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沉默了一会,杨遂道:“现在还不知有多少契丹人在曲阳,冒然去攻,是不是太过草率?”
刘兼济道:“契丹人是从飞狐来的,最多几万人。如果来十万大军,后边如何运粮?不迅速把契丹人堵在山口,让他们散入各地,那里就麻烦了。定州与保州和雄州不一样,只有几县坚壁清野,大多地方还是如同往常。契丹人一旦深入内地,可以到处获得粮草,
追捕也难。”
这才是刘兼济担心的事情。失一座曲阳城没什么,只要防线不崩溃,夺回来不难。可如果让契丹人以曲阳为基地,绕过坚城,攻到内地州县去,引起什么后果可说不准。契丹全是骑兵,作战本来就有流寇习性,如果从定州和真定府的中间穿过去,南下赵州,就凿穿了宋朝的边境防线。后方没有大军,要与契丹骑作战可不容易。一个不好,兵临大名府城下,就朝野震动。
以刘兼济和真定府窦舜卿的十万兵力,不管契丹来多少人,都足以围歼。怕的是行动迟缓,契丹人迅速南下,来不及反应。刘兼济必须立即率大军去攻曲阳,把契丹人堵住。
众将商量一会,只能同意刘兼济意见。
刘兼济道:“军中本就有预案,一会发给你们就是。祝贵、方浩,你们立即回去点齐兵马,明日一早便就出发。不管曲阳有多少敌军,要把城夺回来!”
祝贵和方浩叉手唱诺。离了官厅,急急命属下召集兵马,准备出发。
定州不在前线,并没有建新城。各部的兵马,除了一部分分守周边县城,都驻扎在定州周围。作为后方,真定府、定州与保州、雄州不同,不求处处把守,而是一直保证足够的机动兵力。一旦有契丹人过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优势兵力把敌人消灭掉。
此次意外,是契丹人来得太快,兵力太多,攻势太猛,宋军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契丹人进攻山中堡寨时,宋军就应该得到消息。刘兼济可以及时组织兵马,在曲阳堵住契丹大军。
命众将去准备,官厅里只剩刘兼济和杨遂。
命人上茶,刘兼济道:“明日我亲自带军去曲阳,定州一切,就交给你了。”
杨遂叉手道:“太尉只管去。某在定州,一定守得四周万无一失!”
刘兼济点了点头:“此次契丹人来得太快,我们以前的布置,均无用处。只要把他们堵在曲阳三五天的时间,一切都好办了。现在最怕的,是契丹人南下攻新乐。新乐一失,契丹人就突破了铁路线,可以南下赵州。到了那时,他们在数州间纵横来回,短时间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刘兼济重重叹了口气。如果让契丹人越过铁路线南下,宋朝的防线就被突破了,后方没有机动兵力。纵然契丹不善攻城,数州之地,抢夺的粮食足够维持大军消耗。那个时候,朝廷会是什么样子,刘兼济根本不敢想。
以前契丹人大举南下,也不是每城必破。大部失陷的城池,便如曲阳一样,是有人畏惧逃跑,被契丹所乘。而攻不下城池,契丹人也不纠缠,绕过下向南就是。
常说开封府无险可守,便就是这个意思。北方的游牧民族,不需要攻破河北路的每座城池,广袤的平原足够骑兵纵横。由于宋军缺少机动兵力,身后有没有攻破的城池也不怕,无非是粮草不从城池来,而是从城外百姓抢掠就是。现在河北路,宋军有足够机动兵力,契丹人南下并不是太大威胁,甚至可以说是自杀行为。但朝中的官员可未必能看得清楚,一旦人心动摇,事情就难说了。
喝了口茶,刘兼济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把契丹人堵在曲阳县。你这里兵马,随时注意新乐动向。最好是备好火车,一有异动,立刻出兵救援。只要守住新乐,纵然契丹兵马再多,也无非是在曲阳与我决战而已。三万兵马,即使面对十万契丹人,我也能坚持上些日子。”
杨遂叉手:“太尉且安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第5章 往何处去?
曲阳城里,耶律贴不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到处入户搜查的契丹士卒,冷冷地道:“不想宋军竟然守得如此顽强,不是有人开城门,攻下这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一边的耶律良道:“是啊,今日看来,整训过的宋军委实不同,比以前的能打多了。”
耶律贴不道:“听说逃走的是本县知县?抓到了没有?”
