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杨绩在室里走来走去,兴奋不已。今年夏天逃了数百百姓,与宋朝沿边安抚使马怀德交涉了数次,一直没有结果,杨绩一直郁闷。直到今天,有了上司支持,郁闷的心情才一扫而空。
手在空中猛地一挥,杨绩道:“到时大军过宋境,把那帮刁民一起抓回来!”
说完,唤过衙门的公吏来,准备酒筵,自己要好好喝几杯酒。
河间府,刘几和副都指挥使宋守约站在衙门外,迎接前来的李璋一行。进了衙门,到官厅各自落座。
刘几拱手道:“太尉自京城远来,没有远迎,万莫怪责。”
李璋道:“枢密院宣旨,命我到河间府,与太尉商议帅司事宜。在下才疏学浅,不当之处,诸位一笑而过即可。这一位丁令德,现在枢密院机宜司做事。以前曾在河曲路为官,甚得杜太尉看重。等我回去之后,丁将军会在河间府待上些日子。”
刘几看丁令德满脸和气,面上堆着笑容,好似个酒铺掌柜一般,向自己拱手行礼。
回了礼,刘几在记忆中思索,记不起这个人。看来应该是到了河曲路后,杜中宵发掘出来的,并不是随州时的旧人。随着李璋前来,不用问,这是原来河曲路管情报的要人。
说了几句客套话,刘几道:“太尉远来,备了些酒水,为你们接风洗尘。河间王知府,听说太尉要来此处,昨日就派人来说,如果不避嫌,愿来问候。”
李璋道:“我是公事前来,有什么可以避嫌的?正好有事要地方配合帅司,自该见王知府。”
河间知府王贽,是高阳关路都部署兼安抚使,为一路帅臣。整训过的禁军不隶原帅司,才有了刘几的沿边经略。王贽对朝廷事务不太熟悉,对刘几设立帅司有些摸不着头脑,听说有朝廷官员过来,急忙拜会。禁军整训后,再设立新帅司,与原来河北路的军事安排多有冲突,李璋正好说清楚。
到了后衙,刘几吩咐设下酒筵,各人落座。又派了自己亲兵,去请王贽。
不多时,王贽到来,与众我见礼落座。
饮了两杯酒,李璋道:“枢府得到的消息,夏天收留了契丹数百百姓,契丹一直不肯罢休。今年冬天河流结冰时,极有可能生事。要早做准备,不要折了朝廷锐气。”
王贽道:“我也听说过此事。对面的涿州,这几个不住派细作过河,刺探本朝军情。特别是前些日子张岊一军到的时候,驻在雄州,他们最在意。”
李璋道:“有没有抓到契丹细作?似这等人,抓到就正典刑,不可姑息!”
王贽摇头:“那些人油滑得很,并不进城,只在乡间游荡。地方上人力不足,不好捕捉。”
刘几叹口气:“河北比不得内地,这里的百姓,许多都是两输户。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宋人还是契丹人。越是乡下的地方,对朝廷法令茫然不知,更加不知道怎么防细作。”
李璋看了看丁令德,沉声道:“雄州到河间府,现在驻扎十余万大军,还多过百姓。任凭契丹细作刺探军情,如何了得。自事自该帅司刘太尉去管,地方协助即可。”
刘几和王贽一起拱手称是。
李璋又道:“今年初,萧革献了朔州。契丹国主耶律洪基亲自带兵数十万,在马邑与本朝贾逵太尉战了不少日子,并没有占到上风,只能够无奈退去。这一仗,本朝军队切切实实赢了契丹人,提振军兵的士气。今年冬天,如果契丹人胆敢越境,你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几道:“冬天河水结冰,契丹兵马纵横来去,极是难防。如果数千骑兵越境,并不深入,一两日便就退回去,帅司也没有办法。太尉,此事只能看天意了。”
李璋看着刘几,沉声道:“杜太尉钧旨,如果太尉做不到,帅司就只有换人了!”
刘几悚然一惊,急忙拱手道:“末将自该尽力!不失朝廷所望!”
