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廉搓了搓手,道:“什么时候放炮?将军下令!”
窦舜卿道:“莫急,到了深夜人静的时候,几轮炮把党项的军营打掉,吓吓他们!”
火炮瞄准的时候要有地标,攻击范围内的几处地标连结起来,战时指挥校炮。宋军重炮选的第一个标志就是废堡,与西边的大树、巨石连成一线,是火炮最远的射击范围。
党项依废堡扎营,正好在宋军重炮的覆盖下,连重新校准都不必了。
到了深夜,满天繁星,窦舜卿和郑廉站在望楼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党项军营的动静。月亮在东边刚刚升起来,视线中一片模糊,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周边一片寂静,只有黑暗中偶尔传来的一声兽吼。
放下望远镜,窦舜卿道:“一炷香后,开炮!”
郑廉听令,下了望楼,派传令兵命令炮兵各自准备。
过不了多久,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睡梦中的双方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大炮的怒吼。炮口的火光划过深沉的黑夜,炮声中大地都在颤抖。
埋移香热刚刚入睡,被炮声惊响。一个翻身坐在帐里,大叫道:“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就听见附近传来阵阵巨响,紧接着传来人的哀嚎和马的嘶鸣。
埋移香热愣了一下,猛地醒悟过来,高声道:“是炮,宋军的炮!亲兵,亲兵,速速牵马!”
一边说着,一边顾不得穿外衣,快步跑到帐外。
此时整个军营已经乱成一团,许多士卒到处乱窜,有的地方还已经着火。到处都是人喊马嘶,混乱不堪。宋军的炮并不集中,奈何党项一万人,军营占的面积太大,标识物又十分明显,全部落在军营里。
不大一会,亲兵牵了马来。埋移香热什么都不顾不得,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向南奔去。
讹啰保忠从帐里出来,见周围混乱不堪,不由大怒:“什么事情,就自己先乱了阵脚!野蒲太尉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周围的是党项精锐,见讹啰保忠声色俱厉,不敢违背,带他到了野蒲多革帐前。
野蒲多革刚刚从帐里出来,正要招呼亲兵南逃,见了讹啰保忠,只好拱手:“太尉,此地离宋军太近,宋军发炮打中军营。速随我一起,招集兵马,向南撤上几里。”
讹啰保忠道:“太尉说刚才是宋军打来的炮?怎么可能!什炮能打几里远,惊天动地!”
野蒲多革正要向吪啰保忠解释,就听见远方传来炮响,不由色变:“听见没有,宋军又发炮!”
这个年代也不知道该怎么躲避炮火,呆呆站在那里,听见炮弹呼啸的声音,脸色煞白。
紧接着,炮弹落在地上,蹦几蹦,又滚了几滚,接连的爆炸声传来。
野蒲多革呆在原地,看着附近帐里滚出几个士卒,血肉模糊,不住哀嚎。等到炮声停了,看了看自己身上,喜道:“好险,好险!我命不该绝,身上没一处伤!”
说完,对身边的亲兵道:“速去知会诸将,不要管营帐了,撤,向南撤五里!”
吩咐了亲兵,对另一边傻在那里的讹啰保忠道:“太尉现在该了,宋军火炮就是如此厉害!快快随我南去,再等上一等,下一轮炮又来了!”
说完,上前拉住讹啰保忠的手,亲兵帮着,推上马去,一路南逃。
刚刚逃出军营,就听见炮声再次传来,整个党项军营彻底乱了。
听到炮声,讹啰保忠才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宋军的火炮,原来真地如此厉害!这仗还怎么打?这仗岂不是打不得了!”
野蒲多革道:“太尉不要过于担心,这样的炮,宋军也没有多少。几个月战事,只听说他们用这样大炮毙了契丹皇帝,没听说在其他的地方用过。这里攻不得,还是整齐军马,回到军城为是。好的火炮既在这里,杨文广那里必然没有,我们专心攻那里就是。”
讹啰保忠麻木地点了点头,觉得手臂上刺痛,用手一摸,觉得粘答答的。放在鼻子处一闻,有淡淡腥气。他是久经战阵的人,知道自己负伤,对野蒲多革道:“太尉,我臂上划了一道伤口。这样大炮放起惊天动地,怎么会有这样小的伤口?”
