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圭道:“依下官所知,现在的伊州并无商路,不然陈希明就不会同意留在京城了。现在西域的商人,北路是从高昌北上,沿契丹的上京路东来,在丰州南下入河州。南路是从约昌城到吐蕃诸部,进入秦州后入中原。如果铁路通到伊州,因为高昌和黑汗作战,南路商人到不了,只能看北路商人。”
杜中宵道:“西域的商户到了胜州,都到金三那里聚齐。你有没有他的消息,愿不愿从走契丹改走伊州?铁路修到那里,这一路上,可是省了不少路费。”
李复圭道:“依现在所知道的,金三约束西域商人,不改商路。伊州与高昌不和,两城之间甚少有商队,如果西域商人不改旧路,铁路修通了也是没用。”
杜中宵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道:“金三为什么不愿改变旧路?”
李复圭道:“依下官得到的消息,是他还要与契丹做生意,改了新路,契丹那里不好办。不过,下官认为,最重要的是,只要西域商人听他的,路费贵了,售价加高就是,他们少赚不了钱。”
杜中宵听了笑笑:“打的好主意,路费贵,售价上收回来就是。只是,难道没有其他商人吗?”
李复圭道:“西域的商队,是以粟特人为主。金三是粟特人,他说了话,商队违反的不多。”
粟特人本在河中,唐时大量进入中原,如安禄山。安史之乱后,一部分逃回西域,一部分逐渐被汉化了。在西域,粟特人主要是做生意,还有书算等等职事,跟政权的关系很深。金三守着旧路,只怕也跟高昌有关系。回鹘人和粟特人,本就互相配合,是西域的统治阶级。
杜中宵看着窗外,想着西域未来的局势,一时有些头痛。这是国际商路,与宋朝境内的商业活动不同,必须依赖国际上的商人。如果商人参与政治,很多事情十分麻烦。
第143章 尉迟后人
金三府里,几个员外团团围坐,一边喝茶,一边商量着事情。
任员外道:“听说这一两个月内,铁路就要修到居延了。如果不走契丹上京道,改走伊州,而后到居延坐铁路,可是省不少路费,也省了时间。如此走,也少了契丹掣肘。”
柳员外道:“话虽然不错,只是怕高昌不愿意如此。宋军占了居延后,高昌与契丹的关系一直十分密切,而对宋军不理睬。商路改到伊州,可就不同,高昌就被宋军掐住了。”
金三道:“柳员外这话说的有道理!从我们商人来说,当然是希望商路越短越好,路费越便宜就越好。只是,高昌国不同,他们先想的是自己存亡,之后才想能赚多少钱。商路过伊州,两地交通,对高昌来说太过危险。只要宋军增兵,高昌就危在旦夕了。是以他们反对改商路,只愿依旧路行商。”
任员外道:“这种事情,高昌能够硬压得住吗?商人求利,当然是走尽量短的路。”
金三叹了口气:“我们的货物,都是在高昌和北庭集结,不依他们,又能如何?只能是听高昌的吩咐,不然,哪里来的货源?此事只能暂时如此,以后就看各方造化吧。”
任员外道:“话虽如此说,有伊州在那里,必然会有商人向那里运货,而后到居延坐铁路。这条路运费可是便宜得多,价钱必定便宜,走上京道还有钱赚吗?”
