。
杜中宵站起身来,道:“耕田下种已经过了,这些日子,我要用心在厢军的教阅上。有什么事务你们与徐主事商量,拿不定主意的来问我。营田务一切皆有条例,照章办事即可。”
杜中宵不是个事无巨细,什么都管的人。只要有了规矩,让做事的人照规矩办事,他便一般不再过问。所以对文书非常重视,要求一切都要形诸文书,严格按照权限办事。需要自己拿主意的,自有相关文书到案头,每日做些案头工作即可。
文书不是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往往都是连文书的工作都做不好,或者不按流程来。拟文、审批的过程,其实也是下级汇报情况、提出建议的过程。汇报情况是本职,拟出建议是锻炼,这就是官员在基层历练的用意。只是熟悉流程,知道基层是怎么做事的,而不能拟出有价值的建议,说明还没有晋升的资格。
不过杜中宵现在的几个手下,张昷之是重臣被贬,老于吏事,不需要历练。苏舜钦是革职为民之后起复,做事谨小慎微,轻易不敢拿主意,得不到历练。娄知县是基层官吏,自己没有野心,也没有做事的主动性,自外于官吏晋升之外,杜中宵没有要培养的人,纯粹是不想管具体事务而已。
第174章 大炮主义
杜中宵站在小山上,看着山下两队厢军,踩着鼓点不断接近。到了双方接近三十步左右,才各自停下开始整队,装填火药放枪。
杨畋在一边道:“提举,为何要走到这么近?火枪平放,总还是比箭射得远。边放枪,边前进,不是更加好一些?所谓一箭之地,现在用枪了,当是一枪之地,才是立住阵脚的时候。”
杜中宵道:“无他,军中试了多次,只有到这个距离上,士卒抬枪平射,才能足够射中人身。现在军中有枪有炮,立住阵脚的地方,不是一枪之地,而是一炮之地。现在两队相距的三十步,其实是用刀枪时,冲到敌军阵前短兵相接时的距离。”
杨文广道:“提举说得对。现在射住阵脚,是用火炮,比以前远了许多。两军相接,是火枪能打中身子的三十步,比对面拼杀,远的更多了。”
杨畋一直有病,最近才好了些,真正参与军队训练。前些日子都是杨文广代替杨畋,与杜中宵一起训练厢军,对情况更加熟悉。
这个时候用火枪列阵对射,后世常称为排队枪毙。因为极其残酷,特别是方便影视画面表现,常被认为此时的军人,要求比冷兵器的军队要求更有纪律,更有勇气,当然也更加精锐。其实不是,包括枪炮在内的火器都是远程武器,拉开了敌对双方的交战距离,并不比冷兵器时代更加残酷。
火枪对比的不是弓弩,而是冷兵器时代士卒手中的刀枪长矛,火炮代替的才是弓弩的作用。两军摆开阵势的时候,冷兵器作战距离要大于一箭之地,不然阵形无法稳住。到了火器时代,则要大于火炮的一般射程,不然同样无法立住阵脚。
排队枪毙的距离,对应的是冷兵器时代双方互攻,短兵相接时的距离。这个距离,最远也只是长矛兵的那十步八步,冷兵器作战比火器对射残酷多了。要用冷兵器冲开敌方的阵形,可不是身边的人中了一枪倒下,而是血肉满天飞的场面。拿着冷兵器能够硬冲敌阵的军队,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常胜军无不是百中挑一的人物。到了火器时代,要求低得多了。
火器更容易暴兵,不只是因为训练简单,还因为其要求本就比冷兵器低得多。无论纪律性还是身体条件,火器时代的步兵,都比冷兵器时代要求低得多。冷兵器时代敢战能战的精兵非常难得,能够硬冲敌阵的精兵,更加少见。普及火器,大降低了难度。
宋军特别重视弓弩,禁军中的一般配置,弓弩手可到六七成。换成火器时代的说法,其实是重视炮的作用,而不是火枪。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大炮主义,能够用炮把敌人轰烂,绝不上人去硬拼。
在营田务组织教阅厢军,从最基本的单人对单人对射,到一队对一队对射,到都,都营,杜中宵慢慢开始认识到火器作战的规律,改变了以前的一些错误认识。火枪为什么称枪?因为火枪的作用,代替的就是枪矛,而不是以前想的弓箭。代替弓弩的,是各种各样的炮。这一点想清楚,才能真正认识到现在的火器,应该如何作战。最重要的不是排队枪毙,而是枪炮配合,不然就从现在的军事水平退回去了。