耶律良道:“已经抓获,正押在一边的牢房里。”
“让他来见我!”耶律贴不话声冰冷。“我们受圣上所命,来攻定州。此战能不能顺利,单看我们进展如何。抓的是曲阳知县,想来知道附近宋军布置。”
一边说着,耶律贴不快步进了县衙。这里现在是他的官邸,指挥契丹千军万马的地方。
过不了多久,潘越被押进县衙。到了官厅,只见里面生起火堆,地上铺了虎皮。一个大汉坐虎皮上面,手中拿了一条烤羊腿,正用手中解腕尖刀削着肉吃。
士卒叉手唱诺,地上的耶律贴不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潘越道:“你就是本县知县?”
潘越忙拱手:“回大王,在下潘越,正是曲阳知县。”
耶律贴不不屑地道:“就是你,开了城门,想要逃回定州去?”
潘越有些不尴尬,道:“是在下无眼,知道大王来攻,不早早开城门,反想逃跑,委实不智!”
耶律贴不听了大笑:“你也不用给自己贴金,我已经打听得清楚,守这城的本是一个指挥使叫高敏的。若不是你开城门,我还不一定打进来的呢!现在你已是阶下之囚,想不吃苦头,就要老实。我问你什么话,你老实作答!若有不实,小心你脖颈上的脑袋!”
潘越吓得一哆嗦,忙道不敢。
耶律贴不道:“这城里的百姓比平日多了许多,哪里来的?”
潘越道:“回大王,都是治下百姓。自秋天收了粮食,朝廷便就坚壁清野,把百姓都接进城来。本县是小县,不足四千户人家,都在县里。”
“原来如此。”耶律贴不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今年你县里收的秋粮,都在县里,没有运走?”
潘越忙点头:“回大王,都没有运走。因为县里有兵马,留下秋粮作他们的口粮。”
耶律贴不笑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省了许多功夫。”他率三万骑兵自飞狐而来,山路不方便运送粮草,打的就是因粮于敌,在宋境抢掠补给的主意。没想到宋朝先把百姓和粮草收集到了县城,连出城抢掠的功夫都省了。当然,如果攻不破城池,则就一切休谈。
此时耶律良进来,向耶律贴不躬身行礼,在一边坐了下来。
耶律贴不道:“周边宋军如何布置,可曾查清楚了?”
耶律良道:“大致问得清楚。宋军除了在各城驻有兵丁外,大部分兵马在定州周围。这附近,是刘兼济所部,一共五万人整。约数千人分驻各县,四万余人驻扎在定州。”
耶律贴不皱了皱眉头:“如此,定州可是不好攻。”
耶律良道:“正是如此。沿边各州,宋军都有大股兵马驻在州城,各县守城的多则两三千,少则千把人。我们要攻定州,只怕不容易。”
耶律贴不想了想,抬头对潘越道:“知县,附近宋军的布置,你说一说。”
潘越道:“大王,你们都已经查得清楚。刘太尉兵马,大多都驻扎在州城附近。各县里,都是一两千人守城。便如本县,只有高指挥使所部,一共约千人。”
耶律贴不点了点头,道:“南边的新乐县,有多少兵马?”
潘越道:“新乐县正在火车线上,比本县重要得多,有四千多人守城。”
耶律贴不听了,对一边的耶律良道:“宋人的火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北地的时候,就听说那东西十分重要。有了这火车,我们的兵马就不方便了。”
耶律良道:“听说这火车,是一种烧煤的大车,跑在钢铁铺成的路上,极是便捷。这车只烧煤,不用粮草,路上不必歇息,一日夜可行千里。而且拉的货物极多,一车可抵几百大车。”
耶律贴不听了皱紧眉头:“如此说来,我们若是在新乐县待上几日,就会有大股宋军来援?”
耶律良点头:“听人说的是如此。到底什么样子,下官也没见过。”
耶律贴不对潘越道:“知县,这火车真地如此厉害?几天之间,能不能调集几万军队?”