野蒲多革哪里能说得清楚?随口道:“许是砸起的什么,划到了你身上。伤不重,回去包扎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催马前行。
宋军的开花弹里填有铁球和碎铁片,一炸开来,一二十步内都有危险。不是如此,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受伤。讹啰保忠便是被炸出来的碎铁片所伤。他运气好,伤在手臂,伤在眼睛等要害,一样难救。
窦舜卿看着远处党项军营闪起的火光,看不真切,猜着那里的情形。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快速爬上望楼,叉手道:“将军,党项人惧怕火炮,已经南逃!”
窦舜卿问道:“都撤了么?”
亲兵道:“事起突然,各自逃命,那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乱哄哄的,想来要全军逃走!”
窦舜卿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除了你们的游骑,军中还有多少骑兵?”
亲兵道:“回将军,还有八百余人!”
窦舜卿一挥手:“命令这八百余骑兵全力追敌!夜里难以指挥,分成小队,各自为战!不管战果如何,全军在天亮之前回到军营!”
亲兵叉手听令,快速下了望楼,传令去了。
窦舜卿守这一线,所属骑兵不多,总共约千人。除了侦察的游骑,只有八百余成建制的骑兵。面对敌军溃退,不追太过可惜。干脆让他们全军出击,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有多少战果都是赚的。
郑廉的重炮依然在怒吼,就连南边的顺化渡都感沉得到大地的颤抖。
杜中宵起身,披衣到院子里,看着南边不断闪起的火光。
赵滋出了自己屋子,打了个呵欠,站到杜中宵身旁,一起看南边。过了一会,道:“重炮全放到窦舜卿那里,着实威风!他这个人打仗太过机灵,看着党项人扎营,半夜才放炮。这一番炮打完,党项人还不被吓回军城里。不如等一日,调些骑兵过去,说不定把来的党项人全灭了。”
杜中宵道:“此次我们打的是白马监军司,不要贪图小功,误了整体部署。今夜开炮,是让党项人摸不清虚实,先吓破他们的胆。如果党项人就此不敢攻窦舜卿,他的兵马可以支援你。”
赵滋笑道:“那样可是好。我这里七千余人,他能支援两千兵,凑够万人,把白马监军司的兵全部吃掉!对了,围歼白马监军司兵马之后,还可以西进,占住数博贝。”
杜中宵点了点头:“此议可行。那里有盐池,出产好盐,也是个财源。控制了那里,党项贺兰山以西就全部为我所有。兴庆府通河西和黑水,只能从灵州到走甘州、肃州。”
娄博贝位于盐池附近,是贺兰山以西要地。盐池中不知道存有多少盐,品质精良,是党项重要的财源。那里位于大漠之间,千里无人烟,宋军一旦占住,就切断了党项的北部交通线。
第43章 意外之喜
跑出数里之外,埋移香热停住马匹,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乱哄哄地不知多少人逃来。等了没有多久,野蒲多革和讹啰保忠上来,三人聚在一起。
看着不停南逃的士卒,埋移香热问野蒲多革:“太尉吩咐兵马在何处集结?”
野蒲多革道:“这一带也无城池,也无村落,哪里说得出来什么地方?只让各将带兵南撤,在数里之外集结。夜晚里分不清路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埋移多热听了皱眉:“这可如何是好?罢了,此战打不下去,我们回右厢军城去。野蒲太尉吩咐亲兵专令,各军路上集结,撤回军城吧。”
讹啰保忠道:“哪里想到宋军火炮如此厉害,如何去战?不如回到军城,再行商议。”
埋移香热沉声道:“此次白来一趟!败了倒也无妨,胜负乃兵家常事。可连宋军都没有看清,便一场溃败,连宋军战力如何都没有试出来——算了,回城!”
