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盔甲,一张弓,还有二十余箭矢,一把钢刀,刚好是一个党项正兵的装备。检查马匹,又在里面发现了一匹烙有党项官印的战马,还有两匹有官印的骆驼。
程运田看了,专门吩咐人带这战马和骆驼,盔甲军器全放在上面。
把所有的健壮马匹集中到一起,程运田对士卒道:“到羊群里面去,挑那肥大的羊,宰了带回去做军粮!——记住多宰几只,特别是肥壮母羊,还有那边的母牛,全部宰杀带走!”
看见宋军到了羊群里,专挑长得好的母羊,一只一只放翻,那边的党项人骚动起来。
母羊和母牛是游牧部族最重要的财产。特别是这个季节,青草起来要靠母羊母牛产幼崽,人也要告羊乳、母乳裹腹。周围早就没有农耕,没有乳制品他们哪里找粮食去?
如果不是搜出军器,搜出官马官骆驼,宋军只是收走弓箭刀枪之类,收走马匹。态度好了,还会给字据清单,以后补偿。搜出正军装备,还没有人认领,性质就完全不同,视作敌军。这些牛羊都是敌军的物资,算作缴获,要不是不便携带,程运田就全部带走了。
一个正兵有三五个辅兵,这个小部族,丁壮几乎全是党项军队序列,不是普通百姓。
(祝“我的姓名怎么就有违禁词了”生日快乐!)
第30章 兵临城下
天德军官衙,杜中宵翻着送来的战报,对一边的韩琦道:“真是出乎意料,骑兵扫过黑山和狼山牧场,收了不少马匹和军器,还抓了些牛羊,竟然没什么清单和字据写出去,以后不必赔偿。我本来已经准备了一笔钱,准备战后补偿牧民,让他们在治下变游牧为定牧呢。“
韩琦道:“经略,党项全民皆兵,你以为是说说的?他们所有丁壮,都点集在册,隶于兵籍。只是有的小部族,出不了正兵,全是辅兵,才有可能搜不出军器官马,给清单、字据。”
“全民皆兵,好一个全民皆兵!”杜中宵默念几句,“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上次攻屈野河的时候,全军不抓俘虏,是因为快进快出,以免羁绊,这次可不同了。许多人力,能做好多事情。”
韩琦道:“经略要人力,准备办什么事?”
“道路。丰州的白道,这里的呼延谷通道,及联络各州的道路。修好道路,能通行大车,再辅以黄河水运,这里才能固若金汤。用道路分割地方,依大城而守,绝游牧后患。”
韩琦道:“等到了春天,铁路就可以修到东胜州,经略不如从那里开始,修条联结各州的铁路。有铁路到中原,从此这里就与中原联为一体,牢不可破。”
杜中宵点头:“要修的。只是修铁路,要朝廷支持,此事急不得。”
韩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此战如果大胜,韩琦很可能就要回到朝廷了,那时自然会安排。
杜中宵军功再多,河曲路这里离不开,短时间不能入朝为官。韩琦则不同,他资历深厚,加上此次军功,入朝为宰执不在话下。他一入朝,因为庆历新政失败而形成的朝局,就焕然一新了。
庆历新政失败后,几位主将范仲淹、韩琦、富弼、杜衍等人一直在地方为官,地位还在,但一直不能重回中枢。他们被压制,带动一大批官员不得翻身。
正在这时,王德兴从外面进来,向杜中宵奉上一封文书,道:“经略,黑山监军司点集兵马了!他们一动,附近的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极可能也点集,党项兵马会多上许多。”
韩琦起来,到杜中宵案前,一起看了文书,道:“现在才点集,已经晚了。正常年月,没有半个月时间,党项各监军司的兵马点集不起来。现在正是初春时候,一个月也不够。而且我们骑兵大举出动,扫荡了许多小部族,里面正兵的军器和官马已经收缴,他们哪里点去?”
杜中宵道:“这倒是歪打正着,出兵前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党项许多正兵,没点集时,都分散在各部族里,由部族供养。党项给正兵配的有官马、官骆驼和盔甲兵器,官府定期检查。遇有战事,则点集兵马,依兵册征集正兵和辅兵。他们没点兵,我们就扫荡诸部,许多正兵的军器马匹都被收缴。如此只怕黑山监军司的大半兵马已经被灭了,战事轻松许多。”
《木兰辞》中的可汗大点兵,即是这种军制,类似于府兵。正兵无偿为朝廷服兵役,保养军器,得到免税役等待遇。朝廷节省了养兵费用,符合党项社会。
韩琦道:“岂止如此。依党项律法,正兵失了军器马匹是重罪,谁敢自己去送死!”
