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诸多不足
黄河对岸,一片小树林旁,契丹军营连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
图古辞坐在火堆旁,看着对面的古匿拦着个酒壶,面色阴沉,不时喝一口酒。
过了好久,图古辞道:“黄河虽已结冰,奈何太滑,过河时被宋军发现,委实难过河。”
古匿喝了一口酒,冷眼看着图古辞道:“如此说来,就不必过河?我们千里而来,就是要与宋军战上一场!沧州那里城外没有宋军,只有乾宁军这里,才有宋军驻扎。过不了河,我们怎么打仗!”
图古辞低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自然知道要过河,可宋军不只是火器厉害,还占地利。一旦过河被发现,压在河上倒,怎么可能过得去?
过了好久,一边的溥古道:“宋人看得太紧,白日里无法过河,那我们晚上过去怎么样?”
匿古听了,抬起头来道:“这也是个办法。你仔细说一说,要如何过去。”
溥古道:“我们寻一个宋军防守不严密的地方,晚上大军从冰面渡河,他们必然不会发觉。到了天亮的时候,自可整齐部伍,与他们交战。”
图古辞道:“这种地方只怕也不好找。我们可以到河对面,宋军也可以到河这边来。选的地方若是不好,宋军很容易过河来袭粮道。我们入宋境作战,他们又坚壁清野,一旦粮道被断,就无法打仗了。”
匿古道:“宋人就仗着火炮守城,打仗有几分本事!只要过了河,两军对阵,他们如何是我大军的对手?那个时候,不要说他们无法危及粮道,自己的粮草也要被我们抢过来!”
图古辞打了败仗,不敢嘴硬,只好闭嘴不说话。
看着溥古,匿古道:“你这个办法,是极好的!明日就在附近,找个容易过河的地方。白日里先把对岸的地势查探清楚,派人在那里接应,晚上过河!这里离着宋军的兵营不远,过河之后,正好与他们大战一场!这两日,运粮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误了时辰。打赢了宋军,正好夺他们粮草!”
溥古叉手称是,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最近几年,宋军突然换了个样子,对外作战连战连胜。但在契丹人的眼里,中原王朝军队一直不能打。突然自己打不过了,也不会认为对方强了,而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比如人多,比如地势好,比如守城,只要真正两军对阵,对方定然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溥古便就如此。他总觉得,此次战事进攻不顺,不是宋军多强,而是狡猾,而进攻他们的契丹将领又太笨。如果是自己带兵,肯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
匿古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道:“图古辞,明日你为溥古后援。等他过了河,守住河道,不要被宋军断了后路。对面几百里没有百姓,一旦粮道断了,粮草就无着落,不是小事!”
图古辞叉手称是,心中觉得自己倒霉。白天的那种仗,根本就不可能取胜。落脚未稳,宋军便就突然冲了过来,连队形都整不齐,如何作战?
孟学究饮了酒,马怀德留他在城里住一夜,明日再回。孟学究推辞掉了,说黄河对岸已经有契丹大军到来,不可马虎。乘着夜色,带着亲兵回到了城外的木门镇。
回到了帅帐,吹了一路冷风的孟学究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在城里说的话,命人把谭利叫到了自己帐里。这一路越想越是觉得,对面数万契丹大军,肯定会尽快过河。
谭利进来,叉手唱诺。
孟学究道:“今日打退了要过河的契丹人,他们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明日天不亮,你就派出游骑巡视。发现契丹人立即回报!此是大事,不得有任何耽搁!”
谭利道:“团主,今日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吩咐过末将。末将不会误了事。”
孟学究叹了口气:“那时匆忙,我想的也不清楚。现在仔细想来,契丹人很可能会在夜里没人的时候渡河。我们防得再严,夜里也没有办法防得住。你派出游骑的时间,要早一些,查看四周。不要等到契丹杀到军阵前了,我们才发现。”
谭利叉手道:“末将明白!明日天不亮便派游骑,巡视四周!”