认识到了火枪相当于长矛大斧,火炮相当于各种各样的弓弩,从冷兵器时代的作战,到火器时代的转变就水道渠成。依禁军的传统,最核心的应该是各种各样的炮,枪其实处于辅助地位,杜中宵同样信奉的是大炮主义。
中国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大部分时候都是最富裕的国家,对周边国家尤其如此。军队组织,到作战形式,都是富人的作风。这跟杜中宵熟悉的时代是迥然不同的,要慢慢适应这一点。
现在的火枪火炮水平,宋军会如何组织作战?排队枪毙必然不会被重视,哪怕敌人是同样的火器水平也是如此,而是会制造装备大量的火炮。
此时的宋军,有射速高的弓,弓还有强有弱。有射速稍低但威力强大的弩,有手弩,有蹶张弩,有床弩,床弩还分三牛弩、八牛弩。对应过来,军中就应该装备大量的炮。有装填迅速威办较小射程较近的霰弹炮,还要有利于搬运机动的各种小炮,大量装备的标准炮,还要有重炮。
这才是宋军的风格,是富裕的中原员外打仗的风格。不是一群苦哈哈,拿着火枪去打,而是大量的火炮,铺天盖地地轰过去。历史上欧洲火器时代早期作战的模式,是不适合大宋国情的。
枪炮配合,宋军的短板在协同度差,组织过于散乱。
练了近一年了,杜中宵才清楚,让此时的禁军换成火枪,他们没什么不适应。而且训练精良,用火枪一样是精兵。现在禁军没换枪,不是火枪的原因,而是不适合其作战形式。说到底,就是军中大量的弓弩手定位不清楚。思路一通,认识到弓弩手其实就是炮手,弓弩就是大炮,转变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就是直觉会骗人。看到火枪,射程与作战动作与弓弩类似,就以为是代替弓弩的,大错特错。只有在实践中,才会认识清楚,这些武器在战争中的定位是什么。不要被影视剧中西方早期作战的画面给骗了,以为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武器是火枪,最重要的是排好队到阵前放枪。他们是苦哈哈,打仗是苦哈哈的战法。当他们变得有钱起来,战争形式也就不一样了。有了钱有了铁,欧洲的作战中炮的地位迅速提升。
杜中宵有铁监支持,自然不会少炮。本来认识不清的时候,想着用钢炮,质量尽可能好,一尊炮能用许多年。现在看清楚了,就知道炮并不是贵重武器,而应该普及使用。以宋军大量弓弩手配置,军中需要海量的炮。现在铁监已经改用铸铁制炮,铸造之后退火,而后进行精密切削。
厢军中的火枪对射,训练士卒的意义不大。火枪兵的训练难道会比刀牌手更难?简单得多。他们不像冷兵器时代,需要在血肉横飞的情况下作战,远远放枪容易多了。
现在训练的目的,是杜中宵要搞清楚火器时代,阵形如何展开,不同的单位如何配合。进而尽量推演出,什么等级的炮要配置到什么单位,小规模战斗、大规模作战的情况下,枪炮如何配合。
杜中宵对军事不懂,不懂没有关系,可以学吗。没有人教也没有关系,可以在实跟中学习。
教阅的厢军没有装弹,到了规定的距离后,模拟放枪,模拟装弹。一边有军官记数,依据规定时间内开枪的次数定胜负。
杨畋道:“临敌不过三矢,看下面放了六枪,有些多了。如果是面对敌骑来袭,其实只发两枪已是难得,可能只有一枪。要真正对敌,还要练他们的枪术。”
杜中宵点头:“不错。现在练的,其实是两方都用火枪的情况。其实面对外敌,大多都是刀枪,遇到我们放枪,必然尽快冲上来。本军如何应对,是后边要练的。”
第175章 带兵叔侄
中军帐里,中间摆了一盘烤肉,一只鸡,一条鱼,还有几个咸鸭蛋,旁边一壶酒。杜中宵、杨畋和杨文广三人围坐在一起,议论着今日教阅的事情。
宋军有会食制度,要求战时的主要军官一起用饭,或每日如此,或几日一次,依执行的任务和参与人员的身份不同而略有区别。如此做的原因,是在制度上规定主要将领互相通气,及时了解各部情况。因为军中不比地方,主帅不会日日升帐,文书交流也不及时。
教阅比照作战,一样有会食,杜中宵规定每日必须聚餐。将帅是帐中的三人,其余军官以营为单位组织各级军官。不得饮酒,餐后介绍情况,进行讨论。还格外加了一条,必须要有记录。
