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斤泽北边就是铁路,宋军随时可以调集重兵,党项残军没有纵深。而且这一带的牧民,也养不活这么多军队,党项军队没有多少选择。狄青统大军前来有消息一到,便就人心惶惶。
韦支信叹了口气:“国主已经被押到开封府,封了官职,在那里住下来,夏国已经亡了。奈何宋军贪图钱财,杀降掳掠,我们不过是给自己争一条活路罢了。若是降了就平能平安无事,谁又想逃避!”
白遇子道:“委实如此。本来全军已无战心,结果宋军在多地屠城,军兵不得已,只能再聚起来作战。狄青一军实在信不过,若是最后没有办法,宁可到东边去。”
韦支信道:“谁又知道贾逵会如何?他是狄青旧部,岂能不听狄青指挥?”
白遇子道:“现在他属韩琦属下。韩琦转战数千里,破十几州,没有听说杀降的事。”
几个将领一起叹气,显得无奈。韩琦是没有杀降的事情,但面对的,却是贾逵的部队。贾逵本来就是狄青旧部,南征回来才分开,谁知道会怎样呢。两万多人,对上狄青的十万大军,没有哪个将领敢狂妄地认为可以战而胜之。没有胜利的机会,那就只有死路了。
麟州,贾逵看了狄青的公文,对属下道:“党项两万残兵逃入安庆泽,狄太尉率十万大军,意欲北上剿灭。为防党项兵逃窜,行文我部,派兵与大军配合。”
一边的副都指挥使苏安静道:“黄羊平的党项残军,无非是渡明堂川东来麟州,或者北上去攻地斤泽,只有这两条路。地斤泽数千兵马,面对两万残军,要增兵才是。”
贾逵道:“麟州不必担心,狄太尉派杨遂率三万大军,沿明堂川北来,主要是地斤泽。派五千兵马过去,凑足万人,应该足够。我们这里,即将取契丹朔州,要派兵马支援,不好多派兵马。”
苏安静有些犹豫:“地斤泽一万人,能不能挡得住两万党项残兵?”
贾逵笑道:“当年杜太尉开拓河曲路的时候,三万兵马,纵横数千里,连败契丹、党项。现在到了我们,却处处束手束脚。一万兵马足够了,若是出了意外,将领该杀!”
当年杜中宵带营田厢军此上,只有三万人,面对契丹和党项大军,纵横无敌。随着时间过去,宋军的胆量县是越来越小,再没当年豪气了。
在狄青手下的时候,向来称张勇贾智。张玉是第一猛将,贾逵则能决断,有计谋。这几年,在武都军校学了数次,加上手下将领多是从武都军校出来,贾逵对自己手下还是非常放心。以一万军队对党项的两万残兵,如果打不赢,这将领委实有问题。
贾逵军中是河曲路的习惯,各种制度完备,将领各司其职,与狄青大军不同。一万军队,枪炮装备完全,怎么是党项残军能够对付的。
当下贾逵下令,浊轮寨一带的宋军,统统前往地斤泽。配合那里的守军,堵住黄羊平党项残军北上的退路。同时行文胜州韩琦和富弼,用铁路向地斤泽补充粮草弹药,做好战斗的准备。
第116章 如何安置
杜中宵匆匆来到田况官厅,拱手行礼。
田况道:“副使且坐。刚刚前线狄太尉送军情来,我们议一议。今日贾太尉和程副使不在,枢府只有你我二人。我们议过了,入宫禀明圣上。”
杜中宵落座,田况道:“夏安期带兵占了银州,其属将种谔进占弥陀洞,党项就算亡了。不过银州残军逃窜,救了弥陀洞的兵马后,一起逃入了大漠之中,据安庆泽和黄羊平。前几日,狄太尉亲率大军十万,兵分三路,去攻残军。军情送到京城,想来两军已经接战了。”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占领银州,党项就算是正式亡了。这些党项残军干吗不降?现在安庆泽和黄羊平被四面围住,没有纵深,怎么能够坚守?”
田况道:“党项人为什么不投降,而是带大军北去,这可说不好。原因我们不必猜测,只知道他们逃了就是。狄青十万大军进剿,依副使估计,党项残军可有机会?”
