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浪师道一惊:“献城?首领这便同意献城了?”
庄浪埋保道:“不然怎么办?这仗明摆着打不赢了。打下去我死不足惜,却会连累部族。黑山里数万宋军,灭庄浪部只在覆手之间。为部族计,只能献城。既然只能献城,晚献不如早献!不管以后杜经略怎么处置境内蕃部,我们投得越早,总能比别的部族强一些。”
听了这话,庄浪师道心中嘀咕,吃了一碗面,就决定献城,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庄浪埋保当然不草率,这两天他看见,城外的杨文广在两边山上设了炮位,而且运了炮上去。为了防止宋军从山上发炮,庄浪埋保还做了专门布置,把人向坚固建筑集中。可这能坚持多久?外面有宋军攻城,旁边有宋军从山上发炮,城破不用多久。
本来还能利用宋军远攻,后勤供应不足,寄希望于拖垮宋军,现在看完全不可能。宋军最普通的军粮,在自己一个刺史这里,都是美味,怎么拖走宋军?
只有投降一条路,那不如干脆些,及早献城。宋军没攻城,自己手中还有些本钱,换些好处。杜中宵可是说了,宋军的炮弹落到城里,就一切皆休。
庄浪是大部,只要有宋军支持,扩大势力一点不难。无非是依宋军布置,以后没多少独立性了,与灭族之灾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庄浪埋保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碗面吃完,确实是自己没吃过的美味。心中明白,这仗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既然死路一条,不及早投降,还等什么。
第36章 献城
天刚蒙蒙亮,杨文广洗漱罢了,用过早饭,便到帐里处置公文。数年时间,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进了帅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文牍。以前带兵,清早第一件事是升帐,升完帐才会用早饭。现在军中已经很少升帐了,大多是公文往来,只有遇到大事才会升帐。
刚刚坐下,亲兵从面进来叉手:“将军,昨日送到城里的庄浪族人又来了。”
“哦——”杨文广放下公文,“让他进来见我。”
庄浪师道进了帅帐,向杨文广拱手:“见过将军。”
杨文广饶有兴味地看着庄浪师道:“长老昨夜刚刚进城,今早便返回,为何如此匆匆?”
庄浪师道道:“将军,昨夜见了本族首令庄浪刺史,给他说了杜经略的话,刺史愿意献城。”
“愿意献城?好事啊!”杨文广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庄浪刺史要怎样献城?”
庄浪师道拱手:“愿听将军吩咐!”
杨文广来回走了几步,想了想,道:“愿意献城,那就一切简单些好了。让庄浪刺史开城门,约束部众,我军进城。以后如何处置,庄浪刺史到天德军面见经略,我听候军令!”
庄浪师道听了愣住:“将军,如此,是不是太过随意了些?城中庄浪部兵马不多,刺史献城,不知有没有人作乱,还是精心布置一番的好。”
杨文广笑着摇了摇头:“快刀斩乱麻,我都不在意,长老又何必在意?实话说,经略给我占兀刺海城的时间并不多,我等不起慢慢布置。你回去告诉庄浪刺史,既愿意献城,便以今日午时为准,他在城中约束部众,收拢军器,开城门。我派五百精兵入城,接他出来。我军入城之后,如果有不愿降朝廷,公然为敌者,杀无赦!如果庄浪刺史假献城,图我入城之兵,破此城之后,斩杀无噍类!”
庄浪师道急忙拱手:“刺史是真心献城,绝无他意!只是时间紧急,就怕出意外。”
杨文广道:“是不容易,能不能做好,就看庄浪刺史本事了。此事处置得当,经略必然奖赏。实不相瞒,兀刺海城周围几城,大多已破。逃往这里的溃兵,全为骑兵所获。我再围这里,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庄浪刺史不献城,我也会攻进城去。”
庄浪师道不知道杨文广说这些什么意思,只是唯唯。
原来定的围点打援,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宋军进攻黑山监军司,比预想的顺利,并没有成建制的兵马来救援。其他地方的溃兵,逃不过骑兵的追杀,已经不会有党项军来兀刺海。庄浪师道回来,杜中宵也给了杨文广军令,不管庄浪埋保献不献城,这一战要速战速决。
西边的白马监军司、南边的贺兰山守军已经点集兵马,宋军要迅速结束黑山战事,向南转移准备迎敌。扫荡狼山和黑山的骑兵已经出山,占领了黄河南北流之间的土地,接进顺化渡。
南线战事已经展开,北线必须尽快结束,集中兵力。
出了杨文广帅帐,天色未明,庄浪师道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没想到一两天的时间,双方都没有正式大打,这场战事就以庄浪埋保投降结束,这个结果是自己也想不到的。
天色未亮,庄浪师道到了约定好的地方,绳索仍在,由城上接应的庄浪埋保亲兵接进城去。
庄浪埋保听完庄浪师道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杨将军如此安排,过于托大了吧?我本来想的,带兵出城,故意中伏,则部下兵将无人反抗。半天时间大开城门,如何布置?城中必然有不愿献城者。”
庄浪师道道:“首领,依我看,宋军应该是要立刻大军撤回,一刻也等不得。莫非,南边贺兰山发兵来救我们?若是如此,我们紧守城池,结果尤未可知!”
