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是临行时想出来的主意,匆匆试过,觉得可行,便就到唐龙镇城下制作。这车虽好,萧阿剌却一直怀疑能不能对军城形成威胁。
作为国舅详稳,萧阿剌带皮室军为前锋,紧跟在后面的就是契丹行宫都部署耶律义先率的中军,耶律宗真及大臣都随在中军。两军只隔半日,这里准备妥了,耶律宗真会来观阵。
太阳升到当空,一点风都没有,虽然正是严冬天气,却有些燥热。
杜中宵站在城头,一直观注着契丹军的行动,丝毫不肯放松。耶律宗真要来,两个关键节点,一是战前观阵,再一个就是战事不力时,前来督战。宋军做了精心准备,杜中宵不想再有意外,只想耶律宗真刚赢了党项,雄心万丈,在契丹攻城前到谷中。
正午时分,一骑快马奔来,到一直在帐前观察军城的萧阿剌面前停下。骑士下马叉手:“大王,圣上已经入谷,还请速速前迎!”
萧阿剌不敢怠慢,带了几位大将,骑马迎上谷外。
姚守住在高处看见,心中突然紧张起来。看这个阵势,很可能是契丹国主要来了。自己炮兵千里北来,上一阵没有赶上,人人心中许多遗憾。作为营田厢军中最被重视、级别最高、花销最大的炮兵,如果此战寸功未立,难免让人心生沮丧。能毙契丹国主于城下,这样的军功,才对得起炮兵的地位。
过了没有多久,就见到一群契丹高官,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了一位贵人进了山谷,直向萧阿剌的帅帐而来。虽然没有见过耶律宗真的样子,看其仪仗,当是契丹国主无疑了。
只觉得口干舌燥,姚守信放下望远镜,向城头看见。就见到约定好的旗帜,已经举到了空中。
转过身,姚守信高声道:“准备!一切依讲划行事,听我军令!”
杜中宵心嘣嘣直跳,对刘几道:“可看得清楚?来的可是契丹国主?”
刘几道:“仪仗骗不了人。我们纵认不得人,国主仪仗,契丹只有一人可用!”
石全彬趴在城头。不停地舔嘴唇:“好了,好了,契丹国主已经进来!姚军主可要沉得住气,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城下毙其君主,此功要远胜于澶州之战,谢天谢地,莫要出任何意外!”
杜中宵深吸一口气,对刘几道:“命令旗手做好准备,我这里军令一下,立即挥旗发炮!——为防意外,旁边多备几人,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刘几称诺,亲自过去,重新布置一番。
耶律宗真下马,看着对面高处的唐龙镇军城,沉声道:“这样一座小城,就败了我数万兵马,岂能忍下这口气!多制此炮车,把火炮推上前去,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萧阿剌道:“官家,我们的炮如何比得上南国?一攻一守,强弱又自不同。依臣之见,攻上一二日便就东渡黄河。宋军敢来追,我们野外胜他。”
耶律宗真道:“我不是莽撞之人,你说的也有道理。宋军敢出城,野外必放不跑他们!——走,我们近前观看,看看这城有何特异之处,竟然十几日攻不下!”
萧阿剌吓了一跳,忙道:“官家且慢,不要上前!此是战阵之地,宋军不知哪里有炮,一上前就有不测之祸!官家来观阵,官兵无不振奋,必然奋勇争先!上前观看就不必了。”
一边的耶律义先也道:“官家仪伏前来,就足以鼓舞士气,不必亲临险地!”
耶律宗真看着军城,犹豫一会,道:“你闪既都如此说,那便罢了。我们到帅里去,商量战事。”
几人称是,簇拥着耶律宗真进了帅帐,各自落座,商议如何进攻唐龙镇。
杜中宵举着望远镜,眼也不眨地看着城下。见耶律宗真等人进了帅帐,对刘几道:“他们进了帅帐就好办了。若在外面,飞速上马也打不了几炮。进了帐里,那可就难逃!”
说完,看着刘几,高声道:“开炮!”
刘几高声复述一遍开炮,手臂扬起重重劈下。早等在城头的发令兵,手中小旗急速连摆。
姚守信看见令旗,出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跳加速,热血上涌,举起令旗,高声道:“开炮!”