党项奉行的是严刑酷法,损坏军器罪行很重,现在点集,哪个敢去?
药乜友直站在城头,看着黄河对面,大队宋军向山间谷口行进,大惊道:“宋军北上,莫非是要攻黑山监军司?这还了得!速速招人马,我们过河去邀截宋军!”
旁边的亲兵道:“大人,现在这个时节,黄河已经开始解冻,过不了兵马。”
药乜友直道:“冰上过不得,那就用渡船过河!我在这里守山口,岂容宋军来去!”
亲兵道:“冰未解,自然也行不了渡船。这个时候,大人,我们实在无法过河。”
药乜友直转过身来,看着亲兵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就在这里看着宋军北去?事后追究起来,我不出兵,如何交待?”
亲兵道:“恰巧是这个季节,委实过不了河,如何能怪大人?——大人,你看对面,宋军不知几千几万人,我们只有三百兵,能济什么事?不如等宋军过去,有机会邀截粮队,才是正途。”
药乜友直看着亲兵好一会没有说话,又转过身去,看着对岸的宋军队伍绵延数里之远,道:“吩咐游骑探查四周,如果有宋军来攻,及时禀报!”
亲兵应诺,快步下了城墙,传令去了。
这座城堡在狼山和黑山间谷道的谷口处,位于黄河北流的南岸,一是监视谷口,二是管理黄河南北流之间的牧民。黄河分流之后,南北流之间围出好大一片土地,水草丰美,是优良牧场。药乜友直本是小部族首领,立了军功,来做这里的城主,管理周边部族,手下三百兵马。
这一带二月份尚未入春,黄河冰层渐消,不能通行大队人马,但也过不了渡船。宋军因为过河太过麻烦,放着身后的这座小城堡不打,只派了少数人监视,全军直接北上。这种城堡里兵马不多,离了城堡的防御,一小队宋军就可以将其击败,不是太大威胁。
杨文广站在黄河对岸,看着对岸的城堡没有丝毫动静,提缰勒马,转身北行。
十三郎的大队骑兵在前,凡遇到的游牧部族,全部收缴健壮马匹和军器,剃一边头。杨文广的兵马紧随其后,沿大路直向兀刺海城而去。前方得来的消息,宋军骑兵入谷,黑山监军司才开始点集兵马。
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军令根本就送不到属下部族去,怎么点得起人来?
兀刺海城和附近的据点驻军约五千,杨文广本部步军五千余,配属大半火炮,加上十三郎亲率的数千骑兵,兵力过万。以火器对冷兵器,兵力已占绝对优势了。
黄河北流紧依阴山下,行不多远就进入山谷。谷中地势平坦,中间一条河流,此时正是枯水季,仅底部小溪流水潺潺。谷中气候较暖,牧草返青,比山外明显多了些青色。
这一带的游牧部族早已被骑兵驱赶,路上看不见人影,只是偶尔有黄羊在山间跳跃。周边大片的树林中,不时传出不知名鸟儿的歌唱。
杨文广纵马前行,拐过一个山脚,突然发现谷底溪水中十几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行进的宋军。
突然发现百姓,让杨文广大吃一惊,莫不是骑兵搜索不仔细?急忙叫过亲兵,问他缘故。
亲兵叉手道:“将军,小的已经问过搜索的骑兵,他们说这些人是山间的淘金客,附近党项首领的奴隶。离天德军时,对这些人没有交待,他们又没有军器,态度又恭顺,是以让他们在原地。”
“这里产金么?”以前没有人提起过,杨文广也觉得奇怪。“他们是汉人还是番人?”
亲兵道:“多数是汉人,还有一些不是党项人的番人,多是被掳掠而来。”
杨文广想了想道:“现在溪水冰凉刺骨,让他们在河里不是办法。你派一小队人,让他们先在谷中干爽地方扎营,不得四处走动。还有,不管他们身上有什么,一律不得收缴!”
