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藏讹庞白天擒杀了李守贵,回到府里,发现谅祚已经被诺移赏都救走,气得浑身发抖。城中剩余的大臣,哪里有什么主意,在没藏府上吵吵嚷嚷,也商量不出办法。
到了晚上,把众臣送走,没藏讹庞刚刚准备吃晚饭,就有士卒来报,宋军已经到了城下。
没藏讹庞猛地把碗筷摔到地上,怒道:“咩布必然是已经投降了宋军,他才刚走,宋军便就来到了城下!现在城中没有兵丁,如何守得住城池!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炮声响起。没藏讹庞听了,不由面色大变,对士卒道:“速去城上看看,因何打炮!现在天已经黑了,难道宋军还要趁夜攻城?”
士卒出去,没藏讹庞在屋里走来走去,心乱如麻。前边宋军打到静州,没藏讹庞还不当回事,觉得灭国是不可能的事情。宋军突然兵临城下,突然就慌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多久,士卒急急回来,叉手道:“国相,大事不好,宋军竟然连夜攻城!”
没藏讹庞猛地转过身来,道:“连夜攻城?现在城中只有数千兵马,他们急个什么!”
见没藏讹庞脸色不好,士卒不敢言语,静静站在那里。
没藏讹庞厉声道:“命令城头守兵,立即发炮,把宋军的火炮打掉!”
士卒小声道:“国相,夜里炮手如何能够瞄得准?再者说了,宋军也打不准,不如等明日。”
没藏讹庞道:“兵来将挡,有攻有守,才能守住城!速传我军令,命城头火炮与宋军对轰!”
韩琦和刘几并肩站在兴庆府城下,看着火炮打上城去,黑黢黢的没有动静。城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党项士卒,还是躲了起来。
刘几道:“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留在城中的人,只怕已没有守城的心思了。”
正说话间,突然发现城头上闪现火光,竟然在那里开炮。
刘几摇了摇头:“却没想到,城中只有几千人,还守城如此坚决。晚上城头看不清楚,炮能打到哪个?他们依然开炮,是摆明了要守城到底。”
韩琦道:“且由他们吧。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多大事,城里现在估计一团乱麻。”
说完,看看四周,对刘几道:“越是如此,越应该与他们对攻。你吩咐军中的火炮,全部推到城下来,今夜就不停了。等到明日大军到了,我们蚁附攻城!”
不远处的贺兰山上,诺移赏都看着兴庆府,对咩布太尉道:“却没想到,宋军竟然连夜攻城。看来他们对此次机会看得很重,生怕攻不下兴庆府。”
咩布点了点头:“从九月发兵,打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如果能攻破兴庆府,哪里还能抵挡?韩太尉帅军从星星峡一路西来,三千余里,如果再攻下兴庆府,就是第一功。他与攻灵州的狄太尉,都是以枢密使到地方掌兵,夺了第一功,以后前途无量。”
诺移赏都道:“太尉,那我们怎么办呢?就在这里看着宋军攻城?”
咩布道:“不然怎么办?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宋军破城,我们带着国主降宋,这场战事就这么结束了。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诺移赏都道:“太尉属下数万大军,不战而降,总是让人觉得可惜。”
咩布轻轻摇了摇头:“可惜吗?一点都不可惜。宋军就在十几里外,军中哪个将领,敢说能够带兵与他们战上一场?自从宋军把铁路修到镇戎军,我们其实已经输了。夏国全国,人口只不过相当于陕西一路,铁路却把宋朝全国连了起来。对付陕西一路的时候,我们还能战,对上宋朝全国,这仗还怎么打?”
诺移赏都道:“铁路真是神器,若是我们也有铁路——”
咩布道:“我们也有铁路又能怎么样呢?集中全国兵力,也无法与三十万宋军作战,最后还不是这个结局?先帝立国,靠的是离宋朝远,两国间有横山、瀚海,宋军无法远攻。当宋军能远攻的时候,怎么难够支持得住?本朝得灵州,靠的就是宋军粮草无法越过瀚海运来,现在没有办法了。”
诺移赏都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有了铁路,宋军岂非天下无敌?”