伍风尘带了本队骑兵,一路疾行,追逐党项溃兵。到了废堡附近,军营已空,党项兵大部逃走。留下的多是伤员,还有照顾伤员不愿逃走的士卒。
伍风尘对属下道:“不必在此久留,这些人逃不了,自有大队人马收拾。党项人逃走不远,我们再紧赶一阵,才能追上他们大队。斩杀那些溃兵,才是真正军功!”
众人一起称是,随着伍风尘,绕过党项中军,一路向南而去。
走不多远,就看见前面党项军营里,到处亮着火光,人头攒动。见这里党项兵没有逃走,反而安守军营,伍风尘吃了一惊,忙带着属下躲到一边的黑影里。低声道:“这里大股党项人聚集,莫不是躲着想反杀我们追兵?先躲到一边,看看到底如何!”
仔细观察,见党项军营里的士卒既不列阵,也不逃跑,而是聚成一堆一堆,不知道干什么。观察了好一会,一直如此,让人迷惑不解。
伍风尘对身边的亲兵道:“那边军帐偏远,只有三人在帐前。你们几个和我一起悄悄过去,抓了这三人,问他们口供。这些党项人行为诡异,不得不谨慎!”
说完,带了几个亲兵,悄悄从黑影里摸上前。就见三个党项士卒坐在帐前火堆边,最近的一个抱着腿打盹,一个傻傻地望着天上的月亮,还有一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火堆。
伍风尘手势示意,两个亲兵在一边警戒,自己带了两人,悄悄上前。到了近处,出其不意猛地把最近的党项士卒扑倒,用手捂住了嘴巴。另两个亲兵大步上前,拔出腰刀,指着另两个党项兵的胸膛。抬刀欲刺,就见那两个党项士卒早举起双臂,看着自己两人。
伍风尘沉声道:“捉活的,一起带走!”
亲兵听令大步上前,把两个举手的党项士卒反剪双臂,捂了嘴巴,随在伍风尘身后。这三个党项士卒没有丝毫反抗,一声不吭,被伍风尘三人押到了暗处自己的暂停处。
到了地方,伍风尘把手中的人掼到地上,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不逃?”
地上的人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因何要抓我们几个?”
今夜的事情分外诡异,让伍风尘心烦意乱,忍不住踢了一脚,道:“爷爷是宋军首领,前来追击溃兵!你们这些厮鸟,挨了炮不逃,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我们是新近点集的兵马,主人家做正兵,在前边军营。没有军令,如何敢逃?”
伍风尘一怔,忙让亲兵把另两个人推过来,沉声问道:“你们也是辅兵?主人不在?”
两个党项士卒一起称是。
伍风尘听声音尖细,上前仔细询问,才发现两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十几岁的孩子。
党项全民皆兵,男子十五以上即入兵籍,那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倒不奇怪。军中有女子,还是士卒,是伍风尘从来未见过,甚至是没有听说过的。
月光下,看这女子二十余岁,模样普普通通,不漂亮,也说上丑。伍风尘道:“你是女子,怎么也点入军中?党项如此不堪,要让女子从军了么?”
那女子道:“奴家只有夫妻二人,膝下一个五岁幼儿。大王点集兵马,我丈夫不幸染风寒,在床上倒卧不起,只好替他从军。我们党项人不似你们汉人,女子从军不是什么稀奇事。”
伍风尘听了,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汉人也有女子从军,要么是唐时娘子军那种极特殊的情况,要么国破家亡,女人孩子一起上了。但太平岁月,偶有战事,就让女子从军,还真没有碰到过。
仔细询问才知道,党项凡是在兵籍的民户,点集时必须从军,否则就要雇人代替。这女子家本就是别人奴户,哪里有钱雇人,只好自己前来。自己觉得稀奇,只是见识少罢了,党项很多地方都用妇人代替士卒。甚至横山、天都山一带在宋朝前线的堡寨,有固定编制的寨妇。
伍风尘不纠结这些事情,问道:“那边军营许多人马,都是你们这样的辅兵么?”