金三道:“有什么办法?初期高昌必然看得紧,到伊州去谈何容易!就看宋军占了伊州之后,杜节帅的手段,能不能收了高昌。两国分立,不能商贾,我们做生意总要找能走的路。”
任员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商人运货,有许多办法,金三如果不是跟高昌有关系,必然不会如此维护。大部分的西域商人,要依赖金三在河中的贸易网络,也无法违抗。
柳员外道:“不过,宋人占了伊州,必然会向那里修铁路。他们修了铁路,自然希望商贾云集。我们的商路不走那里,会不会让宋人失望?以现在宋军之强,这可不是好事。”
金三摇了摇头:“你们想的太多了。杜节帅初来河曲路时,契丹和党项都料不到他强盛如此,吃了大苦头,被宋军连连获胜。接下来,杜节帅的大军被拆得七零八落,早不复初来时的样子。据我所知,现在的宋军,当还需要再过几年,才能有当时战力。那个时候,知道谁来守河曲路。”
任员外道:“现在河曲路的宋军,不如初来时的战斗力,此事不错。但经过一年整训,现在的战力也不可小视。最重要的,是铁路一旦修到居延,中原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到西域。不管是高昌还是黑汗,能够抵抗这样的大军?依我说,只要铁路修到伊州,高昌必然不会再如此。”
金三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在西域货物集结的地点,是高昌和北庭,只能服从高昌的安排。等到宋军强盛,高昌俯首,那时再去伊州不迟。”
任员外摇了摇头:“就怕到那个时候已经迟了。西域有多少商人?有了机会,必然有其他的商队抓住。他们做得大了,还会允许其他人分一杯羹?”
柳员外道:“现在的货物,都是金员外联系人,运到高昌。其他人哪里能有货源?”
任员外摇了摇头,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商人重利,只要有利息可图,怎么会没人贩运?现在是西域的商人贩货入中原的少,商路萧条,金三逞垄断之势。宋军一入西域,占领伊州,还愁没有商人向那里贩货?高昌在西域是大势力,面对宋朝和契丹,可什么不是。
金三也不多说,只是吩咐众人,商路不可改变,否则难从河中得到货物。至于伊州本地商人,除了土产的瓜和葡萄,他们还有什么?瓜和葡萄,中原同样也产,值什么钱?
杜中宵坐在院里的大树下,一边看书,一边拿了块香瓜在吃。这瓜河东路产的好吃,不知西域那里有没有,口味怎么样。
田京进来,拱手道:“节帅,你一直寻找的于阗国的尉迟后人,有消息了!”
杜中宵听了,一下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你详细地说一说。现在铁路修到了居延,眼看着就要进入西域,此时尉迟家的人可是太重要了!”
说完,让一边的卫士取了把交椅过来,让田京坐下详细说。
田京道:“新近得来的消息,黑汗灭掉于阗国后,尉迟家的人便沦为奴隶,至今已几十年了。前些日子,一个从西域来的商人,说是尉迟家有人被卖到了西黑汗国,辗转进入了高昌,在一个商队下为奴。”
杜中宵点了点头:“西域那里,动辄掠人为奴,此事倒是平常。数十年而不亡,也是他们命大。”
田京道:“尉迟家到底是富贵人家,一千多年的王室,在西域总有人套他们的近乎。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人口凋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特别是谱系可查,确认是尉迟家之后的,那就更少了。现在说的这一家,上一代被卖到高昌商户,繁衍至今。今年二十余岁,商未婚配,孤身一人。”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这样大的家族,怎么只是孤身一人?”
田京道:“只是确认他的长辈,是原于阗国王室近支,国破之后被卖了几次,最后到了高昌国的这家商户手里。当时于阗灭国十余年,给他婚配,才留了后代下来。现在于阗灭国已经五十年,哪果不是节帅寻找,这位尉迟后人,只怕难以成家,尉迟家就此断绝了。”
一千多年的王室,就此断绝不大可能。更可能的是,当时大多数人都被卖为奴,改了姓名。有的逃出魔掌的,自然更是改名换姓,以躲宰殃。真正流传下来的尉迟后人,就很少了。
想了想,杜中宵道:“这个尉迟后人,现在在哪里?”
田京道:“还在高昌国。此次来的胡商,有一个人跟那一家胡商是亲戚,是以知道。”
杜中宵点了点头:“此事不宜声张。你给那个商人一些钱,让他立即回去,带着这个尉迟家的后人来胜州。只要见到人,必给重谢!此事重大,让他不要向外走露了风声。”
田京点头应诺,小声问道:“节帅的意思,是要利用此人?”