一边发令,手中令旗重重劈了下来。
半天的时间,虽然一动不动,炮兵的炮兵却像跑了不知多少山路一般,人人疲惫异常。得到为炮的命令,几乎同时点燃了药捻。一边的炮兵各自准备,有的准备炮弹,有的准备火药,有的准备清膛。
二十八门重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附近数里之内大地都在颤抖。随着浓密的硝烟升起,呼啸的炮弹向契丹帅帐飞去。落到地上,经过短时间的宁静,开花弹的药芯引燃了里面的炸药,发出一阵巨响。
八百多步的距离,先前特意校正了帅帐的位置,打得虽然不太准,数量却是足够了。中心虽然略偏离了帅帐,二十八发炮弹却覆盖了数十丈的面积,包括帅帐在内都被炸得粉碎。
炮位的炮兵并不停歇,紧急清膛装弹,在契丹军队反应过来之前,第二轮炮又至。一连五发急速射击,姚守信的炮兵才停了下来。一边有炮兵泼水降温,一边有炮兵紧急再次校正位置。
城头上面,见契丹帅帐为中心,一片火光和硝烟,没有人走动,杜中宵长出了一口气:“纵然钢铁之躯,这次也难逃死路!这一轮炮,只怕会被人永远记住了!”
刘几道:“未伤一兵一卒,毙契丹国主于城下,今后天下都会知道炮为战场之王!”
石全彬抓着城墙,看着城外的硝烟,只是不住地点头,连话也说不出来。
第270章 让一让如何?
耶律义先抬起身子,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听不见,眼睛看着模糊,一刹那间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强自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半截胳膊已经不见了,还有多处小伤。先前帐篷里的人,除了两三个卫士在血泊中挣扎,其余的都已无声息。
转过身子,看不远的耶律宗真,身上被打出一个大洞,脑袋都被削掉半边,早死得透了。一起来的重臣高官,除了自己,再没一个活着的,连身子完整的都没有。
如果不是早知道有火炮,耶律义先根本就想不到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会以为是天罚呢。
周围乱成一团,却没有人过来,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刚才的景象实在太过吓人,虽然是在千军万马中,周围全是百战精兵,也都被吓破了胆。
完了,什么都完了,耶律义先缓缓闭上眼睛,不敢想后边会发生什么事。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加上伤口不断流血,耶律义先又昏了过去。
开花弹虽是重炮所发,也远不能与后世的炮弹相比,不能保证完全杀伤。如果是后世的炮弹,一发就足以让帐中没一个活人,开花弹还做不到。姚守信拿着望远镜,一直观察着一片狼籍的帅帐。杜中宵给他的任务很明确,一定要来的耶律宗真死在这里,其余的一概不管。如果一轮炮打不死,快速完成下一轮炮的准备后,追着耶律宗真打。姚守信盯住了耶律宗真的尸体,命令炮手再次校准。
震耳欲聋的声音停了下来,杜中宵看城外契丹军阵,最中间的地方出现了好大一块空白。这一轮重炮,不只是打掉了萧阿刺的帅帐,开花弹的碎片杀伤了数百士卒,契丹军阵已乱成一团。
转身对刘几道:“此时千载难逢的良机!命令各军,依战前安排,全面进攻!”
刘几称诺,快步跑下城墙,命集中的传令兵向各军传递命令。
一炷香的时间,宋军开始全面进攻。
杨文广和赵滋指挥所部,沿着谷地自南向北,逼近契丹军阵。炮位上的其他炮兵,对防备宋军的契丹军阵一轮炮击后,即延伸到谷地中部。隔断后边契丹兵的增援,同时拦住前边军阵的退路。
帅帐被打掉,又碰到宋军接连不断的的炮击,契丹军阵很快就完全乱掉了。
石全彬趴在城头,好一会才从击毙契丹国主的兴奋中缓过来。看了城下的形势,对杜中宵道:“待制,那边的契丹国主看来死的透了!不如用炮堵住谷口,把这些契丹人全部留在这里灭掉!”
杜中宵道:“不必了,远一些的契丹兵,让他们逃出去好了。我已命骑兵就位,让溃兵冲击后边的契丹中军,骑兵尾随。没有溃兵冲散,契丹后续大军不容易打。”
石全彬连连点头:“待制说的是,就是如此!连契丹国主都毙了,必然要大胜!”