庄浪埋保苦笑摇头:“先生,现在切莫有这种想法!你焉知不是杨将军故意用这话试我们?即使贺兰山出兵,到这里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你觉得我们能守到那个时候吗?罢了,我自会安排,先生歇息。”
送走了庄浪师道,庄浪埋保命亲兵把城中所有将领叫到官厅,升帐议事。
亲兵控制将领,而后让群龙无首的各军各自解甲回营,安心歇息。用自己亲兵代替把守城门,控制城中各处重要位置,这种事情几乎都有标准流程,庄浪埋保做起来并不费力,只是有些匆忙而已。
正午时分,杨文广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对井都头道:“都头,你带五百兵进城,此战第一功!我已命炮兵准备,山上看着,有任何不对,你带兵守住城门。山上开炮,掩护大军进城!”
这几句话已是杀气凛凛,井都头轰然应诺。
井都头带的人多是京城禁军补进来,身材高大、武艺精熟的精兵。从唐龙镇开始,一路胜仗,他们哪里遇到过这么顺利的战事?士气越来越高涨,一心要立不世战功。此次井都头主动请缨,巴不得进城之后党项人不降,杀个血流成河。
营田厢军的训练与禁军不同,纪律约束,没有争先抢人头的传统,很少井都头这种想法。
带着五百精兵,每人一杆火枪,配一把腰刀,井都头整好队伍,进了兀刺海城。
进城之后,瓮城里只有几个亲兵把守,显得有些空荡。出了瓮城,就见庄浪埋保站在街道中间,身后两个亲兵,倒背双手,静静看着进来的宋军。
井都头吩咐五十人守住瓮城,又留一百人守住瓮城城门,带着其余兵士上前。
到了近前,庄浪埋保拱手:“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不知来的是哪位将军?”
井都头叉手道:“在下姓井,军中暂任都头,称我井都头即可。”
庄浪埋保道:“本城兵马已经各自回营,军器有人看管。都头不无故杀戳,当不致意外。本人已经献城,不知杜经略有何吩咐?”
井都头道:“依军主军令,刺史即刻出城,前去见经略。不知城中其余将领在何处?随我出城去见军主。接下来如何处置,军主自有安排!”
庄浪埋保看了看两则山上的宋军炮位,又看了看身后,暗叹了口气,对井都头道:“请都头派人带我出城。——都头,善待城中军民,仗已经打完了。”
井都头笑道:“我为朝廷官军,当然不会骚扰百姓。如何行事,自有军令!刺史这便出城!”
说完,吩咐了身边一个亲兵,带着庄浪埋保出城去见杨文广。
庄浪埋保随在带路兵士身后,身后亲兵牵着战马,穿过宋军队伍,出了城门。
见庄浪埋保出城,井都头指挥兵士,在街道上摆开阵势,守好城门,静静等杨文广大队入城。
出了城门,庄浪埋保回头看了一眼兀刺海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杨文广不认识人,认得党项官服,见到庄浪埋保过来,急忙下马相迎。到了跟前,拱手道:“在下杨文广,见过刺史。刺史深明大义,献朝归顺朝廷,立下大功,可喜可贺!”
庄浪埋保回礼:“将军言过其实,我守城不得,有罪之人。”
杨文广笑笑:“我在前线指挥战事,刺史未来如何,不在我职责之内。这便派人,带刺史兼程去见经略。刺史既已经出城,城中如何,已与刺史无关了。”
庄浪埋保沉声道:“将军难道要对城中军民不利?”
杨文广道:“自经略带兵北来,解生民于倒悬,可曾做过这种事情?刺史放心,只要城中军民安心归顺朝廷,便一切无事。想来城中刺史做了安排,有何吩咐?”
庄浪埋保道:“城中将领,全在官厅,我已命亲兵把守住那里。将军带兵入城,可寻前几日相见的庄浪师道。将领愿降的,愿将军善待。不愿降的,愿将军让他们离去。”
杨文广道:“此事何难?我答应刺史!”
说完,对一边的十三郎道:“带一千精骑,护送刺史去见经略。兀刺海城已破,见经略后,你军听经略吩咐即可,不必再返回了。”
十三郎叉手唱诺,转身对庄浪埋保道:“刺史请。天色不早,不要让经略久等。”
庄浪埋保听庄浪师道说杜中宵在天德军,今日无论如何都赶不到,听了十三郎的话有些奇怪。
离了兀刺海城,十三郎带着一路向南,出了谷口,依然南去。
庄浪埋保认得这不是去天德军的路,又不好问,只好与十三郎一起前行。
傍晚时分,到了黄河岸边,就见上面已经架好了一道粗糙的浮桥,两边有兵士把守。
见十三郎带着兵马,直向浮桥而去,庄浪埋保再也忍不住,问道:“杜经略已到此地了么?”