吃了几口饼,杜中宵道:“一年多来,营田务的厢军中格且年龄合适的人,都已教阅过几次。依着每人情况,加上教阅时的表现,要选出一些出色的来,另行编组。这些人半年教阅,半年种田,随时可以拉出去打仗。如缓急间朝廷有事,可以上阵。”
杨畋道:“若有事,自有禁军作战。编练厢军,只是防地方盗贼罢了,防前几年王伦、张海之事重演。虽然军中火器犀利,依我看,若与西贼北虏对阵,尚有不足。”
杜中宵道:“就是因为现在还差些,才要选些格外出色的出来,另行编组。朝廷禁军多在北方,南方数路几无驻军。若是边疆有事,只怕禁军救援不及。”
杨畋摇头:“南方又够能有什么事?至多不过湖南、广西的蛮人作乱。他们各部互不统属,难为大股,一州之兵足以平定。需要动用数万大军平定的,那就天下摇动了。”
杜中宵道:“也莫要轻视了蛮人作乱。前几年欧希范乱,便就动用了数州之兵,转战千里。后来梅山蛮多次为乱,钤辖亲自带兵,作战数年。我听说邕州管的广源州侬智高势力不小,前几年还打败了交趾征讨,声势大振。他求内附而不得,对朝廷颇有怨恨之心。”
杨畋在荆湖路数年,几次平定蛮乱,对此根本不以为意,觉得杜中宵是杞人忧天。
此时作乱最频繁的是潭州附近的梅山蛮,大乱数年一次,小乱几乎年年都有。梅山蛮隔断潭州和鼎州,通过旁边的辰州与川峡地区相连,南边则连广西,大量蛮族占据着方圆千里之阔的土地。乱子起来则数路不通,山路难行围剿不易,在蛮行转战千里追之不及,非常麻烦。只有平定了梅山蛮,荆湖南路才可能得到开发,不然只能以几个大城为中心,不能连成片。
杨畋在荆湖南路数年,多次平定蛮乱,对此并不看重。在他看来,只要地方官不出问题,不主动激化矛盾,并无大害。杜中宵的看法不同,潭州就是后世的长沙,鼎州是后世的常德,两座城是沟通南北交通的枢钮,要开发湖南,这两地连在一起是必不可少的。梅山蛮恰巧处于中间,随着湖南开发,矛盾激化是必然,避是避不开的。梅山蛮一乱,如果南边邕州的蛮族起而响应,则半壁江山动摇。
侬智高起事,荆湖南路的蛮族必然响应。杜中宵依然想借平叛的机会,赚些军功。大乱一起,营田务厢军是最方便南下平乱的军队。今年如果襄州到江陵的铁路修通,则坐车到江陵,从那里上船,沿着水路一路南下,交通非常便利。
吃过了饭,聊了一会局势,杜中宵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多多演练。训练士卒倒在其次,各级将官的训练尤为重要。用火枪火炮作战,跟以前大不同,将领需要不一样的本领。军旅我不熟,但知道最重要的是踏实,对一切都熟悉于胸。接下来的几个月,先选出优秀的人来,重新编组。而后不断演练,一边练一边学。自队正起,各级将官必须在练与学的时候,形诸文字,互相学习检讨,学会新的带兵本领,学会新的战法。不能适应的,坚决淘汰。京西路营田厢军共约十五六万人,五人中选一人,选出三万堪战之兵,总还是可以的。用一两年的时间,培养成能战之兵。”
这是杨畋的本职,并无异议。自在荆南染瘴疾,杨畋建功立业的心就淡了,对战阵冲杀之事并不热衷。前面他求转回文官,便就有这意思在。现在积极配合杜中宵,有为侄子杨文广铺路的心思。
自大宋立国,麟丰府三州便就如同藩镇。不足百年,丰州的王家已经彻底衰落,被党项攻破,王家子弟失去了对丰州的控制,如今只能在内地做小官。麟州杨家也大不如前,虽然还在麟州有势力,但军事上受制于府州折家,政事则归知州通判,杨家的人逐渐融入了朝廷官僚体系。
杨家两支,杨业一支早就单独出来,属于朝廷将官体系,与麟州并无多大关联。杨崇勋一支,则世守麟州,只有如杨畋等人,靠着考中进士出外为官。如今麟州慢慢失去藩镇色彩,杨业这一支的杨家人地位更加突显。杨文广是杨延昭第三子,此时两位兄长已经去世,杨家的未来,在他身上。
杨家是北宋典型的将门,世代参军,但远没有后世传说的杨家将那么风光。没有与皇室联姻,杨延昭一直在外守边,未入三衙为管军,都导致家世迅速衰落。杨文广两位兄长都是武将,没有军功,一生平平无奇。历史上如果没有后来杨文广的崛起,杨家将可能就此结束了。正是因为有杨文广,在历史上做到了管军之职,他的祖、父因而加封,杨家将的地位才上一个台阶,所谓光宗耀祖。