杜中宵想了想,道:“这个时候,党项人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他们估计打的是熬走狄青大军,而后再出的主意。当年继迁叛国,不就是诱杀曹光实后,东山再起么。延州虽然向北运粮不易,还是能支撑狄青大军些日子,党项人的算盘必然落空。”
田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党项一战,看来就要结束了。现在要紧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怎么从契丹两帝相争中得利,再一个,就是狄青所部二三十万人,该如何处置。”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道:“对契丹战事,要紧守一个原则。占领关键地域,但不要过分刺激,以免两国大战。耶律洪基击败重元之后,契丹再次统一,必然有一小段时间,契丹会上下同心,其军力非平时可比。等过上两三年,这股气泄了之后,再打就容易了。”
田况奇道:“副使为何这样说?自重元在大同府称帝,契丹已经打了五年,该国力不济才是。”
杜中宵道:“太尉,契丹两帝争立的时候,其境内的统兵大族,一个一个都鬼精鬼精的。除了两军前线之外,其他地方都一切安然,甚至贸易交通都没有断绝。说是打了五年,其实除了燕云两州外,其余地方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一旦洪基胜出,天下官员将领必然要表忠心,一段时间难制。”
田况想了想,还真是这个样子。契丹的内战,跟中原五代时可不一样,两帝打得难解难分,地方大族只是坐观成败。要不然,他们哪能打上五年的时间,全面开战国家早支撑不住了。真正受到战影响的只有燕云两州,其他地方不但没受影响,许多大族还多了许奴隶呢。
这是契丹的特点,虽然也实行帝制,但说到底,几个大族的势力不小,对政治有很大影响。随着洪基优势越来越大,得到越来越多的大族支持,势力反而越打越强。等到他攻进大同府,契丹境内的所有大族都被动员,仗反而不好打。
双方争帝,前线动辄数十万人。其实战兵不多,大多都是动员的民夫。燕云两州受到很大影响,其余地方可影响不大,现在不是双方大战的时候。
田况道:“且不说契丹。灭了党项后,狄青兵马该如何处置?”
杜中宵沉默一会,道:“此事要看圣意如何。此次战事,虽然最后胜利结束,是难得大功,但战争中的问题也不少。初进军时,大军前进缓慢。到了后边横山,又发生多次乱事。说起来,这都是狄青所部的缺点。进攻党项时,党项已经被朝廷四面包围,各地都缺少纵深,大军还能够胜任。跟契丹作战,军中有这些毛病,就很难讲发生什么事了。”
田况道:“先不必管圣意,副使觉得,应该如何?”
杜中宵道:“依我说,应该把大军召回京师,重新整训。枢密院和三衙,一样要重整,真正把军队和战事管起来。军队首先要打胜仗,再说其他。如此做,只怕扰动不小。”
田况点了点头:“这次党项战事,其实足够让众臣看清原来禁军的毛病。不过,重整禁军,有两个难处。一是合要求的将领不足,再一个军中老人向何处去。”
杜中宵道:“要想恢复燕云,打败契丹,不做大的改变是不可能的。军队委统兵官,朝廷和主帅对军队的掌控力不足,这个问不能够解决,就很难做到。而要解决,不动大手术不可能。”
田况叹了口气:“我是如此想的,其实朝中大臣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但真正要做,遇到的阻碍必然极多。不说别的,当年副使在河曲路的时候,就在京城设军校,培养将领,整训禁军,最后还不是半途而废。说到底,要真正整训禁军,就要给军中老人出路。”
杜中宵道:“军中老人,无非是求一个富贵,一生无忧而已。朝廷总是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养起来就好。现在朝廷府库充盈,这也并不是难事。”
田况笑着摇头:“副使,养一个老兵,就要少一个新兵,军队的数目是死的。还有,以前禁军中的习惯,一切决之于统兵官,许多将领,他们可不只有俸禄。几个人没有什么,这样的将领多了,朝廷也必须考虑。若是处置不当,这些人到地方为乱,那可不是小事。”
杜中宵自然知道,军队改革最大的障碍,就是军的老将,和一些世代为兵的人家。这些人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数量又不少,不给他们出路,军队的改革就很难进行。宋朝以军立国,哪怕皇帝一时同意了改革,这些老兵老将没了生布根本,一起去皇宫哭诉,皇帝还是要改过来。
想了又想,杜中宵道:“太尉,若真是要整训禁军,看是不是可以这样?自我在京西路营田,铁路又修到了江陵,两湖一带不断有人迁入,与蛮人发生了不少冲突。两湖地区湖泊众多,土地平旷,是营田的好地方。不如把原来的老兵发配到两湖,去镇压蛮夷,兼且营田。朝廷的钱粮,也支持得起此事。”
田况目光一亮:“此议不错。其实禁军老兵,不过一二十万人而已。真要计较起来,其中的许多人还可入军校,能够学习出来,重入军队。真正要朝廷养起来的,也只有几万人。如果能让他们到两湖去营田,朝廷出钱粮,数年之间就有可能自给有余,是个办法。”
杜中宵叹了口气:“太尉,奈何此事终是要看圣意如何。禁军很难整训,说到底,是整训中淘汰的人太多,他们很多与皇家关系非浅。我们想办法,只是想办法罢了。”
田况笑道:“副使又怎么知道圣意不想如此?”
