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其余两人就叹气。杜中宵三年前一战,把党项打得胆寒,几乎对宋朝事事顺从。这几年来,党项倾全国之力,拼命造炮,也只能武装灵州、兴庆府等少数几座城池。甘州这种地方,对于党项来说是偏远之地,连炮的影子都没见过。
喝了一会酒,野马元昌道:“太尉,宋军已经到了城下,三两日内必然攻城。我们该怎么办?”
骨勒存忠道:“还能够怎么办?组织军兵,紧守城池就是了。今日已经开始下雪,只盼着连下三天三夜大雪,让宋军知难而退。”
野马元昌听了,不由连连摇头。地处西北的甘州,一年可没有多少雨雪,全靠城外的黑水河,是典型的灌溉农业。三天三夜大雪,野马元昌活了五十年,还没有见过。
与宋军正面交战,党项没有勇气,向来号称骁将的骨勒存忠也不行。以前作战,将领勇猛,可以亲冲敌阵。宋军用的是枪炮,又不与自己短兵相接,勇猛有什么用?本事再高,一枪也就倒了。
韩琦和赵滋站在黑水岸边,看着对面的甘州城,好长时间沉默不语。自己带兵打到这里,天都山的狄青不知怎样了。从九月开战已经近两个月过去,听说还没出天都山,让韩琦疑惑。他帅大军三十万,对面并没有强敌,应该迅速扫荡天都山,直向灵州去才是。
原本的打算,是狄青带大军攻灵州的时候,韩琦带兵扫荡河西,从黄河西边逼兴庆府。现在狄青迟迟不出天都山,让韩琦觉得有些难办。如果自己取了凉州,狄青还没有攻占鸣沙,大军出天都山,后面的事情就让人无所适从。
赵滋到了黑水河上,在冰面上跺了跺,回来道:“太尉,河上冰结得极是结实,炮车可以过去。三日之后,布置妥当,便就开始攻城!”
韩琦看着甘州高大的城墙,沉声道:“古人云,攻城要围三阙一,留其生路。不如略等两天,等到骑兵全部都到,我们留出东去的城门,再攻不迟。党项人出城,刚好骑兵追杀。”
赵滋道:“也好。只是这附近二十里的人家,都被党项人捉进城里,没有补给。多等几日,就要徒耗后方运来的粮食。”
韩琦听了笑道:“将军,你看甘州城墙,甚是高大,岂是那么容易攻取的?多等两日,未必城破就要晚两日。甘州距凉州有五百里之遥,党项人只要出城,必然不能逃脱。”
到了第二日,勒啰英急急到了帅府,对骨勒存忠道:“太尉,宋军大队已经到了,正在外面设炮!”
骨勒存忠听了此话,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道:“带我去看!此次守城,最怕的就是宋军火炮,只是不知道有多犀利。去年我到兴庆府,见过本朝铸的炮,极是沉重不堪,听说要好搬运,必是小炮,那威力就小得多,并不如何厉害。只是说宋军不同,到底如何,没有亲眼见过。”
两人出了帅府,到了城楼,向城外望去。就见宋军沿着冰面渡过黑水,在城南城北摆开阵势,极是庞大。军阵之中,有不少马匹拖着炮车,在布置炮位。
宋军的炮兵阵地离城不远,城楼上可以看清楚火炮。与党项火炮相比,宋军的火炮明显轻巧,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既然宋军把炮布置在那里,想来可以打到城墙。
勒啰英道:“兵书有云,作战当击其半渡。太尉,是不是趁宋军布置未稳,派兵出城交战?”
骨勒存忠看着城外的宋军阵容整齐,都拿着装了刺刀的火枪,严阵以待。摇了摇头:“你听说过顺化渡一战么?白马监军司冲击列好阵的宋军,把精锐全部葬送,没有一点点作用。你看城外宋军,炮兵都是在步兵的保护之中,派兵出城有什么用?命令军兵,严阵以待,不要出城!”
勒啰英道:“不能出城骚扰,只好等宋军布好阵势,用火炮攻城。这种仗,怎么打?”
骨勒存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鬼知道这种仗怎么打。宋军用火器,实际上对上冷兵器军队,只要自己不犯错,野战基本不会吃亏。韩琦三万军队,刚好是一路人马,又是赵滋老兵,跟狄青那连的情况完全不同。赵滋军中一应俱全,韩琦没做变更,本就不是党项河西兵马能对付的。只要稳扎稳打,党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站在这里被动挨打。
宋军一切都有条不紊,显然是训练过的。炮位设置,自有炮兵计算,依照主帅吩咐,对着几处重要点地段。此时黑河结冰,甘州城外一片坦途,一切都按部就班。
骨勒存忠看了许久,道:“宋军是南北对攻,城西是黑水不说,城东也留了出来,这是围三阙一。”
勒啰英道:“宋军的骑兵甚是厉害,只要出城,必然难逃其毒手。明知如此,留东城门何用!”