咩布道:“也不是如此。真遇到大国,铁路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看兵马能不能打。便如契丹,国境数万里,铁路也不能够奈何他们。我们是国小力弱,宋朝拓河曲路后,又四面包围,没有办法。”
杜中宵开拓河曲路,切断了党项跟契丹的联系,实际上已经注定了党项的结局。现在不过是由韩琦和狄青两人来摘果子,只有过程不同,结果并不会改变。党项国小力弱的特点,到了铁路时代,已经没有能够独立的理由。有了铁路,就进入了大国时代。
第87章 进城
没藏讹庞一夜未睡,双眼通红,在府里坐立不宁。现在城中剩下的,多是一些家族私兵,和不重要的朝廷兵马。真正成编制的大军,已经被咩布等人带了出城。这点兵马,怎么与宋军作战?
宋军未到之前,没藏讹庞总是觉得,党项没有灭亡的危险。只要拖上一段时间,宋军自会退去。突然之间,咩布与几位大将带了大军退到了贺兰山,只留下一座空城,灭国的危险突然就到了眼前。
到了官厅,没藏讹庞看着空荡的房间,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个士卒匆匆进来,道:“国相,南门守将穆齐卧沙降敌,敌军进城了!”
没藏讹庞吃了一惊:“你说什么?穆齐将军国之栋梁,怎么降敌?”
士卒道:“宋军已经进城了!国相,还是快快出城,寻条生路。不然等宋军杀到府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府中士卒已经开始逃亡,小的受国相恩惠,愿送国相逃出城去。”
没藏讹庞胡乱摆着手,口中道:“这里兴庆府,大国之都,怎么就会有宋军进来?你必然是胡乱说的,是也不是?是也不是?自咩布带兵出城,你们就想着看我的笑话,必然不能如愿!”
见没藏讹庞已经胡言乱语,士卒叹了口气,转身到后面去寻没藏讹庞的儿子。这个时候,必须立即逃出城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继续留在兴庆府中纠缠,只能成宋军阶下囚。
南城门,向强骑在马上走入城门。看着两边神色各异的党项军士,警惕非常。说是开城门投降,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两国交兵,各种各样的事情实在层出不穷。
穆齐卧沙向向强拱手:“见过将军。这里八百名军士,已经放下刀枪,恭迎天兵入城!”
向强点了点头:“将军及时弃暗投明,功在朝廷。且招集属下兵马,到城外去,太尉自有吩咐。”
穆齐卧沙没有犹豫,拱手称是。便就招集自己属下的党项兵马,准备出城。
向强左手提着马的缰强,右手摸着腰刀,一点也不敢懈怠。直等到穆齐卧沙带兵出城,自己的兵马占据了城楼的防守,心里才放松下来。只要占住了城门,兴庆府就算是攻下来了。
穆齐卧沙到了城外,让兵马聚集一处,对跟来的宋军将领道:“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将领叉手:“让军士在这里等待,那边太尉有请。”
穆齐卧沙吩咐了属下,随在将领身后,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帅帐里。
帐里韩琦与刘几早已眼巴巴等着,见到穆齐卧沙进来,急忙一起起身,道:“穆齐将军能够献出城门,弃暗投明,可喜可贺!等到入城,你是第一功!”
说完,急忙让穆齐卧沙落座,命士卒端上茶来。
穆齐卧沙只是党项的中级小军官,前日咩布带大军出城后,才临时被派来守城门。见宋军的统军主帅对自己如此客气,急忙道谢。
请了茶,韩琦道:“将军,不知城中现在还有多少守军?”