十三郎道:“刺史说的不错,经略已到此地。”
庄浪埋保看着夹着碎冰的黄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杜中宵到了此处,说明宋军已经西来。杨文广急着攻城,不是宋军要撤,而是要转攻别处了。
第37章 接待
站在城头,看着一片苍茫,杜中宵对韩琦道:“这里就是九原故地,位于黄河南北流之间,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全是良田。现在却一片荒草,难见人烟。”
韩琦道:“九原古城应离此不远,若是有闲,当派人找一找。朝廷得了此地,必建城池,古人选的位置自有其深意。在故址上建城,应该便利些。”
杜中宵道:“未必如此。千年时间,沧海桑田,黄河改道都不知道几次。以前的合适的地方,现在未必合适了。要从东胜州修铁路到这里,走黄河以北好一些,这里建城,应还是尽量向北。”
见过庄浪师道后,杜中宵和韩琦便就带人到了这里,指挥接下来的南线战事。北线只是攻黑山监军司,出其不意,没有大规模战役,主要由大量的小规模战事组成。南线就不同了,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都开始点集兵马,还可能从兴庆府来援军,要严肃对待。
黄河南北流之间并没有多少人口,骑兵扫荡一遍,全部集中到了黄河对岸。
正在两人观看风景的时候,就见从黄河边来了大队骑兵,正是十三郎的人马。
韩琦道:“骑兵归来,莫非兀刺海战事结束了?”
杜中宵道:“那里结束最好。步兵迅速南下,可以抢占顺化渡,布置防线。前面我们是攻,先占顺化渡,就成了守。从唐龙镇,一直到这里,各部没有有效休整,守要容易一些。”
韩琦道:“经略多虑了。我看这几次战事,大军伤亡不多,不足两千人。如此大的胜仗,仅损失这些人马,前所未有!现在各军气势正盛,何惧党项兵前来!”
杜中宵摇了摇头:“相公,营田厢军与他军不同,战力不能只看人数,还要看兵器。几个月的战事连续不断,人是伤亡不多,军器却损耗厉害。特别是炮和运输的大车,损耗两成多,持续不了多少日子。”
韩琦吃一惊:“损耗如此厉害?我见军中有专门修军器的,多配些人手,赶紧修一修。”
杜中宵道:“哪里是那么好修的?能修的已经尽量修了,如果把修好的也算损耗,军中已经没几件完好的兵器了。特别是火炮和大车,哪件没有坏过?现在修不好的,要么用时长,要么要等后方运来修补的器件。而且修配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干,那是以前练出来的。”
韩琦听了,有些出乎意外:“只见火枪火炮厉害,却如此不经用么?这倒是没有想到。”
“经用,怎么不经用呢?相公想啊,这样的几场大战,就是用刀枪也不知坏多少,坏的不会比枪炮少。无非刀枪修起来容易,磨一磨就好,干脆换掉也不费多少力气。枪炮不同,每一件都珍贵,许多时候坏了,前线根本就不可能修好。营田厢军根基不足,打到现在才力尽,已是气运加身。”
一般的军器,刀枪弓弩之类,几万人打败数倍敌人,坏的比枪炮更多,无非是好修好换。枪炮和车就不一样了,一旦坏了,修理起来复杂得多。特别是炮和大车,前线根本无法修理,只能装装拆拆凑合着用。打到现在,营田厢军兵器损耗不少。特别是火炮,炮管出问题的,炮膛无法清理干净的,炮车和瞄准机构坏了的,已接近三成。再加上运输大车损耗,打到顺化渡,已是极限。
当然敌人不知道,只见到宋军自到唐龙镇,一路有胜无败,几次都胜得夸张。不是如此,如果黑山监军司死磕,白马监军司和贺兰山守军全力应战,杜中宵打顺化渡也很辛苦。
以轻微代价打下黑山监军司,全力迎战两路援军,是出乎杜中宵意料之外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前来禀报,十三郎带着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求见。
杜中宵听了喜道:“庄浪埋保到了,兀刺海想必已经献城,真是天助!相公,我们去见见!”
庄浪埋保随着士卒进了官厅,见里面坐着两位官员。上位坐着的一位四五十岁年纪,两络黑髯,下位坐着的二三十岁,面白无须,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犹豫一会,拱手道:“黑山监军司刺史庄浪埋保,来见杜经略。”
杜中宵起身:“在下杜中宵,河曲路经略使。这位是河东路经略使韩相公,刺史前来见过。”
庄浪埋保没想到韩琦也在这里,急忙拱手行礼:“拜见韩相公。”
韩琦道:“刺史不必多礼,请坐。”
在客位落座,韩琦道:“刺史一路辛苦。后衙备了酒筵,今夜为刺史接风!自今归顺朝廷,有什么事但讲无妨。不管是刺史自己的事,还是部族的事,朝廷一力为你做主!”
庄浪埋保忙道不敢,道:“今日午时,我已献兀刺海城——”
韩琦摆手:“刺史既已离开那里,就不必费心思了,自有杨文广和城中将领处置。刺史且安心歇息些日子,多想想以后。有什么要朝廷帮忙的,多与我讲就好了。”
庄浪埋保见韩琦不想讲兀刺海城,也就住口不说。看来宋军眼里,兀刺海城不怎么重要,反而自己这位刺史,在他们眼里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