杨文广的机会,早期大多数都是族叔杨畋给他的。此时低级武官泛滥,一二十年不得实缺者比比皆是,杨文广也是如此。直到京西的张海之乱,得到杨畋的保举,杨文广才得到带兵作战的机会,因功而升殿直。近五十岁的殿直,官位极低,按常理是没有前途的。最重要的是由此带兵,赶上狄青征南,积功而最后到管军。这个时代只要能打,真有本事,十年时间由最低级军官升到武将极任的管军颇有几位,不只是狄青和杨文广。
历史上的杨文广是个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经历,杜中宵并不知道。这个人的事迹,他是从杨家将的故事中知道的。故事里杨文广是杨延昭的孙子,狄青征南时还是个白袍小将,跟事实完全对不上。既然没有杨宗保和穆桂英,那么杨家将的传说,只怕绝大部分都是编出来的,而且极不靠谱。对这样的人物杜中宵都是小心谨慎,生怕被莫名其妙的印象坑了。所以杨文广到来,杜中宵都当作是个普通将领,按照正常程序,该训练训练,该使用使用,也不过多亲近,一切看他自己表现。
杨文广表现得很好,对新式武器的理解,学习与训练的态度,都无人可比。相比起来,杨畋在营田务厢军只是备位而已,实际事务都是杨文广在做。随州的厢军,杨文广才是实际的指挥官。
第176章 钱荒
皇祐二年秋天,王安石由鄞县知县调任舒州通判,进京述职之后,由开封府坐火车到襄州,而后转水路去舒州。到了樊城车站,特意转到枣阳来看望杜中宵。
那一届进士,王安石本是状元,因为一句“孺子其朋”恶了皇帝,成了第四名。名次不可更改,状元的才华也被记住。淮南节度判官任满,便有大臣举荐王安石入馆阁,被其拒绝,任鄞县知县。后来不断有大臣举荐,王安石均拒绝,坚持在地方为官,增加历练的机会。
杜中宵是本身才学有限,不敢到馆阁里去。王安石则认为那是清谈之地,认为地方历练重要,一直坚持为地方官。庆历二年几位此时知名的进士,就剩他们两人没有到馆阁去实任职事,做清要之官了。
与王安石不同,杜中宵带馆职,这样又发钱又升官快的好处,不要白不要。王安石有政治洁癖,连这样的机会都拒绝,甚至越级升官的机会也拒绝,一定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
两人几乎是两个极端,杜中宵一路越级升官,做到一路监司。王安石则步步为营,非按磨勘法到任不升官,做到州通判。
得了消息,杜中宵早早迎到镇外。看王安石骑头青驴,带个老仆,缓缓而来,急忙迎上去。
两人见礼毕,杜中宵道:“介甫远来,何不早来书一封?我到樊城相见,你也不必奔波。”
王安石拱手:“某此次来见待晓,正想看一看营田务。自京西营田,好生兴旺,不亲眼所见,心中有憾。百闻不如一见,自己看了,才知道如何做到今天地步。”
杜中宵道:“好,那便在这里住上几天,我与你四处看遍!”
说完,与王安石并肩而行,慢慢向镇子里走去。进了镇子,王安石见街道繁华,道:“这里人烟辐凑,市井繁华,不下一大县。实在难以相信,只是两三年间,便可如此。”
杜中宵道:“营田务有这么多人口,人口一多,商业必然繁荣,自然就热闹起来。”
王安石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只看着街道两边,观注风土人情,一路进了营田务衙门。
张昷之和苏舜钦两人正在处理公务,杜中宵引王安石到自己住处,到书房里落座。
叙过别情,杜中宵道:“自京城一别,我们已九年未见。当年少年进士,如今已渐步入中年,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了。介甫此来,一定要多住些日子,诉诉别情。”
王安石拱手:“敢不从命。”
此时杜中宵已是度支郎中、一路宪臣,这一等级年纪最轻的官员之一,前途无量。如果是别人,同年相见,一定会先恭维一番,有了机会,为自己引荐。王安石则绝口不提,只是依同年之谊,述说着这几年的别情。说起来也是,举荐王安石的有许多大臣,杜中宵根本就排不上号。
上了茶来,用过茶,王安石道:“路上过柏亭监的时候,我在那里下车,盘桓了几日。子容在那里任知监,与我相谈甚欢,解了我许多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