骨勒存忠叹了口气:“将军,有的事情,你明明知道不能做,却又不得不去做。只要宋军攻城攻得足够猛,我们就算明明知道出城不好,也只能出城。”
从星星峡到这里,韩琦一个多月已经前进了一千多里,与党项战过几次,骨勒存忠岂能不知道宋军骑兵厉害?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城守不住的时候,还是要带兵出城逃跑,哪怕明知跑不了。
作战就是这样,并不总是阴谋诡计。大多数时候,真正两兵相对的时候,就看谁能拼到最后。党项守城无炮,城墙只怕是待不住。守不住城墙,怎么能守住甘州城呢?
骨勒存忠作为守将,已经知道自己必然失败,只是不知道能守多长时间而已。
第53章 分兵
赏移口是党项在葫芦川道中的重要寨子,守住西去的没烟峡,扼住北去道路。不过在宋军的重炮面前,这城寨防守作用不大。半天时间,就已经陷落。
又过了五天,狄青的中军才到这里,大军挤满了山谷。
帅帐内,狄青对刘几道:“自没烟峡西去,就是党项的西寿监军司。在这里我与将军分兵,你带五万大军,去攻西寿,我亲帅五万军,去攻东边的韦州。前边割踏寨党项军已经弃寨逃跑,其余兵马可沿葫芦川谷道前进,与我们会合于鸣沙县。”
刘几拱手:“如此最好。不过,这里虽然有去西寿的没烟峡,道路却甚是难走。太尉自带兵去攻韦州,我带兵再前行几十里,自割踏寨西去即可。那里都是大道,炮车容易行进。”
狄青道:“只怕党项兵马会沿没烟峡而来,抄我军的后路。”
刘几道:“葫芦川谷道内还有十数大军,岂能守不住后路?太尉安心,直至现在,后军还在镇戎军没有动身,党项几个胆子敢来抄大军后路?谷中剩下的军队,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刘几对狄青过于谨慎,导致大军行动迟缓早就不满,哪里会听这些。如果不是狄青节制,刘几早就带着兵马分兵,不跟狄青一起行动了。大军挤在一起,作为副帅,刘几搞不清楚,到底有哪些军队在自己附近,哪些军队还在后面。说是三十万大军,真正能指挥的,只有帅帐周围的一万多人。
狄青想了想,道:“一切还是谨慎。部署欲要从割踏寨西去也好,不过还是要分派兵马,从没烟峡西去,与你的大军在西寿会合。我们带的三十万大军,是朝廷最可倚仗的,不可有丝毫大意。”
刘几拱手称是。无非派几千人,沿着没烟峡行进罢了。这个时候,党项哪里有胆子派兵来攻。根据情报,西寿监军司兵马点集完全,也不足两万。由于被北来的宋军吓破了胆子,大量依附党项的小部族根本不听党项点集,西寿有没有一万兵都很成问题。
西寿监军司位于山间盆地,并没有城廓,只是党项牧民的驻地。刘几估计,自己带几千人就可以消灭他们。现在是三十万大军聚在一起,山谷之中过于密集,早分兵早好,五万军就五万。
看着刘几出帐,狄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刘几不满,可有什么办法呢?大军整训完毕,跟自己以前熟悉的军队不同,跟杜中宵的河曲路兵马也不同,又不熟悉新的指挥体系。狄青自到镇戎军后,就殚精竭虑,用尽了心力,努力不出差子。
新的军制下,营以下的编制是定死的,狄青到现在还没有记住各营的指挥使。上面编制,在河曲路的时候,哪一级配多少骑兵,多少炮兵,多少机动力量,有个基本数目。现在则不同,狄青对于新军制下的指挥体系不熟悉,营以上的炮兵、骑兵、机动力量,狄青全都分开单独编列。
最后的结果,就是狄青一直对于怎么分兵,怎么编列,哪些人做哪些部队的主帅,拿不定主意。此时又不像南下征侬智高时,全国军队随便他怎么调配,手下很多将领不熟。作为主帅,对手下的将领不熟是大忌,狄青对此一直很担心。
刘几出了帅帐,回到自己帐房,叫了参谋过来,吩咐他们立即制定作战计划。由于很多参谋在狄青那里无所事事,被刘几收拢,他帐下参谋数量充足。
开封府内,杜中宵与几位大臣一起,被归急召往崇政殿议事。杜中宵到的时候,几位宰执大臣已经坐在那里,一边吃茶,一边闲聊。杜中宵行礼如仪,坐了下来。
赵祯道:“前方狄太尉刚刚发来奏报,大军已经夺占赏移口。他与刘几分兵,各带五万人,分攻西寿监军司和韦州监军司,其余兵马沿葫芦川河道北进。召诸位来,就是议论此事。”
贾昌朝道:“夺占赏移口,封死了党项自没烟峡来攻的道路,可以分攻西寿和韦州。自此之后,对党项之战,就算正式开始了。”