孟学究点了点头,摆手让谭利去了。一个人坐到桌前,倒了壶茶,在那里想心事。马怀德来了乾宁军后,又带过了三个团,现在周围有八个团,只剩一个团未到。各团驻乾宁城周围,把城团团围住。只是马怀德只吩咐驻地,却没有更详细的计划。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做。
没有分工,没有各自目标,八个团在这里,岂不成了一团散沙?契丹大军来了,难道还跟以前的禁军一样,各团带着兵马,一起到阵前,听候马怀德指挥?
孟学究摇了头。那样做,不是全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八个团聚到一起,没有分工,乱糟糟的反而不利于发挥火器的威力。面对契丹大军,可就难说了。
乾宁军城里,结束酒筵,马怀德叫过杨途,对他道:“你部驻在城里,暂时就先在我身边吧。现在我们这一军,军官缺,各种将领缺,我这个都指挥使身边根本无人可用。帅司说了,我可以从原来河北路的禁军将领中选人,作为将领。可河北路将领,我才认识几个人?”
杨途道:“帅司也是没有办法。这一年来,京城禁军整训成了五军,连军校都停了,把人全补进了整训后的禁军里面。没有人,他们又能如何?也只能让太尉自己办了。”
马怀德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我在军校里只待了极短的时间,明日你们几个团主,一起举荐些自己熟识能干的人,到这里来做事。此次来乾宁军,我只带了三个军官,缺的人太多。”
杨途叉手称诺。过了一会,试着问道:“太尉,现在我们八个团在这里,上面没有师,与其他整训过的军没法比。现在八个团分驻各地,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马怀德道:“在军校里时,也学过,仗要怎么打,下面各部什么任务,都必须提前有计划。可现在没有军官,这计划如何能够做出来?只能够暂且如此,慢慢再来吧。”
杨途道:“可契丹人就在黄河对岸呢。太尉,只怕一两天内,契丹人就会渡河,到时如何作战?”
马怀德想了想道:“能够如何?你部自然是守在城里,其余各团一起随我去迎战契丹就是。”
杨途怔了一下,道:“八个团如何迎敌?谁是前锋?谁是主力?哪些是预备队?总不能够全军都聚到太尉身边,呼啦啦一起看着旗帜作战。若是那样,岂不跟未整训前一样了?”
第50章 困难
第二日一天无事,只是偶然发现有契丹人渡河,好似查看地形。宋军侦骑近前,那些契丹人就跑回河对面去了。马怀德刚刚到来,没有派侦骑过河,查看契丹人动静,也不知道他们将要怎么做。
到了中午的时候,马怀德传来军令,让手下各团主,介绍熟识的将领来军中。因为如果举荐的人犯了错,或者不胜任,举主有连带责任,此事并不是随便推荐人就可以的。
孟学究看了军令,摇了摇头。自己一介农夫,到军校前从来没在军中待过,认识哪个?军校里认识的人,大多都已经编入了军中,实在无人介绍。
天近傍晚,孟学究叫了谭利来,问他今日情况。
谭利叉手道:“今日契丹大军没有渡河,不过从早至晚,不断有零星契丹人来。乾宁军城南北五里以内,都有发现。末将想来,可能是契丹人要查看地形,重新选择渡河的位置。”
孟学究点头。此事必然这样了。自己打退了一次契丹人,他们必然要另选地方。乾宁军正在黄河岸边,来的军队都是围城布置,契丹人的目标必然是这里。
想了想,孟学究仔细问了谭利今日的情况。契丹有多少人渡河,都在什么地方,哪些地方的契丹人多,哪些地方的少,一一问清楚了。
最后,孟学究道:“从今日的情况看,契丹人很可能不会再从我们附近渡河了。今日他们来的地方多是城北,很可能会选那里。明日的侦骑,你也派几个人去城北,及时防范。”
谭利叉手唱诺。
孟学究道:“我们还不知道契丹到底来了多少人,是什么人为帅,要做什么。现在只有八个团不足三万人在乾宁军城,说实话,此战不容易。这些日子,多辛苦一些,不要错漏了什么。”
谭利答应,告辞出了帅帐。
孟学究站起身来,看着帐外昏暗的天空。马怀德来,孟学究本以为是带着全套的军级指挥体系,哪里知道就带了三个将领在身边。这样的指挥体系,有些玩笑了。若是以前宋军也还罢了,指挥是靠主帅用身边的亲信将校,直接指挥各统兵官,现在可不是这样。
孟学究所部,下面粮草官、参谋官等一应俱全,都等着与上级对接呢。结果师和军这两级现在都是空的,这仗打起来怎么办?马怀德来了,相应的组织却没来,这算什么事?