看着刘几,过了好一会,李璋面色才慢慢缓和下来,道:“我临行时,太尉言,大军作战,除了指挥若定,还要周知敌我军情。刘太尉虽然与杜太尉在随州共事多年,后来却少独领大军的机会。今年冬天如果能防住契丹,才算是合朝廷所望。”
见气氛严肃,王贽和宋守约都屏息敛气,不敢说话。特意派李璋来,把话说得这么重,看来朝廷对于今年冬天契丹可能的进攻,看得极重。为了鼓舞士气,绝不允许契丹自由来去。
一边的丁令德,一直笑容满面。别人看他,他就陪笑,不看他,就笑眯眯地看着几人。
刘几心中明白,李璋和丁令德此来,肯定有特别的用意,不只是来告诉自己这几句话而已。现在已是十月下旬,外面已经结冰,只是拒马河等大河水急,还要等些日子。契丹要过河报复,现在应该有消息了。只是自己帅司新建,对契丹军情掌握不足,心中不由着急。
举起酒杯,刘几对王贽道:“要想知道契丹军情,防住细作,要地方全力配合。王知州在河间府已经数年,管着数万禁军,若是帅司有事,还请要全力帮忙才好。”
王贽急忙举杯,道:“若刘太尉有事吩咐,我必全力帮着办好。”
饮了酒,李璋道:“契丹出兵,必然是从涿州来。涿州到雄州一百余里,骑兵行得急,一日就可以越境。你们要用心于涿州方向,早早打探消息,不要派人打个措手不及。朝廷严令,如果契丹人越境,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不过,你们大军不可越过边境,免生麻烦。”
刘几看了看王贽,道:“契丹人越境,如果只是抢掠一番就走,只有一两日的时间。太尉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这一两日内,把契丹人留住?”
李璋道:“这里是帅司,你们如何作战,枢密院不管。但是,契丹人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回去。如果契丹人回去了,刘太尉要回京请罪。”
这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显然,朝廷已下了决心,让契丹人吃个大苦头。
第180章 奇人
李璋在河间府待了两日,查看了筹备中的军校,便就回了京城。铁路已比修到保州,从京城到这里来方便了许多。交通方便,通了铁路的地方,经常会有朝廷官员下来视察。
送走李璋,刘几和宋守约回到了官厅,各自落座。
宋守约道:“太尉,感觉李太尉此次前来,许多话没有说明白。杜太尉的为人一向和善,怎么会这种严令?契丹都是骑兵,选的地方好了,越境几日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拦截?”
刘几道:“我与杜太尉一起在随州练兵数年,自然知道。不过,真遇到大事,杜太尉也绝不会犹豫的。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杜太尉为何会下严令,我们不知道,不必去猜。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能够让契丹人有来无回!如果做不到,我们两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守约叹了口气:“契丹如果出骑兵,突然入境劫掠一番,我是想不出怎么拦截。边境线绵延数百里,怎么可能防得滴水不漏!”
刘几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随李太尉一起来的那个丁令德,说是在帅司听令,并没有回去。专门带这么一个人来,枢密院应该有特别用意。”
宋守约愣了一下,道:“看那人面容和善,倒似个做生意的主管,能有什么用处?”
刘几道:“人不可貌相,李太尉特意带了他来,必有用意。不要忘了,现在枢密院里,李太尉可是管机宜司。机宜司本就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也有许多奇人异士。”
说完,刘几吩咐人,去请丁令德过来说话。
丁令德进了官厅,依然是满面笑容,向两人行礼。
刘几道:“不必客气。不知丁将军在枢密院是什么官职?”