穆齐卧沙道:“前日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城中只是剩了些散乱兵卒,当有四五千人。这些人多是大族兵丁,守城门的,只有两千多人。”
韩琦看了看刘几,道:“原来如此。只听人说咩布太尉带大军出城,一直不知城中剩多少兵马,我们正在发愁呢。有将军献了城门,兴庆府今日就算归属朝廷了。”
穆齐卧沙点头:“城中数千兵丁,如何是大军对手?太尉还是快派大军入城,不要让城中的王公贵族跑了。其余三门未下,这些人都有族中兵丁,跑了可是难以捕获。”
韩琦道:“不急。等到守住了南城门,大军再入城不迟。城中的人纵然要跑,又能跑到哪里?现在除了贺兰山中,党项只剩下横山,他们无路可去。”
穆齐卧沙只是献城门搏个富贵,对于这些军国大事,没有兴趣知道。
了解了城中情况,韩琦让穆齐卧沙下去休息,对刘几道:“如此说来,城中果然已经没有大军。等到占住南城门,立即派大军入城。拿了党项的王公大臣,其余未下的地方,也就好打了。”
刘几道:“贺兰山守军将领的家眷,多在城中。占了兴庆府,说不定他们也能不战而降。”
韩琦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咩布那里有谅祚,如果他能归顺朝廷,我们拿了谅祚,其余党项军兵想来不会死守。灭党项一战,没想到如此结束。打了四个多月,到了最后却是这样,仿如做梦一般。”
刘几道:“委实如此。这一场仗,一直没有大战。本来想着,到了后面总会越来越难,却没想到是越来越容易。咩布太尉带了大军出城,这兴庆府就像送给了我们一样。不知占了兴庆府后,他会不会带大军投降。咩布所部近十万人,如果不降,可是麻烦。”
韩琦笑道:“兴庆府一下,咩布不降,又能到哪里去?不说野战我们不怕他,就是不打,他近十万人没有粮草,也无法坚持。带兵出城,不过是在兴庆府里依托坚城,手下人不愿降罢了。”
说完,两人一起出了帅帐。此时太阳初升,万道金光从贺兰山洒下来,一轮红日趴在山顶。兴庆府沐浴在金光里,巍然耸立,高大威严。宋军已经占住了南城门,大军正在入城。
韩琦伸了个懒腰,口中说道:“真是个好日子。数月辛苦,终于有了今日。”
想起十年前,自己在西北带军,与党项连番大战,连战连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党项军队其实还是以前的军队,自己也还是自己,但手下的兵却不是当年的兵了。当年与党项作战,一两千人的小规模战斗,其实赢了不少。但只要一两万人以上的主力会战,几乎每次必败。而且是丧军辱将,管军以上的大将就被党项或杀或俘了数位之多,想起来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刘几手按腰刀,看着兴庆府南城门,神情严肃。自己随着杜中宵在随州练兵数年,在唐龙镇立了大功,成了一路主帅。但后来河曲路的几次大战,却都与自己没有关系。这一次攻灭了党项,占兴庆府,算是弥补了前几年的心愿吧。当年随州练兵的几位主将,都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向强站在南城门的城楼上,看着城外连绵的军营,意气风发。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第一个踏进了党项的都城。虽然只是来接收而已,却是大功。今后不管什么时候跟人提起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身后的兴庆府,已经乱成了一团。有的人家紧急收拾了,准备逃走。还有的不屑之徒,成群结队到处闹事,正是最乱的时候。
第88章 何去何从
散了朝,杜中宵随着众大臣一起,出了垂拱殿,穿过皇城,向御史台去。一出皇城掖门,就见到报捷的士卒急驰而来,众人纷纷躲避。想来路上问的人多,士卒一边急驰,口中一边高呼:“大捷!韩太尉帅兵占领兴庆府,抓拿党项王公大臣国相没藏讹庞等,党项亡了!”
众臣听了,不由目瞪口呆,看着那士卒驰进皇城去了。
与杜中宵走在一起的群牧副使韩绛道:“适才士卒报的,是不是党项已经亡了?”
杜中宵点头:“不错。韩太尉进占兴庆府,王公大臣一网成擒,党项可不是亡了吗。只是没说有没有抓住夏国主谅祚,想来还有故事。”
韩绛道:“昨天狄太尉还来奏章,说灵州守得异常顽强,还要些日子才能攻破,怎么今天就说占了兴庆府呢?韩太尉占了静州,说是回河曲路的,怎么就到兴庆府去了?”
杜中宵道:“想来是党项国内出了什么事故,有人投降朝廷也说不定。仗打到现在,党项已是油尽灯枯之势,降了也没什么。韩太尉在黄河西岸,党项一降,可不是他带军入兴庆府。”
韩绛点了点头,一时间觉得难以相信。十几年前,党项反叛,曾让整个朝廷无可奈何,那时是何等威势?怎么到了现在,如此轻轻松松就灭了呢?