马怀德正在临时征来的自己帅司里,仔细看今日各团主报上来的名单。自己这军都指挥使,没有手下这些将领,按现在制度,实在没多少用处。必须尽快把将领找来,哪怕师一级空着,也要先把自己的指挥机构建立起来。有了指挥机构,自己这都指挥使才名符其实。
一切看完,马怀德对一边的杨途道:“各团主都报了人来,惟有孟党,一个人没报。这孟党虽然昨日立了些功劳,如此怠慢,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杨途道:“太尉,倒也不是如此。孟党本是归正人,去年冬天的时候,才与人一起考入军校。他从没有在禁军待过,哪里有人推荐?军校里认识的人,大多已经在整训过的禁军中。”
马怀德想了想,道:“我倒忘了此节。说起来,孟党此人不得了,一年时间,就做到了团主。”
杨途道:“当然如此。在军校里的时候,谁不知道此人?本来只是要做下级军官,哪里想到每有考试,必是第一,从来没有例外。到了最后,一直做到了团主。也算是军校里的传奇了。”
马怀德点了点头。沉吟一会道:“昨日他及时发现契丹渡河,打了一场胜仗,鼓舞军心士气。看来此人对战事用心,以后必有大用。”
说完,把手里的公文放下,皱起眉头道:“现在军官不齐,我这帅司,也只是徒有其名。看了各团主报上来的人选,还是少了,一时之间凑不齐人手。唉,整训一支军队,着实不易。”
杨途道:“太尉,恕末直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帅司不能够没有人。实在缺人,从各团里先抽一批军官上来,哪怕只是作战、侦察、粮草这些最基本的机构先建立起来,也是好的。”
马怀德摇了摇头:“帅司下面的人,必须熟悉听令,才能在作战的时候,如臂使指。各团的人在下面一样做事,抽调到帅司来,下面的事情耽误了,有什么用处?”
杨途道:“很多事情,帅司不下令,下面各团自己做主张,往往不一致。真到了战时,难免就会乱糟糟的。哪怕不说平时,就是两军交战,各团任务,也要分得清清楚楚才行。如若不然,临战时难够会慌乱,那时可就麻烦了。我们八个团,不做区分,战时就不好协调。”
马怀德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此事我再想一想,再做决定。”
杨途称是。自己是在军校长时间受训过的,与马怀德这种只是短时间学过的不同。整训过后的禁军指挥,讲究的是系统,是体系,不是一个将领的事情。再厉害的主帅,也必须要有指挥体系,不然对手下指挥就可能失能。一时缺人,临时抽调人手就是,帅司不能一直这么空着。
杨途离去,马怀德拿出一册文书,仔细研读。这是临行时,杜中宵帅司发下来的,整训过后的禁军的组织结构。一个军,指挥部门要多少人手,分成哪些机构,每个机构做什么,平时怎么管理,战时怎么指挥,一切都清清楚楚。在河间府的时候,马怀德向其余几位军主请教过,知道大致原则。
不过,这套指挥体系,跟以前的禁军差距太大,马怀德不熟悉,心中有些疑虑。一切都紧急,契丹人就要黄河对岸,随时会杀过来。这个时候,使用一套自己都不熟悉的指挥体系,关键时候慌乱怎么办?
叹了口气,马怀德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自己从军多年,在陕西路跟党项打过仗,对于以前的禁军指挥,还是非常熟悉的。虽然身边没有亲校,有些不方便,但不会出大的差子。如果要使用新的指挥体系,从下面各团调军官上来,有些拿捏不定。这些人是下面团里的人,跟下面串连,把自己架空了怎么办?自己的命令,通过这些人发下去,还怎么指挥各团?