文彦博道:“前些日子,得了韩琦奏报,已占肃州,大军正向甘州前进。狄太尉现在才夺占赏移口军寨,是不是慢了些?等攻下韦州和西寿,只怕韩琦所部已经到凉州了。”
贾昌朝道:“作战是军国大事,不得不谨慎。狄青所帅三十万大军,是除了河曲路兵马外,朝廷整训完成的所有军队了。稍有闪失,便是大事,不得不谨慎。”
杜中宵道:“肃州到甘州四百里,十日便可到达。河西奏报发到朝廷,最少十五日,这个时候韩太尉必然到了甘州城下。甚至,已经夺了甘州,正向东进也有可能。算起来,狄太尉所部确实有些慢。”
贾昌朝道:“党项在河西无重兵,并无坚守之意,韩太尉兵马迅速是应有之意。最关键的,还是看狄青那里。三十万大军,只要出了葫芦川,党项必然再没有办法抵挡。”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口口声声三十万大军,不正确使用,有什么用处?正是因为三十万大军数量太多,没有正确分兵,才猥集难行。如果早早分开行军,现在早已攻占西寿和韦州,大军已经到鸣沙城下了。生怕大军分开之后难制,就是困在一起。
现在的形势,并不能说明韩琦比狄青带兵更强。韩琦所部只有三万余人,全是赵滋所部,指挥体系齐全,有赵滋这个老将,只要不自作主张就行。但是韩琦太顺利,越发显得狄青所部缓慢。
见众人不语,赵祯道:“韩琦所部占了甘州,一路东进,将要向凉州去。出了凉州,就离黄河与贺兰山不远,到时不知如何。”
杜中宵听了,心中一动,道:“刘几带五万军攻西寿监军司,若是顺利的话,可以过惟精山,直出北进,占领应理之郭家渡。如此如果韩太尉部占凉州,可以让刘几归韩太尉辖制。狄太尉取韦州之后,可以沿灵州川去攻灵州,而韩太尉所部,则在黄河西岸行进。”
文彦博听了,道:“中丞的意思,是刘几归属韩太尉后,直去兴庆府?”
杜中宵点头道:“不错。韩太尉所部三万人马,在河西郡如入无人之地,一路东进,连破强敌。可见现在党项根本没有什么防卫力量,加上刘几兵马,共八万人,足以去攻兴庆府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没有说话。此次攻党项,让狄青在镇戎军统三十万大军,某种程度上,还是对原来旧武将的一种尊重。结果大军前进缓慢,引致朝臣诸多不满。分一部给韩琦,也没有什么。
第54章 炮轰甘州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旌旗在寒风中列列作响,发出凄厉的声音。
看着城外阵容整齐的宋军,野马元昌道:“太尉,今日的宋军不像前两日,莫不是要攻城了?”
骨勒存忠沉声道:“他们围城已经三天了,昨天就已经布置完毕,下午没有任何动作,该攻城了。”
野马元昌有些紧张:“我们该怎么做?听说火炮犀利,却不知什么样子。”
骨勒存忠叹了口气:“等着罢了,还能做什么?城中兵马紧守城墙,等着宋军来攻就是。”
党项军队与契丹一样的毛病,既不善攻城,也不善守城,以前与宋军交战,主要是依靠野战。宋军大修堡寨,他们就没有办法。用火炮攻城,他们更加没见过。
正在这时,城外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号角。声音凄厉,划过苍茫的大地,
野马元昌心中一惊,道:“不好,莫不是宋军就要攻城了”
向外望去,只见宋军的各炮位前面,不断地有小旗在挥舞,周边士卒向炮里装药填弹。前面的步兵阵里,开始出现大量云梯。显然,宋军已经攻城在即。
骨勒存忠觉得手心出汗,不由紧张,眼也不眨地看着城外宋军。城墙上的党项军头目,不断地跑来跑去传令,让守城军士做好准备。旁边的大锅下面生起火,开始熬热煮热油。
过不了多时间,就见宋军炮手,手中的火把点了起来,向炮身上的药捻点去。
就听一阵天崩地裂的隆隆声,城外的炮口冒出硝烟,一时间把宋军的阵形都遮蔽住了。骨勒存忠看着无数的弹丸向城墙飞来,不等做出任何反应,就觉得脚下城墙一阵摇晃。而后就有城墙崩裂的声音,和伤亡士卒的惨叫声。站在身边的野马元昌,被一块崩下来的土块砸中,一声惨叫跪在地上。
从地上一下蹦起来,野马元昌摸了一下伤处,鲜血淋漓。急忙高叫:“太尉,这城楼待不得,宋军的火炮着实厉害,快快下城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骨勒存忠,急急向城楼下而去。
骨勒存忠猛地一甩手:“正要看宋军如何攻城,岂能下去!此生死危关之时,不许退缩!”