亲兵应诺,快步去了。
这一带大山中矿藏丰富,金矿、铜矿、铁矿之类不少。对于游牧部族来说,一般矿藏难以开采,河中淘金不需要技术,有人力就可以。占住这里的,一直在河中淘金。现在天气太凉,只有这十几个主人不用管其死活的奴隶在这里,天气暖起来,这一带会非常热闹。
处置了那十几个淘金的人,一路再不见百姓,也不见牧民,大军急行,天黑之前到达了兀刺海城下。
这是一大片山间谷地,牧草枯黄,其间散布着大树。山中的降水比山下更多,草场丰美,是游牧民族喜欢的地方。山下降水稀少,黄河水流到的地方,形成星罗棋布的湖泊,与黄沙相伴。
游牧的番人喜欢住在山上,农耕的汉人则喜欢山下的土地,引黄河水灌溉,便成良田。数千年的农牧争夺,山前黄河岸边到处都是秦汉遗迹,山中则遍布游牧的行踪。
杨文广策马立在兀刺海城下,周边的各军依战前计划,各自设置营区,布置炮位,忙碌而又紧张有序。城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转过身来,杨文广带着亲兵,在兀刺海城前走了一遍,看这里地理地形,与地图上的作比对。
营田厢军的地图作业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不过还是粗糙,并不十分精确,只是个大概。对于杨文广这一级来说,依图布置已经足够,到了营一级就要按照实际进行调整。
兀刺海城紧守隘口,截断这条南来北往的大路。城位于东西两山之间,并不容易攻取。
第31章 两手准备
庄浪埋保坐在官厅,面前一个火堆,架子上烤着羊腿。旁边是酒,斟满了一滴未动。
吴屈粟进了官厅,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庄浪埋保抬起头来,沉声道:“外面宋军已经围城,点集兵马的军令发到各部去了吗?”
吴屈粟道:“回大人,人已经派了出去,不过发到各部的军令不多。在此之前,大批宋军骑兵入狼山和黑山,扫荡诸部。他们抢走了各部的马匹和军器,被点集的人,失了军器马匹不敢应召。还有,大批宋军骑在山间游荡,许多传令的士卒被其俘获,到不了部族。”
庄浪埋保道:“传令下去,此次是出其不意,失了军器马匹的人不怪罪,让他们速到监司来!”
吴屈粟叹了口气:“大人,我们城里并没有武库,那些兵士来了何用?宋军骑兵遮蔽城外,没有军器战马,不能集结,他们怎么敢向监司来?宋军围城,还是赶紧向兴庆府求援,紧守城池才是。”
庄浪埋保不耐烦地道:“前些日子,宋军攻了屈野河一带,国相点集大军,去了那里。此时向兴庆府求援有什么用!国相不在,没有兵马,谁会来救我们!宋人是声东击西之计,引国相大军去屈野河,集中兵来攻黑山监军司。已经中其计,只能点起本部兵马,坚守才有希望!”
吴屈粟道:“宋军在天德军的兵马,算起来其实也不多。就算赵滋前来——”
庄浪埋保猛地站起来,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以为一个云内州的守将,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军已经围城,连来的宋军是哪部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依我估计,此次只怕杜中宵亲来,最少也已经到了天德军!唐龙镇下毙契丹皇帝,现在北方诸部,听到待制老子都两腿发颤!靠我们城中现有的兵马,能够抵挡城外宋军几时?他们有炮,你不知道炮的厉害吗?契丹人来的时候,我们兀刺海侥幸保住没有被攻破,周边多少城池抵挡不住契丹的炮火!宋军的炮比契丹不知强了多少,怎么守城?!”
吴屈粟沉默不语。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做了,奈何外面到处都是宋军的骑兵,连求救的人都难突破封锁,还有什么办法?骑兵游弋,隔断敌方各部相互之间的联系,本是游牧民族和战法,不想现在宋军用得炉火纯青。连骑兵都比不过对方了,还能指望什么?