妇人点头:“不是辅兵,哪个肯待在这里?我们没有主人军令,一个走散,回去必受严惩。”
伍风尘有些明白,这些人不是不想逃,而是不敢逃。正兵是有身份的人,战事不利,逃就逃了。有的辅兵是临时征来,逃了也没什么。惟有这一群人,本就是别人奴户,点集时是作为主人的辅兵,没有主人吩咐,想逃也不敢逃。如果走散了,回去可能受到主人严惩,甚至搭上性命。
看那边军营,里面点了许多营火,都围在火边,不知何去何从。伍风尘道:“这里怕不是有几千人马,既然遇上,那便不能放过。你们守在这里,我带几个亲兵回去报将军。只要来几百兵马,便可以俘了这些人回去。一战俘获数千人,这战果可是不小了!”
顺渡一战,杜中宵命令多抓俘虏,与前几战不一样。这些不是正兵,终究是党项士卒。
窦舜卿从望楼下来,正在帅帐观看战报。伍风尘进来,叉手道:“骑兵队长伍风尘,见过将军!”
窦舜卿道:“不必多礼。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不知何事?”
伍风尘道:“将军,末将带队追击党项溃兵,一路到了他们后方的军营,见那里许多士卒,也不向南逃窜,也不列阵,很不寻常。捉了几个党项士卒询问,才知道那里是党项后方营帐,放辎重之类。守那里的都是辅兵,因正兵逃窜,他们未得军令,不敢擅离。这些人在军中只是充数,许多连军器都没有,做些杂务。他们既不能战,也无战心,只要几百人,可俘几千人回来。”
窦舜卿听了,抬头道:“你看得准了?那里军营许多人,数支队伍报了回来。军情紧急,他们都绕过去追击溃兵,没有详查。如果似你所说,这一仗战果可就大了。”
伍风尘叉手:“末将问得清楚,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窦舜卿摆手:“我们军中不讲这个,什么人头担保军令状,经略是严禁的!这样,我这里拨一千兵马,随你去党项军营,把那些人捉回来。你听鲁指挥使指挥,人抓回来,你立了大功!”
说完,吩咐亲兵召鲁指挥使来,让他带所部兵马,随伍风尘到前边党项军营,把那些党项辅兵全部俘虏。同时顺便打扫党项军营,抓回俘虏,带回物资,不必等天明了。
出了帅帐,鲁指挥使问伍风尘:“你所说的句句是实?两军交战,还未听说大队逃了,押运辎重的不敢逃。辅兵不如正兵,不是应该跑得更早吗?”
伍风尘道:“党项与我军不同,他们除了正兵,又有辅兵。此次点集的贺兰山兵马,辅兵多是正兵奴户,不得正兵军令,不敢逃跑。他们看着的军马、骆驼,以及粮草辎重,可都是正兵的财产。自己跑了把这些东西丢了,战后正兵岂能饶过他们?这种事情都是第一次遇到,可不就觉得稀奇。”
正面作战的时候,辅兵不上战场,负责伺候正兵,鞍前马后劳顿。胜了之后劫掠时,他们就派上了用场,跟正兵一起四处抢掠。抢到的财富是正兵的,不过正兵会按情况给予辅兵赏赐。甚至有少数不是奴户的辅兵,还能抢境外的民户为奴。
前几战,宋军都没有遇到大量辅兵的情况,这是第一次遇到。贺兰山与其他地方不同,辖下民户比较富裕,点集来的正兵少,辅兵多,而且辅兵多是正兵的奴户。
听伍风尘介绍着前方的情况,鲁指挥使摩拳擦掌。没想到放了几炮,吓跑了党项人,还抓了这么多俘虏,得了许多牲畜物资,这仗打得着实轻松。
重炮是杜中宵直接掌握的武器,每门炮都有十几个炮兵,加上拉的马,花销巨大。更加不要说,火炮贵,炮弹贵,每发一炮用的火药比别的炮多的多,全部是用钱喂出来的。放几轮炮,这话轻巧,其实代价巨大。顺化渡一战后全军休整,杜中宵才舍得给窦舜卿这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