野马元昌看看四周,由于城墙上守城的党项士卒站得过于密集,第一轮炮下已经出现许多死伤。对骨勒存忠道:“太尉,城墙上已经死伤无数,这里委实待不得!若是一炮过来,你出个闪失,怎么办好!”
说完,不管骨勒存忠怎么不许,与卫士一起,把他架了下去。
韩琦站在城外,手中拿着望远镜,看着城墙上的情景。见一轮炮过,城墙上死伤不少,对身边的赵滋道:“党项人还是不知道在火炮下如何守城,都在城墙上聚在一起,这一轮死伤不少。”
赵滋道:“党项虽然也有火炮,但是甘州城里,见过的绝没有十个人。他们不知道,没有什么奇怪的。等到打上几轮,城墙上没有了守军,再让士卒蚁附攻城!”
韩琦点头:“如此最好,攻城没那么麻烦了。你吩咐骑兵做好准备,一直不许懈怠,党项军队一出逃,便就立即追上去。不能让他们退到凉州,不然又是一场大战。”
赵滋高声应诺。此次是长途奔袭,军中带的马匹不少,骑兵近万人。党项一旦逃跑,在骑兵的追逐下,无法抵挡火枪和马刀。追亡逐北,正是宋军骑兵的拿手好戏。
回到府衙,骨勒存忠厉声道:“派人到城头,每一刻钟回来报一次,城上到底如何!”
亲兵叉手应诺,急匆匆地去了。
在府中来回走了几步,骨勒存忠才想起野马元昌受伤,对他道:“你伤势重不重?”
野马元昌道:“不过流些血,没有什么。当务之急,是定下如何应对宋军。他们用火炮轰城墙,城头上可是无法聚集大军。士卒一旦下了城墙,宋军再蚁附攻城,如何应对?”
骨勒存忠面如黑铁,一声不吭,只是在衙中踱来踱去。本来以为宋军是要用火炮轰开城墙,甘州是多年老城,虽然修乏修缮,城墙却足够厚,不怕宋军轰城。没想到火炮不是那样用的,不是用来轰塌城墙的,而是直接轰城头。如此一来,城墙上就无法再有士卒守御了。
来来回回想了好一会,骨勒存忠道:“再等等看。宋军的火炮,难道还能一直轰下去。军马从城墙上撤下来,甘州城就门户大开,还怎么守下去!”
说完,骨勒存忠回到案后坐下,看着门口,面色阴沉似水。
过了一刻钟,一个亲兵急急回来,叉手报道:“太尉,城墙上死伤惨重,再待不住了!”
骨勒存忠猛地站起来,沉声道:“宋军的火炮,一直没有停么?”
亲兵道:“回太尉,火炮一直没停。城外的宋军步兵,就守着云梯,在那里看着。”
骨勒存忠看看房门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映在前两天存下的雪花上闪着金光。甘州这里的雨雪太少,前两日戏言的连下三天大雪,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轻轻吐了一口气,骨勒存忠道:“去请城头上的野遇将军,到府衙中议事。”
亲兵叉手称诺,转身出去,快步奔向城头。
骨勒存忠对一边野马元昌道:“如果把军兵撤下城墙,宋军攻城,上去可不容易。不守城墙,甘州岂还能守住?失了甘州,东边的山丹县更加不值一提。没有大军,谁能挡住宋军脚步?”
野马元昌已经止了血,道:“太尉安心,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宋军岂会真是无敌?”
骨勒存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打仗最怕就是这样,想跟敌人拼命都没有机会,只能缩在城里被动挨打。想要出城战上一场,可宋军用的火枪,
完全没有机会近前。
过了不多少时候,城头的将领野遇思文进来,叉手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