发了一会脾气,庄浪埋保重又坐下,看着火堆沉默一会,道:“现在惟有指望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还救我们了。派到那里求援的人,不知有没有避开守军,前去求救。你选一组人,换了装束,让他们到城外去打听消息。宋军来的到底是哪几部,有多少兵力,意欲如何,能打听到多少是多少。还有要留意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的消息,他们到底有没有出兵。我这里再另外派求援的人,让他北去,绕过宋军,到白马监军司求援。——就先这样,你退下去吧。”
吴屈粟拱手行礼,退出了官厅。
庄浪埋保看着火堆,拿起旁边倒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屏风后边转出一个三络黑髯的中原年人,对庄浪埋保行礼:“首领辛苦。”
庄浪埋保指了指旁边的位子,道:“坐吧。你是部族里的自己人,我这里不必客气。”
中年人是庄浪部族负责对外贸易和应酬的人,算是长老,名为庄浪师道。此次前来,本是商议春天到来之后,与北边鞑靼部族发生冲突,庄浪埋保如何利用手中职权支持。不想正遇到宋军围城,只好留了下来。党项除了城镇和农业区,都是以部族为基本单位,部族利益还要大于朝廷利益。
庄浪师道坐下,庄浪埋保给他倒了一杯酒,取了烤熟的羊腿下来,放到两人间的盘子里。
取出手刀,庄浪埋保道:“先生用些酒肉。”
庄浪师道道:“这个时候,如何吃得下?首领,此次宋军围城,一个不好,就是灭顶之灾。”
庄浪埋保道:“我如何不知道?朝廷的事,自有我处置,你不需劳心,只管用酒肉就是。”
庄浪师道谢过,取出手马,切了肉吃,饮了酒。
两人默默无声地喝了几杯酒,庄浪师道试着问道:“看首领神情,莫非另有打算?”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能有什么打算?宋军已经围城,明日我带城中精兵,出城与他们一战。如果战事不利,这城只怕就难守了。我是黑山监军司刺史,自该竭力守城。不过我们部族,却不能被我的身份连累。如果明日战事不利,先生就出城去,与宋军谈一谈。”
庄浪师道一惊:“与宋军谈,怎么谈?谈什么?”
庄浪埋保道:“还能够谈什么呢?兀刺海城如果破了,周边各部族如何保得住?要么迁徙别处,要么只能投靠大宋,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小部族无所谓,他们迁往别处,无非是投靠其他部族而已。我们是附近大部,迁到哪里去?到别处寄人篱下,一个不小心就被吞并了。”
庄浪师道吓得手中酒杯从手中掉落,颤抖着问道:“首领的意思,是要投宋?”
庄浪埋保把酒杯重新立起,倒满了酒,淡淡地道:“为朝廷计,我须死守。为部族计,如果战事不利,只有投宋一条路。我们不能西去,要迁只能迁往北方,北方的白鞑靼是我们的死敌。到了那里,后边的宋军打我们,前方的白鞑靼也打我们,还有活路吗?”
庄浪师道不语,沉默一会,道:“首领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听人说,宋人占住的地方,对番族极是苛刻。河曲路许多蕃部,就是因为宋人杀戳过重,才逃到夏国来,引起此次战事。”
庄浪埋保淡淡地道:“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军对蕃部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贩卖宋人为奴婢。宋军已经进驻,揭了榜文,各部依然不知收手。没有参与此事的蕃部,并没有被苛待,反倒受了不少好处。宋国给他们重新划了好的牧地,还给粮食,给新房子住。我们部中也有汉人奴隶,如果宋军答应我们投靠,无非是把他们交出去罢了。先生,现在是此战如果宋军获胜,我们面临生死存亡!”
庆浪师道拱手:“首领既然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我便不再罗嗦。要如何做,还请示下!”
庄浪埋保道:“明日一早,我们带军出城,与宋军战一场。如果战事顺利,则一切休提。如果此战不利,你就立即出城,去面见宋军首领。依我估计,此战当是宋国河曲路经略使杜相公指挥,你不要与其他将领多说,只说去见杜经略就好。”
庄浪师道点头:“明白。”
庄浪埋保又道:“见了杜经略,与他说明我们部族难处。位于黑山以北,与白鞑靼为邻,多年来积怨太深,难以调和。如果宋军占了黑山,我们部北有白鞑靼,两相夹击,难以存活。你说明白了,杜经略才会相信我们说的不是虚词。”
庄浪师道道:“我记下了。不知要宋军许我们什么好处?”
庄浪埋保苦笑:“还能要什么好处?让部族活下去。只要杜经略让我们部族活下去,愿为宋国北拒白鞑靼,西通河西。但有差遣,无不从命。”
庄浪师道道:“首领,真到这一步了?我们是大部,族众过万帐——”
庄浪埋保摆了摆手:“族众过万帐,可有多少归我们管的?先生,庄浪部过万帐,可我们管下的只有三千余帐而已。只要一失黑山,这三千余帐要不了多久,就被别的部族吞掉了。此事我意已决,先生不需多说。见了杜经略之后,能要来多少好处,就看先生的了。”
庄浪师道一时反应不过来,坐在那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