刚才一幕让石全彬印象深刻,现在杜中宵说什么都是对的,他一概赞成。具体的方略,反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只管说好就是了。
剩余的契丹将军冷静下来,方才急急带人去帅帐所在,想把耶律宗真等人救回。不想姚守信又一轮重炮打来,几乎无人幸免。到了这个时候,契丹重要将领几乎全军覆灭,大军彻底乱了。帅帐所在,被所有人视为死地,再也没人敢靠近。
杨文广和赵滋带着本部军兵,一直保持阵形不乱,打得契丹兵快速溃逃。
不管实心弹还是开花弹,都远没有后世炮弹的威力,杀伤力并不惊人。虽然宋军炮火不断,死伤的契丹兵并不多。炮的作用,主要不是杀伤,而是不让敌军集结。只要不能组成军阵,没有组织力的军队对上后面跟上来的步军,几乎是单方被面屠杀。
直到宋军步兵到了帅帐的位置,姚守信才命令重炮重新布置,向谷口方向射击。把逃跑的契丹兵吓得魂飞魄散,骑兵紧随,直接向契丹大军进攻。
杨文广亲自带人到了帅帐的位置,见一片狼籍,帐篷早已成了碎片。地上的尸体乱七八糟,还有多名伤员哀叫惨嚎,如同人间地狱。宋军士卒看了,也觉得心惊。重炮的真正威力,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到了耶律宗真面前,杨文广出了一口气。有这一具尸体,就什么都值了。阵前毙契丹国主,而且带回了尸体,这一战的军功实在无法想象。现在正是冬天,耶律宗真的尸体可以完好送回京城,皇帝和百官见了会是什么表情,现在根本想都想不出来。
士卒检查了现场,杨文广把军队暂交赵滋指挥,自己亲自带人把所有的尸体和伤员送回军城。
得到消息,杜中宵下了城墙,看过耶律宗真和几位大将的尸体,吩咐带几个俘获的契丹将领来,把人认出来。尸体妥为收拾,就在旁边手书一封奏章,与石全彬一起联署了,先发并州韩琦,而后快马送到京城。有火车赶路,明天当到达京城。
确认过尸体,杜中宵与石全彬一起,去看几位伤员。
存活下来的多是卫士,只有一位耶律义先,一看就身份非常。
杜中宵命军医过来为伤员医治,给耶律义先所扎了伤口,看他醒过来,问道:“不知将军姓名?”
耶律义先看看四周,又看看伤口,知道被俘,叹了一口气,对杜中宵拱手:“北朝武昌郡王、诸宫院都部署耶律仕先。不知相公姓名?”
杜中宵拱手:“宋天章阁待制、河东路经略副使、管勾六州兵马杜中宵。”
耶律义先道:“原来你就是杜待制,没想到如此年轻。我已为你之囚,待制欲如何?”
杜中宵道:“不瞒大王,我本想放你回去的。不过,你身份贵重,非我所能决定的。只能让你先住在这里,等候朝廷旨间。”
耶律义先沉默一会,才道:“北朝官家——已经崩于阵前了么?”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你们无故侵犯大宋疆土,被毙于城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大王之兄为北院枢密使,你们君主亡于阵前,现在他可非常寻常。”
耶律义先的兄长耶律仁先,此时任契丹知北枢密院事,就是杜中宵看的武侠小说上的北院大王,是真正的实权人物。契丹分兵,另一路的主帅就是耶律仕先,此时在丰州,准备过阴山回上京。耶律宗真一亡,独掌大军的耶律仁先非常重要,他的兵马对未来的契丹争位双方是重要力量。
耶律义先对本国情况当然比杜中宵熟,听了这话,道:“待制莫非有意于丰州?何不去大同府?”
杜中宵道:“不瞒大王,我手下之兵攻丰州或有余,攻云州则不足。战机稍纵即逝,没有选择。”
耶律义先摇头叹了一口气,再不说什么。
杜中宵的习惯,战前注意收集情报。虽然到火山军的时间不长,契丹这些重要官员的消息,大致还知道。耶律义先与萧革不和,而萧革随着耶律重元退往大同府,自然想让杜中宵打去那里。
耶律宗真一死,契丹分裂争位是必然,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知多少次了。如果宋朝着急进攻,给他们的压力太大,说不定争位不激烈,双方意思一下很快结束,一致对外。幽云十六州此时已经是契丹的核心之地,可不是百年前占来的土地那样看待。宋朝不管是攻云州,还是攻幽州,都是契丹不能放弃的。这样的军事压力,契丹不敢分裂,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不敢放手争夺皇位。
听杜中宵说攻丰州,耶律义先就知道,不是什么兵不足,而是故意要让契丹内乱。知道要如何?现在被俘,只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了耶律义先的表情,杜中宵猜到他的心思,道:“大王,今日一战,觉得与宋军相比,契丹军队的战力如何?我三万对你十万,必能胜你!”