杜中宵道:“西域比不得的其他地方,势力众多,关系错综复杂。我们大军进驻,如果不想一直打下去,就要有个抓手。这一个人,就是我们进西域的抓手。有了他,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了!”
第144章 先玩吧
河曲路的八月,天已经很凉了,草木开始凋谢。天空中有苍鹰在飞翔,羊和鹿在地上吃草。
尉迟三郎坐上火车,好奇地看着四周,对谢员外道:“这就是火车?员外先前说此物跑起来极是快捷,而且不吃粮草,不知什么样子。对了,火车是不是只能跑在铁路上?”
谢员外有些不耐烦地道:“已经上了车,当然就该知道,这是火车了。火车配铁路,当然只能跑在铁路上。铁有多贵?不是为了跑火车,怎么舍得这样一铺万里之遥?”
尉迟三郎转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上车下车的人群,口中喃喃道:“煞是奇怪,世上怎么有这种东西?什么人会想起来建这种东西?千里之遥,真能够一天一夜就到?”
谢员外摇了摇头,也不理他,只是吩咐随从安排行礼。
一声汽笛,火车起动,越来越快,谢员外的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此番受河曲路帅府之托,从高昌带尉迟三郎到胜州,谢员外一直担心出事。好在于阗已经灭国四十年,一代人过去,早就没人关注尉迟三郎的身份,一路平安。只要到了胜州,拿到帅府答应的赏钱,就万事大吉。
出了胜州车站,谢员外吩咐随从安排住处,自己带了尉迟三郎,直向帅府而来。到了帅府门口,命卫士通报之后,自己带着尉迟三郎,站在门外,心中忐忑。
不多时,田京出来,看了看站在一边,正四处观望的尉迟三郎,对谢员外道:“员外辛苦。请随我进来,一些虚文,还要看一看。”
说完,当先带路,带着谢员外和尉迟三郎一起,进了帅府。到了一间空房里,转过身来,对谢员外道:“不是不信任员外,只是于阗灭国已经四十余年,王府后人凋零。这一位是尉迟后人,员外可有什么证见?最好是物证,高昌远在万里之外,人证不好招集。”
谢员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口中说道:“这是三郎的父亲被卖到高昌时的文书,有官府押字,做不了假。三郎生时,他的主人又到官府做了文书,一并在这里。”
田京点头,接过文书仔细观看。高昌的文书,还保留着唐朝时的格式,只是语言变化很大,用的是当地俗话,与中原有比较大的差别。好在理解上并不难,田京看过,仔细收了起来。
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予谢员外,田京道:“这是三百贯,可到城里的储蓄所取出钱来,员外在胜州城里可买任何中意的东西。从此之后尉迟三郎与员外没有关系了,也不必对外人讲起。”
谢员接了储蓄所的存据,心中出了一口气,诚意对田京道谢。三百贯可不是小数目,自己要做好久的生意,才能挣来呢。此次带回尉迟三郎,并没有花多少钱,田京的赏钱算白赚了。
见谢员外走出去,尉迟三郎便要跟着走,被田京拦住:“三郎,你的身契在我这里,不必跟谢员外走了。你随我来,且在帅府里住上些日子。”
尉迟三郎自小长在主人家里,习惯了这种生活,向田京行个礼,站在一旁。
谢员外离去,田京对尉迟三郎道:“三郎,你的家世谢员外说的不详,能对我说一说吗?”
尉迟三郎道:“我阿爹原是于阗的王室,黑汗国攻灭于阗时,被俘为奴。几番转卖,被卖到了高昌国,主人家给他找了个浑家。我有两个哥哥,都早夭而亡,是以人称我三郎。今年已二十三岁了,一直在主人家里做事。生意上的事情,无一不精,写写算算也能胜任。”
田京听着,一边点头。尉迟三郎说完,道:“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于阗王室?”