丁令德道:“回太尉,下官只是做些杂事。自在河曲路被杜太尉赏识,才做到内殿崇班。”
刘几点了点头,明白丁令德的意思。他在枢密院里,可能就真的做些杂事,也或者是他负责的事情不好让外臣知道。点明自己是内殿崇班,是让刘几和宋守约知道,自己大致是什么地位。内殿崇班是大使臣,在宋军里算是中级军官,地位可是不低。
宋守约看着丁令德,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店里主管,想不出来这样一个人,怎么升上来的。一般军中的将军,不是世家,最少有些威严,可不是这个样子。便问道:“李太尉特意留下将军,必有用意。”
丁令德连连点头:“太尉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一边说,一边看刘几。
刘几沉声道:“李太尉的意思,将军可以明言。”
丁令德称是,道:“现在已经十月下旬,再有一两个月,拒马河就冻上了。朝廷估计,那时契丹极有可能会派兵马越过边境。帅司新立不久,要应付此事,只怕有些难处。”
刘几点头:“自然是极难。不知将军可有教我们的?”
丁令德忙道不敢,道:“我来此处,临行前太尉吩咐了两件事。一件事,要密切注意涿州动静,那里兵马一集结,这里就要得到消息。最好契丹人要攻哪里,也要提前知道,以便早做布置。另一件事,是要引导契丹人渡河的地方,行进的路线。前一线事,自然是太尉的帅司派人去做。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后一件事。与契丹交恶,无非是收留了数百南逃的百姓。契丹人越境,最有可能的,就是去掳掠他们。我留在这里,就是帮着帅司,想方设法引导契丹人,到那里去。”
刘几一听,不由站了起来:“这种事情,你也能够做到?若是如此,留下契丹人就容易许多!”
丁令德还是满面笑容,不过神情间有些无奈:“太尉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若是做不好,回去要受惩罚的。虽然难,总要去做不是?”
刘几看着丁令德,过了好一会,才笑道:“不错。再是难,也要去做!”
手下十五万大军,对刘几来说,与契丹作战没有问题,留下他们也没有问题。最难的地方,是不许他的军队越过边境。几十里路,对于骑兵来说,实在容易得很。在边境秘密集结,突然越境,劫掠一番后第二日退回,宋朝的军队还没有集结起来呢。
这一点难处,几乎无法破解。只要契丹人小心,宋军防得再严,也没有办法。但是,如果丁令德真能让契丹人攻击固定的地方,一切就好办了。大军布下天罗地网,契丹人一越境,便就去封住退路。而后伏兵尽出,把契丹死死围住,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看着丁令德,刘几道:“不知将军要如何去做这件事?”
李令德摇了摇头:“现在哪里知道?我要先到南逃的百姓那里,熟知他们,才能想出办法。此事需太尉帮忙,不可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当然,还要派几个伶俐的人来,帮着做事。”
“这有何难!”刘几大笑。“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我便让张岊到河间府,吩咐了他,带你去雄州就是。他手下五万大军,你要什么,尽管去要。等你有了主意,说给我听!”
丁令德叉手:“下官尽力去做,多谢太尉成全。”
看着丁令德,见他一直笑容满面,完全就是个做生意的人。而且这笑容,是从心底发出来,不是那种假笑,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只能心中暗叹,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吩咐下人摆了酒席,刘几和宋守约一起,请丁令德饮酒。席上,刘几问起丁令德以前的事,他却一点都不肯说。只说自己原是禁军,整训时调到河曲路,偶尔得到杜中宵赏识,一直在那里做事。
在随州的时候,杜中宵编练的军中情报人员,主要是测绘地图,依照一些痕迹推算敌军等等。至于刺探军情,以及秘密任务,那时军中并没有。后来在河曲路,主管一路帅司,才有了这些人。
听丁令德说话滴水不漏,完全不知道这些年他做了什么,刘几便就不再问。说到底,这是从枢密院来的人,不好逼得紧了。虽然官职不高,丁令德却是在机宜司做事,接触许多机密的。
虽然一直劝酒,丁令德也酒到杯干,却一直面色不变。刘几进士出身,本是文臣,哪里能喝这么多酒?最后酒意上头,只能送丁令德离开。
送走刘几,宋守约见丁令德还是那副模样,好似没喝酒一样,道:“将军未醉,还要饮些吗?”