到了门口,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马怀德深深叹了口气。
河北路的禁军,现在的士卒其实都整训完了,与其他几军相比并不差。但指挥系统,实在是太过仓促。自己现在来做这个军主,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第51章 大败
东方刚刚有些亮光,天地间一片矇眬。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的一样。
吴城军营望楼上的士卒伸了个懒腰,对身边的同伴道:“快要天亮了,这一夜可真是难熬。起来伸伸胳膊,准备去吃饭。喝一碗粥,吃两个白面馒头,去睡上一觉,这日子不知多快活!”
另一个士卒懒洋洋地道:“这一夜冻得我腿脚酥软,现在只想在火边,好好烤上一烤!”
正在两人说着闲话的时候,两匹快骑从远方奔来。两个士卒一愣,急忙站起,定睛观看。
那两骑到了营房门外,高声道:“我们是孟团主之下游骑,名为丘成和何汉良。适才在那边巡逻的时候,见契丹大军已经到了河这边,正在那里整军。估计天亮的时候,就要到你们军营来了!”
望楼上的士卒听了,一下清醒过来。向下叉手道:“多谢哥哥相告!我们这便去报知团主!”
下面的两人回了个礼,拨转马头,飞一般的向南去了。
吴城刚刚起床,正在穿着衣服。一个亲兵进来,叉手道:“团主,适才有孟团主军中游骑来告,北边有契丹人过河。现正整顿兵马,很快就要杀到这里来了!”
吴城一惊:“消息确实吗?契丹人夜里渡河,倒是难防!”
亲兵道:“只是两个游骑来报,还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实情。”
吴城一摆手:“速派游骑去看消息真假!还有,命令各营立即整军,不得有误!”
亲兵叉手唱诺,快步出了帅帐。
吴城加速度穿好衣服,命外面的亲兵取盔甲来,穿戴整齐。对亲兵道:“命令各营,点起本部兵马后,到我帅帐来。游骑若是回来,命立即来报!”
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吴城与几位营指挥使商量过了,出了帅帐,焦急地看着北边。不多时,两骑快马急驰进军营。见到吴城带人站在帅帐前,高呼道:“团主,契丹人已经来了!”
吴城听了,只觉口舌有些发干。咬紧嘴唇,大手一挥:“大军出营,迎战契丹人!”
几个营指挥使一起叉手唱诺,快步跑回各自军阵。随着中间的吴城军队,开出了军营。
刚刚立住阵脚,就只见震天的隆隆声传来。随着东边射来的第一道晓光,就见到北方无数的契丹骑兵滚滚而来。如同惊涛一般,无边无际。
吴城倒吸了一口凉气。时间实在太短了,火炮还没有准备好,契丹人就到了阵前。咬紧嘴唇,高声道:“各军听令。契丹人进入五十步内,立即开枪。三排轮番发射,不得懈怠!”
将士高声唱诺,一时间声震云天,全军气势如虹。
只是眨眼之间,契丹大军就进入了数十步内。隆隆的马蹄声中,将领的命令根本听不清。有的士卒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便就开枪。还有的士卒苦苦等命令,听见枪声响了,才慌乱开枪。
不知多少契丹骑兵在枪声中倒下,只是全军没有丝毫停顿,径向宋军冲来。只放一两枪,契丹骑兵就冲进了宋军军阵。手中钢刀兜头向宋军士卒砍下,许多人倒在血泊中。前排宋军挺起手中的刺刀,与契丹军队战在了一起,一时间一片乱战。
吴城在中间看得心焦,急命自己的第一营,立即向前进攻,争取把契丹人打退。
哪里想到,契丹大军不知有多少,马蹄隆隆中,不断地从后面涌来。宋军的军阵已经乱了,被压回了军营里。吴城没有办法,只能回撤,在军营里心急如焚。
此时天光微亮,契丹大军包围军营,前锋部队不停地冲击营门。不到盏茶时间,前边营门就被契丹人冲破,大量骑兵向宋军冲来。
吴城叹了口气:“数万敌军,突然袭来,有什么办法?命令全军后撤!所有辎重都弃了!第一营断后,其余两营向张干军营退去!魏越,带第一营挡住契丹兵,不得军令,不许后退!”
第一营指挥魏越高声唱诺,带着所部,慢慢在军营中形成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