潘越道:“大王,火车行得快捷,拉的货物又多,只要两三天时间,几万军队只是小事。若是附近兵马充足,几天时间,调集一二十万大军也不是难事。”
耶律贴不笑道:“世间安得有如此神物,数十万大军数日就到!若是如此,我们在曲阳待几日,宋军岂不就可以调集数十万大军,把我们围死在这里!”
潘越急忙摆手:“大王,火车确实是神物!开封府到这里,也不过三五日间,更不要说河北路原有的兵马。铁路沿线的各城,只要没被攻破,一两日间就会有附近的兵马救援。”
耶律良道:“大王,宋军在定州和真定府各有五万人,如果不能快速深入内地,很容易就被他们围住。为今之计,是要确定攻哪里好。”
耶律贴不道:“最好的,自然是去攻定州。只要定州一下,北边就门户洞开。宋人在保州和雄州布置的大军,全然没有用处。只是,守定州的刘兼济在那里有四万兵马,却不容易。”
耶律良摇头:“从飞狐出发,三万骑兵已是极限,不可能再有更多人了。去攻定州,我们就全被宋军缠住,此次奇袭没了用处。还是绕过前线几州,深入宋地,一切就不同了。宋人在边境坚壁清野,内地州县可做不到。有了他们的粮草,数万骑兵纵横数州,也不是难事。”
耶律贴不叹了口气:“离定州只有几十里,不去攻,着实可惜!大王之命,不可不从,只好南下新乐县了。听潘知县讲,那里只有三四千兵丁,想来攻破不难。只要攻破新乐,就可以南下赵州,攻大名府再无阻碍!只要兵临大名府,看宋人还要怎么说!”
大名府是河北路的首府,离着黄河不远。围了那里,就能再现当年澶州之战的局势,宋朝还能跟现在一样镇定?契丹人的印象里,大军南下,攻到黄河边好似不是太难的事情。最近一两百年,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已经习惯了。只要一近黄河,无险可守的开封府,就是兵锋所指。中原朝廷,那时必然会乱作一团,求和就是很容易的事。
第6章 两军对垒
当夜耶律贴不喝得大醉,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还没有起床,就有亲兵跑来,却被拦在了门外。直到天近中午,耶律贴不悠悠醒来,穿好官服,出了自己卧房。
尚未洗漱,亲兵快步进来,叉手道:“大王,侦骑来报,宋军已自定州前来!”
耶律贴不一怔,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亲兵道:“侦骑言,络绎不绝,好似有数万人!”
听了这话,耶律贴不猛地一激灵,不敢怠慢。对亲兵道:“命诸将到官厅来,一起议事!”
亲兵叉手应诺,快步去了。收拾罢了,耶律贴不快步到了官厅,到正中坐定。看下面站的将领,许多人都议论纷纷,心中明白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自己害酒,误了时辰,其他人可能已经知道。
耶律良上前,拱手道:“大王,并州宋军今晨出发,预计今天傍晚,就会到曲阳县城。据报,来的宋军有数万之众,阵容严整,必须小心防范!”
耶律贴不道:“哪个领军?来的是哪些兵马?他们到了哪里?”
耶律良道:“宋军来的极是迅捷,侦骑还没有打探出来。”
耶律贴不点了点头,示意耶律良退下。道:“前天守城的那一队宋军,没有堵截住,看来是已经逃回定州了。定州有四万宋军,此次前来,想必不会少了。诸位以为,该如何应对?”
一边的萧胡睹出列叉手:“大王,我军有三万骑,曲阳城小,大军不得施展。末将不才,愿带一万兵马,出城迎敌。若侥幸得胜,则为我军之幸。”
耶律贴不想了想,道:“来的宋军必然数万,你一万人能做得什么?不过,曲阳城小是对的,三万人在城里,施展不开。你带一万人去城西,在泒水和长星川间列阵,防宋军绕到曲阳城后,堵住我们的去路。我自带剩余兵马出城,与宋人战于城下!”