耶律义先道:“你有这样的炮,一炮可当数千兵,自然是你强。”
杜中宵道:“灭了来犯唐龙镇的兵马,我兵将未损,可以直进丰州。到时与令兄对阵,大王觉得令兄有几成胜算?我知道他虽然兵马不少,但多辎重,多内眷,多不持兵的人。”
耶律义先黯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不明摆着,耶律宗真把最精锐的军队带走了,留下的多是后勤,还有随着出征的斡鲁朵的女眷孩子,怎么跟杜中宵作战?
看耶律义先表情,杜中宵道:“你我皆知,契丹国主一亡,内乱必生。纵然皇太弟重元无心,属下也必然拥他为帝。萧革与你们耶律兄弟不合,此事若成,你们一族危矣。而没了令兄兵马,长子洪基兵马不足,重元有太后为助,其余的就不用我说了吧。大王不如修书一封,让令兄舍丰州,带那几州兵马迅速过阴山,回上京,不致太后得了消息,立即起兵拥立重元。如何?”
第271章 韩琦
杜中宵与石全彬、刘几站在城外,身后是军中重要将领,等候以最快速度赶来的韩琦。唐龙镇一战毙耶律宗真,击溃契丹十万精兵,战果实在太大,韩琦必须亲自前来。战后杜中宵一军的动向,对宋朝和契丹两国有重大影响,也不允许放任杜中宵独自行事。
城外的战场只是粗略打扫,杨文广、赵滋便随在十三郎的骑兵之后,直向东胜州而去。姚守信的炮兵跟在后面,重炮落在了最后。城外到处都是破损的旗帜,折断的刀枪,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掩埋的尸首。
唐龙镇是贸易之地,为了赚钱,契丹学着宋朝,修了通到东胜州的道路。如果没有修路,较大的炮还不易通行。现在北上都是好路,就连重炮后边杜中宵都可以带着去。
随着路上的烟尘,路上现出数十骑,正是不顾一切紧急赶到的韩琦等人。
杜中宵急忙带人迎上前,拱手道:“相公要来的消息,下官两个时辰前才知道,未能远迎,勿罪!”
韩琦下马,扶住杜中宵的肩膀喘着气道:“何罪之有?宗真尸身在哪?带我去看!”
杜中宵拱手称是,转身先行,带着韩琦等人进了城里。
衙门正堂旁边的一间偏厅,杜中宵特意收拾出来,放置耶律宗真尸首。阵亡的大将高官,尸身也都收拾了,放置一边。虐待尸身是野蛮人风俗,杜中宵不屑去干。活着的时候拔刀相向,永不退缩,死了当以礼相待,这才是中原民族所习惯的。
快步上前,韩琦仔细观察了一番耶律宗真遗容,直起身道:“忠州防御史钱晦现知河中府,皇祐二年曾为报聘副使出使契丹,见过契丹国主。我已飞马传书,让他立即来唐龙镇。待他认过真身,再运回京城去。此事事关重大,丝毫马虎不得。”
杜中宵道:“相公,此次除了击毙契丹国主和一些重臣名将,还俘虏了不少人。已经确认,这就是契丹国主真身,当无哥疑。”
韩琦苦笑着摇了摇头:“待晓,你还不知道此事有多重大!我在并州接了你的捷报,一刻都不敢耽搁就赶过来了。就怕你一时不慎,做了出格的事情出来。击毙契丹君主,不只对大宋,对于周边所有国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我们送回去,对面传出宗真未死的消息,那就是大乱子。有契丹人确认,再有使契丹的官员认过,我们才能发布消息运回京城。与此相比,你急的军事部署反而可以拖一拖!”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击毙耶律宗真到底有多大意义,说实话,杜中宵并不真正明白。这一具尸身,比歼灭契丹十万大军的意义大得多了,将直接改变宋朝和契丹的局势,影响周边所有国家。
到了正厅,各自落座,杜中宵吩咐上了茶来。
饮了茶,韩琦指着跟自己前来的官员道:“这是并州通判司马光,事情紧急,我临时征辟他为经略判官。火山军出了这么大的事,唐龙镇守将竟敢献城投敌,此事必须严办!你军务缠身,就不要再管此事了,交予司马判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