尉迟三郎道:“好笑,才过去几十年的事情,还有许多见证者呢。我曾祖是尉迟达摩,听说曾为于阗王,阿爹还做过于阗的大臣呢。”
田京道:“于阗国灭时他才多大?小小年纪,怎么做大臣?”
尉迟三郎道:“他是王室,自然一生下来就封了好大的官,自然能做大臣!”
田京又问了他何年出生,如何长大,一些杂事,跟得自谢员外的文书互作验证。确认无误,才对尉迟三郎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何要找你来?”
尉迟三郎道:“离开高昌的时候,谢员外说是要到大宋的胜州做生意,想来就是这里了。至于为什么找我来,自然是因为谢员外买了我,难不成还是因为我出自于阗王室?”
田京笑道:“你说的不错,正是因为你出自于阗王室。于阗国自汉时立国,至今已逾千年,一直对中原恭顺。前些日子,伊州城主献城,留在了京城,大宋即将进军西域。于阗灭国未远,节帅感伤,特意找你来到胜州。以后如何,那可就难说了。”
尉迟三郎自小是做奴隶,对田京的话一大半是不解,还有一小半是不当一回事。
又问了一些细节,田京道:“你随我来,去见本路节帅。”
尉迟三郎道:“节帅是谁?为何要去见他?”
田京不恼,道:“节帅是河曲路经略使,杜相公。”
尉迟三郎不知道经略使是什么官,路上谢员外也没有讲,摇了摇头,随在田京身后。
到了杜中宵住处,田京让卫士前去禀报,对尉迟三郎道:“节帅统领一路,位高权重,你见时要客气一些。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不答,也不要信口开河乱说。”
尉迟三郎道:“我见你买了谢员外手上我的文书,莫不是以后,节帅就是我的主人?”
田京道:“当然不是。以后如何,节帅自然会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尉迟三郎摇头:“作怪,你花钱买了我的文书,却是为何?既然已经买了,自是主人。”
田京道:“那用的是朝廷的钱,你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话间,卫士出来,让田京带着尉迟三郎进去,杜中宵等在书房里。
带着尉迟三郎进门,一路到了书房,见杜中宵等在门口,田京急忙上前拜见。
杜中宵回了礼,看站在一边的尉迟三郎,中等身材,神情并不拘谨,倒有些落落大方的意思。向他拱手:“在下杜中宵,见过三郎。”
尉迟三郎急忙回礼,想了想道:“我的卖身文书在这一位官人的身上,不知你们是谁管?”
杜中宵笑道:“那些小事,不必纠结。现在大宋境内,三郎是自由之身,只是先住在帅府里。等我上奏了朝廷,来了旨意,再看如何处置。”
说完,杜中宵道:“我们里面说话。”
带着田京和尉迟三郎两人,进了书房里面。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对尉迟三郎道:“这一路辛苦。不知三郎和谢员外是怎么来的?”
尉迟三郎道:“我们在高昌装了货物,北上进入上京道,一路东行。到了一个地方转向南,过了阴山就到了丰州,谢员外说是进入宋境了。而后南下到河州,坐上火车,就到了这里,胜州。”
杜中宵点头:“好。这一路上没有意外?”
尉迟三郎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只碰见两次商队,我们行得急,超过了他们。”
杜中宵道:“却是好运气,连个盗贼都没有遇上。耶律仁先占住河曲路后,倒是治理得好。”
尉迟三郎不语,浑身不自在。自己活了二十多年,这样做着跟人说话的机会可是不多。
杜中宵问了尉迟三郎身世,道:“三郎自己,有没有想过以前在于阗国的时候是如何样子?”
尉迟三郎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乱想了有什么用?我想的,只是吃得好点,住得好点,做活不必辛苦。这些才是真正有用的。”
杜中宵笑笑,道:“好,那你便先在胜州住些日子,等朝廷旨意下来。田判官,你便劳累一下,照顾三郎如何?”
田京不能说不愿意,拱手称诺。
杜中宵道:“胜州是个大城,热闹非常,三郎可以到处看一看,左右就当玩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