萧胡睹叉手称诺,自回队列。他虽然没有参与重元之乱,不过一直与萧革交好,兄弟一般。不过萧胡睹善于钻营,而且心思灵巧,重元被诛,他迅速得到了洪基的信任,出来领兵。
契丹的后族与皇族是其根本,耶律洪基诛重元后,除了诛除首恶,对其于将领皆不问。经过了一年时间,裂痕基本修复。萧胡睹这些没有参与叛乱的,更是得到重用。此次对宋朝用兵,契丹也有借大战弥合部族的用意。皇族后族和好如初,是契丹稳定的根本。
耶律良出列道:“大王,宋人大军前来,不可小视。我们还是坚守城池,等其自退得好。若是大军出城迎战,只怕被其所乘。后方飞狐离此遥远,若是一时不利,也无援军。”
耶律贴不道:“曲阳小城,如何放得下三万兵马?你谨守城池,我出城之后,护好后翼。宋军无非是来三四万人,我两万骑兵,足以与其争锋!
”
耶律良无奈,只好称是,退了回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耶律贴不正与众将议论的时候,士卒来报,宋军已经离曲阳不足五里。
耶律贴不一拍案几,高声道:“此战赢了宋军,定州便就空虚,如探囊取物一般!宋军善守城,此番却来攻城,不是送死?明日与我一起出城,与宋军决一死战!”
众将见耶律贴不豪情万丈,一起高声称诺。
刘兼济带着大军,在离曲阳五里的地方下寨。命军中造饭,几位重要将领到自己军帐里来。
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在帐中坐定,刘兼济闭上眼睛,略作休息。今天天不亮出发,一路上都是急行军,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曲阳城外。此时火炮等走得较慢的部队还在路上,连夜赶来,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不作战。不过没有办法,刘兼济必须把契丹军队堵在曲阳,一刻也耽搁不得。
过不了多久,众将进了帅帐。刘兼济睁天眼睛,让众人两边落座。
众人坐定,刘兼济道:“据侦骑所报,来的契丹兵马约有三万骑,现都驻于曲阳城四周。已经仔细查过了,所幸他们在曲阳休整一日,没有分兵去其他地方。只要我们能把他们堵在这里,不祸害周边的州军,失城之过朝廷不会重责。如果让契丹人南下突破了铁路线,事情可就大了。”
祝贵道:“契丹三万人,我们也是三万人,不正是棋逢对手?”
刘兼济摇了摇头:“若是两军列阵,又何怕他们?契丹人全是骑兵,没有列开阵势对敌的道理。现在最怕的,是他们分兵向南。泒水河浅,涉水可过,怎么防得住?”
方浩道:“只要我们布好阵地,契丹人想跑也难。明日不急与敌交战,还是全军展开,把附近的道路堵截住。契丹人北退,那里是大行山山道,我军可以从后追击,他们逃不了多远。”
刘兼济点了点头:“说的是,曲阳已经丢了,我们不必急着与契丹作战。明日方浩所部,向西边列阵,把道路堵死。正面是我与祝贵所部,防守一二日,等到战线布置完毕。”
祝贵道:“我们兵临城下,只怕契丹人会出城来攻。”
刘兼济道:“我们枪炮齐全,就是契丹三万人全部来攻,又怕他什么!契丹人的长处,是骑兵纵横来去,我们步兵难以捕捉。只要堵住道路,正面交锋,他们不是我们对手。”
方浩道:“契丹人占了曲阳,无非一是东进攻定州,或者南下骚扰州县。他们三万骑兵,想攻定州兵力不足,只要我们堵住了南下的噵路,契丹人就只能困守曲阳!”
刘兼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此战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打败契丹人,收回曲阳。而是要把契丹人堵在这里,不让他们南下。所以初期缓一缓,把兵力布置好,是必要的。等到我们布置完毕,到时再与契丹人一决雌雄!契丹人破曲阳,大肆抢杀。这一路来,你们也看到了,曲阳逃出去的百姓有多惨!之前坚壁清野,附近百姓全入城中,经此一役,曲阳几乎被扫荡一空!”
听了这话,众人都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契丹人攻入曲阳城后,大肆烧杀,百姓几无遗留。四千余户人家,一路上看见的,不过一两百户而已。经过这一战,曲阳人口几乎空了,成为无人之地。宋军看在眼里,俱都心情沉重。刘兼济作为定州的守将,尤其觉得难受。自己哪怕夺回曲阳城,死伤的百姓,又该怎么交待?坚壁清野可以让敌军无处得到粮草补给,可一旦城破,损失也格外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