杜中宵听了不由怔住:“莫非,圣上也有意重整军队?”
田况道:“党项一战已经看得清楚,禁军不整训,就很难应付大规模战事。而要恢复燕云,就要与契丹大战,圣上也明白。前日,圣上召我和文相公,讨论过此事。”
杜中宵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明白,随着党项战事结束,两府也要变动了。而田况,显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高过了贾昌朝。
第117章 无路可逃
韦支遇看看西边的斜阳,吩咐大军就地休息。同时命亲兵把几位将领叫来,商量战事。
围着一堆篝火,几个将领愁容而满。周围歇息的士卒,也都军纪不整。
白遇子道:“宋军三路大军向北合围,打了几仗,我们退到黄羊平,再向北可没有退路了。狄青十万大军,我们着实不能抵挡,当快快寻找出路才是。”
韦支遇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沉声道:“向西是大漠,黄河边数百里,又有张玉的数万大军阻截,走不的。向东则是宋军河东路,还有杨遂拦截,同样去不得。其实只有向北一条路,进地斤泽。”
白遇子道:“宋军在地斤泽驻有大军,这个时候部族也不接纳我们,怎么去?”
韦支遇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然怎么办?现在想投降,只怕宋军也不接纳。”
白遇子沉默了一会,道:“其实我们入安庆泽的时候,就是一条死路。有什么办法?四面都被宋军围住,只有这一条死路。到了现在,死并不可怕,只是可怜了这些士卒。”
此次宋军进攻异常坚决,就连安庆泽的牧民,大多也被当作乱贼杀死。军纪一旦放开,宋军的战斗力反而显现出来,根本不是党项军能抵挡的。过了几战,只能望风而逃。到了黄羊平,党项残军已经退无可退,周边都是大漠。只有向北百多里,是地斤泽,宋军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着四周的黑暗,韦支遇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办?冰冷的现实让人心里发寒。
南方百多里外,狄青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喝酒。军中几位将领坐在一边,低声商量着最近的战事。旁边的士卒在宰杀牛羊,欢声笑语。
一路北来,狄青传下军令,凡是安庆泽和黄羊平不肯归降的党项人,全是乱贼,格杀勿论。大军迅速北进,党项军一触即溃,很快占领了安庆泽。
这是一个小部落,青壮大多被杀,只剩下妇人孩子,各自躲在仅剩的帐篷角落,看着宋军。狄在这里,宋军不敢伤害妇人孩子性命,只是分食牛羊,大口饮酒。
和斌道:“党项残贼只剩下万把人,一路北趁,很快就没有退路了。这一战,应该用不了多少日子了。不知道桃花开时,我们能不能回到京城。”
卢政道:“党项人已是笼中鸟,瓮中鳖,还能折腾几时?听说朝中已经准备钱粮,要迎接我们大军回京了。党项为祸数十年,今日一朝去休!”
几个将领一起笑,大口喝酒。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是丰收前的喜悦。
狄青看着篝火,没有说话,心中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从小卒到枢密使,狄青是禁军的传奇。在京城做枢密使的时候,经常有禁军士卒和京城游手闲人,特意到自己上朝的路上看一看,视为他们的偶象。此次带兵灭了党项,可以说是军事生涯的巅峰。但他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狄青看着跳动的篝火,暗暗叹口气。没有办法,时代变了,自己这样的将领已经不再是朝廷需要的。以这样一场大胜谢幕,对于自己,或许是一种安慰吧。此次党项战事,狄青自己都感觉得出来,这支军队不适合大规模战事。实际上除了灵州一战,也没有大战。
想起这几年的经历,想起禁军的整训,想起自己在军校的日子,狄青不胜唏嘘。一个时代,就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另一个时代正式开启。狄青不知道,这一战后朝廷会怎么安排自己,想来是高官厚禄,但不会再安排实权职务了。
最后一战,狄青痛下决心,以重兵出击,一定要把这股党项残军剿灭,更多是一种纪念,纪念这一场战事。其实那两万残军,又有什么大作为?