丁令德忙道:“不敢。下官不善酒,只是不好推辞。既然已经尽性,不如就此罢了。”
第181章 开店
雄州官衙,张岊和马怀德看着丁令德,心中拿不定主意。刘几的公文,说这是枢密院派来的人,要雄州和张岊配合他做事。不过,他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却只字未提。
马怀德道:“将军来雄州,不知要做什么事情?要我们怎么帮助呢?”
丁令德拱手:“太尉派下官来,只做一件事。就是让契丹人恨南逃的百姓,冬天若是有兵马来,必去他们那里。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是要下功夫。”
张岊听了,看着丁令德,道:“若是能做到此事,契丹不管来多少人,都让他们有来无回!不知将军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们要派多少陪着做事?”
丁令德道:“我初来此地,哪里知道?还请衙门派几个面生而且伶俐的人,且随着我。等到过上三五日,知道了这一带的事情,了解了北边契丹主官的脾性,才好做事。”
马怀德想了想,道:“衙门里的人,要找生面孔可不容易。还是张太尉从军中选人,我命衙门暗中配合好了。若是将军有什么需要,尽管可以跟我讲。”
丁令德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做这种事情是要花钱的,烦请两位借一两百贯钱,才好开始。”
张岊听了笑道:“这也不难。我从军中拨两百贯与你,不必雄州衙门出钱。你真能够做到此事,让契丹人攻南逃百姓,我必然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丁令德急忙拱手谢过,道:“太尉,此事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张岊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刘几来的公文里,已经说了枢密院严命,今年冬天绝不可以让契丹军队自由来去。驻守保州和雄州的张岊,正是契丹最可能来的地方,对此事格外在意。
铁路修到保州之后,并没有停止,一路向雄州修来。铁路沿着南易水北岸,一路东来。雄州城西二十里的渡口,北边便就被选为车站,一时间热闹非常。
这一带河流纵横,到处都是池沼。有人耕种的地方水被引走,无人的地方,芦苇遍布。选定的车站和渡口之间,大片芦苇正被烧掉,一条路修了起来。
就在渡口旁边,这两日突然开了一家新店,除了有客房供来往旅客居住,还卖酒菜。这店的酒从不搀水,极是猛烈。菜的味道也可口,而且价钱不贵,生意很好。
开店的人正是丁令德,带着几个张岊拨来的士卒做小厮。除此之外,还有马怀德安排的雄州官衙的人也归他管辖,建起了一个情报网。
这一日傍晚,孟学究和韦信几个人到了店门外,见渡船还在对面,便道:“天色还早,我们进店饮两杯酒。听说这店里酒好,菜的味道又好,进去尝一尝到底如何。”
进了店,见现在时间还早,并没有客人。几个人便就找了一副座头坐了,叫过小厮来。
丁令德认得这几个人,正是几个月前南来的契丹百姓,便就自己走了上来。他到这里开店,就是为了熟悉当地地理,周知地方人情,想方设法让契丹人记着这些人。南逃的三百多户人家,凡是头面人物都一一记过,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而已。
孟学究道:“听说主管店里酒是好的,便打来一角。还有,你们有什么拿手菜?不要价钱贵的!”
丁令德堆着笑道:“好,好。下酒的菜,最受欢迎的是一味卤豆腐,都是大块豆干,在卤肉的汤锅里卤成。既饱腹,吃起来又有肉味,下酒是极好的。”
孟学究道:“好,那便来一盘卤豆腐,再来几样咸菜,我们喝酒。”
丁令德道:“保州通了火车,有登州的鱼卖到这里。海里的鱼,不似我们平常吃的,又多肉,又少刺,煎了极是下饭。诸位客官,要不要来一盘?”
孟学究摇了摇头:“我们寻常百姓,挣一文钱不知多么艰难,哪里吃得起那些?主人家,只要又便宜又饱腹,有些味道更好的菜。我们吃了下酒。”
丁令德笑笑,命一边的小厮,遵照吩咐上菜来。
酒菜上来,孟学究和众人饮了两杯。丁令德没有事情,又转了过来,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