一时间,众多朝臣在皇城门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事情。从兴庆府到开封府,奏报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到,许多人恨不得到几千里外,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什么。
杜中宵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与韩绛聊了几句,便回了御史台。进了官厅,对主簿叶项道:“适才散朝的时候,见到前线报捷的人,说是韩太尉带兵进占兴庆府,党项已经亡了。一会捷报送到御史台,你立即送到我这里。这是朝廷大事,不可耽搁。”
叶项拱手称是。收受文件这些杂事,都是归在主簿管下。
到案后坐下,杜中宵看了些案牍,坐在那里想心事。此次进攻党项,兵分两路,以狄青的三十万大军为主,韩琦与赵滋为辅,实际代表了朝廷态度。狄青所带的,是原来的旧禁军改制而来,主要是换装了枪炮,训练了士卒,军中的格局没有大变。以他们为主力,说明皇帝和军方倾向于如此。
虽然杜中宵在河曲路立下了巨大的军功,显示了新式军队的实力,但在旧的将领眼里,一直不怎么认可军制的改变。禁军现在的格局,是从五代时期变来,带着浓郁的旧时代风格。而鉴于五代时期骄兵悍将的教训,宋军做了一些改变。
五代时期,军队是时代的主角,其余朝政都是围绕着军队来的。入宋以后,军队被与朝政隔离,制度也做了相应的变更。一些军职,比如州级的掌书记、推官、判官等等,成了地方官职,剥离了军队主官兼军政的权力。相应的,军队只剩下了作战的功能,其余职能几乎全部消失了。
最典型的如三衙,每司置吏三十九人,掌管天下兵马。这一百多属吏,管理天下禁军事务,实际每日里仅仅是传递文书,已经忙不过来。真正的军队管理,其实没有。下面的禁军各部,只设统兵官,一切事务都由统兵官负责。他们往往辟置子弟亲信,管理军中事务,称为机宜、机要。
军队首先是政治机构,其次是暴力机构。宋朝恰恰是把军队的政治性完全剥离了,军队完全成为暴力机构,所谓天子之爪牙。政治性剥离,军队的组织非常成问题,指挥系统更是一塌糊涂。
杜中宵的军改,说到底是在军队中重建政治组织。军队的管理与建设,依靠制度,而不再依靠各级统兵官。与此对应,统兵官的权力被极大限制,仅仅成为整个组织结构中的一员。
河曲路之战后,全军整训。现在看来,皇帝和军队并没有接受杜中宵改革军队的想法,而只是对原来的禁军进行有限的调整。最主要的,是刀枪换成枪炮,军队的总体格局没变。
现在想来,最重的原因应该还是在皇帝身上。赵祯虽然想军队强大,但更在意军权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显然在他的眼里,军权应该掌握在皇帝的手里。而控制军权的方法,赵祯选择了旧的制度。
作为枢密使,没有皇帝支持,狄青怎么可能把全军整训变成这个样子?在杜中宵眼里,整训后的禁军与自己的河曲路大军,几乎没有相同的地方。
叹了口气,杜中宵站起身,在官厅里慢慢踱步。韩琦进占兴庆府,最尴尬的就是狄青。本来他带的军队最多,路线最短,是进攻党项的主力。结果最后党项灭了,还没有攻下灵州。面对这个结果,朝臣会怎么看?韩琦带着河曲路旧将赵滋,远奔三千里,还抢在前头占领党项都城。党项灭了,军队到底应该怎么改的争论,只怕就要开始了。
这场改革,自己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是个尴尬的问题。营田厢军是自己一手带起来,所有官员自己选出来,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从而受到猜忌。接下来的改革,到底要不要怎己参与,杜中宵可是拿不准。即使要自己参与,以什么样的形式,参与到哪个地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自己不参与,看现在狄青所部的样子,实在问题大得很。自己参与,又该怎么做呢?
朝中大事,应该报两府的同时,文书要送御史台。等不了多久,叶项进来,把韩琦的报捷文书抄送了过来,交给杜中宵,告辞出去。
杜中宵坐回案后,看报捷文书。原来是党项内部发生纷争,先是李守贵杀太后和宝保吃多已,接着没藏讹庞乘机要剪除李守贵。掌兵的咩布太尉则抢了谅祚,带兵出城,把兴庆府留给了韩琦。韩琦带兵入城后,已经与咩布太尉取了得联系,他答应带兵投降。
把文书放下,杜中宵轻轻出了一口气。既然咩布太尉答应投降,党项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只要抓了谅祚,其余的党项将领还打什么。虽然这九年多来,谅祚一直都是没藏讹庞的傀儡,但他是元昊的血肉之亲,其余党项将领还是认他这个国主的。
韩琦的运气很好,恰好在兴庆府的静州附近,恰好咩布决定投降,这功劳就是拱手送来的。取了兴庆府后,剩下的灵州和横山都不重要了,只是什么时候收复而已。
党项灭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杜中宵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