自己属下的将领,虽然这几年错过了禁军整训的最佳时刻,一部分人也不适合新的军队,但也有适合新军制的。比如北边的贾逵,他本就为人沉稳,心思缜密,新军制下反而能发挥长处。他们的未来,只能够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火上的羊熟了,和斌撕下一条羊腿,交给狄青:“太尉,这里的羊肉最是鲜美,且尝一尝!”
狄青接了羊腿在手,咬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是好肉。越是向北,牧民越是稀少,明日大军向北急行,尾追残贼。他们进入安庆泽已经有七八日,从打的这几仗看,粮草已经不多。我们追得紧一些,让他们没有喘息的机会,一举击灭!从镇戎军出兵到现在六个月,该有个完结了。”
和斌笑道:“党项残贼已是日暮途穷,引颈待戳。我随太尉多年,这一仗算是最痛快!”
狄青笑了笑:“多立些军功,等到回到京城,有无穷好处。以后想再有这种机会,只怕不多了。”
和斌道:“太尉说哪里话,北边还有契丹,大战无数。我们正当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
狄青没有说话。对于这些将领来说,四五十岁年纪,确实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可狄青不一样,做过了枢密使,早早登上了人生巅峰,后面的生活就会了无趣味。
和斌为人精细,在军校中学得也好,只是在这支禁军中只能如此。换一个环境,他的未来还真地说不好。说不定跟贾逵一样,特别适合新的军制也说不定。
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星,狄青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以前的无边豪气,竟然就在这半年战事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实际上这半年来,没有败仗,大军连战连胜,一路高歌猛进地灭掉了党项。可作为统帅,狄青总觉得差了一口气,让他胸中豪气无法舒展。
痛饮了一大口酒,猛地咬了一口肉,狄青坐在火堆旁,有些不甘,有些无奈。
贾逵下了马,匆匆进帅帐,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几个小参谋,正在地图上标着敌我旗子。贾逵看了一遍,指着南边黄羊平道:“党项残贼的驻营地,查得清楚吗?”
一个参谋道:“回太尉,这两日军中便广派侦骑,都查得清楚了。残贼人数,估计现在还剩下一万两千余人。他们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多,加上黄羊平的党项牧民逃亡,他们无处征集粮草。”
贾逵点了点头:“南边狄太尉三路大军已经开始合围,他们惟一的出路,就是到地斤泽来。这最后一仗,看来是要落到我们身上了。残贼军中,马匹多不多?”
参谋道:“与狄太尉连续几战,党项军中已没有多少马匹,估计六七成的人没有马。”
贾逵道:“好。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两军就要相遇了。这一仗,要干净漂亮!”
第118章 投降
太阳在天边探出了半个脑袋,整个大漠洒下金光,如梦似幻。稀疏的草地,草色已经泛青,不知名的花儿开放,甚至有几只白色的蝴蝶在飞舞。
韦支遇觉得嘴唇有些发干,看着前边远处的宋军,手微微颤抖。
白遇子道:“地斤泽只有不到一万宋军,我们决一死战,从这里找条路北去。宋军重兵集结于沙州和胜州,北边兵马不多,过了地斤泽,说不定就能逃过阴山。那个时候,谁能奈何我们!”
韦支遇点了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几次战败,一万宋军就足以做自己这些人的夺命阎罗。逃过阴山,这只不过是幻想罢了。宋军有铁路,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些人跑了。
贾逵站在望楼上,手中拿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的党项残军。身边紧靠小绿洲,宋军列开阵势,迎战逃到地斤泽的党项人。这处小绿洲是附近惟一的落脚点,党项残军必攻之地。
河曲路的兵马与狄青所部不同,行军作战都是依照军校所教,指挥系统完整。由于条件充裕,基本是以当年的营田厢军为蓝本,发展而来。便贾逵这一万人,便就有三千骑兵,三千炮兵,还有三千人的步兵。剩下的一千人,是贾逵的亲兵。
列阵静等敌来,形势对宋军有利。不过这是贾逵调到河曲路后的第一战,想来想去,还是急急赶了过来,亲自指挥。这一仗,是对党项的最后一战,丝毫不允许失误。
太阳爬上了天空,天地间的金色慢慢退去。天空万里无云,今天是个好天气。
一个亲兵快马过来,向韦支遇叉手:“太尉,后边的宋军已经追了上来,阵后已经出现侦骑!”
“知道了。”韦支遇摆了摆手,看着前方的宋军,咬着嘴唇。“今日只有击败前方宋军,夺一条路北去。如果冲不过去,就只能命丧这里了。”
说完,转头对身边的白遇子道:“我带前军冲阵,你押在后面。前有敌阻,后有追兵,我们今日背水一战!如果冲阵不利,你自己想办法,我们来生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