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道:“朝廷增兵十万,看来此战不只是要占大同府。契丹国内已经无大军,我们十万人,可以四处纵横。再派十万兵来,只怕朝廷有意奉圣州。”
奉圣州位于幽州和云州之间,就是后世的涿鹿县。大致管着后世的张家口地区,还有北边的大片草原。这里地理位置重要,不但是沟通幽云两州的重要通道,还是进入草原的通道。
和斌点了点头:“幽州一胜,契丹国内再无大军。不占奉圣州,幽云两州交通不便。”
王凯道:“不只是如此。占了奉圣州,大军就可以沿河曲路东进,直取契丹的中京道。燕山山势较高,难以修通铁路,反而河曲路可以翻越阴山北进。不修铁路,草原终究难办。”
和斌想了想,点头道:“太尉说的是。幽州胜了,契丹精锐尽丧,朝廷该北进才是。”
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议论着最近的战事。都感觉出来,随着幽州大胜,这天下已经变了。
契丹的军队大部丧在幽州,其他力量一时成长不起来,宋军可以肆无忌惮地北进。有了铁路,以前过于遥远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难度。只要控制了最宽广的草原,北方从此无忧。
中国北方大草原,无非是后世的锡林郭勒和呼仑贝尔两个大草原。只要占住了这里,游牧民族就无法壮大。有了铁路,宋朝占领这两地没有什么障碍。而且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只要有十万人,就可以横扫北方。把这两个草原牢牢占住,其他地方养不了太多游牧人口。
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造成威胁,需要有跳板。西边就是河曲一带,可耕可牧,腹地宽广。南下直捣关中腹地,对中原的威胁很大。东边就是幽州的北边,一样可耕可牧,越过燕山就是大平原。再就是辽东地区,一样有平原,可以耕种粮食,有进入华北平原的通道。
唐朝之前,对中原威胁最大的是河曲一带。唐朝之后,关中残破,对中原威胁最大就成了燕山以北地区。也正是从这里,一次又一次进攻中原,造成两次中原陆沉。
占领河曲路之后,宋朝最重要的就是燕山防线。只要控制了燕山南北,就挡住了草原民族。
大同城里,耶律侯古坐在火堆前。看着火堆,吃肉喝酒。正在这时,副手萧谟鲁进来,急道:“留守,城外的宋军都在传,幽州败了!圣上被擒,四十万大军全部葬送!”
耶律侯古一惊:“消息确实吗?宋军攻不下城,拿这些虚言来吓我们,动摇军心也是有的。”
萧谟鲁道:“我听探子说,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耶律侯古点了点头,指着对面道:“坐下说话。”
萧谟鲁坐下,耶律侯古吩咐人拿了碗来,给他倒上酒。道:“这是大事,我们仔细商量。这些日子宋军围城,不过攻得并不急。只是用炮轰,没有蚁附,我们当可再守些日子。”
萧谟鲁点头:“留守说的不错。不过,圣上被擒,临行前又没有指定太子,又该怎么办?”
耶律侯古叹了口气:“幽州败了,指定太子又有什么用?此一战,圣上征集了所有可战之兵,一败之后,实际上国内已经没有战兵了。将来如何,哪个知道?”
萧谟鲁道:“既是如此,我们又该怎么办?幽州败了,我们再无援军,如何守得住?”
耶律侯古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些,我们喝酒。”
两人饮了一碗酒,拿起肉吃了,一时没有说话。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苗跳动的声音。
过了好久,耶律侯古才道:“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实在是难下决定。宋军没有强行攻城,只怕就是在等幽州的消息。幽州败了,只怕他们不会再这么慢慢攻打,接下来我们就难守了。”
萧谟鲁听了,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幽州一战结束了,宋军的数十万兵力就可以转移到云州方向来,当然不会再慢慢攻城。现在的问题是,皇帝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耶律侯古也没有想清楚。谁能想到,打着打着,突然间皇帝就被对方俘虏了。如果耶律洪基派人来劝降怎么办?继续守城?还是献城?好像对自己都不是好事。
多年之前,耶律宗真攻唐龙镇的时候,由于对宋军不熟悉,被杜中宵用重炮轰死。没有想到,现在更加离说谱,耶律洪基不但自己被抓了,连带着契丹所有的精兵全部完蛋。没有援军,大同府怎么可能守得住?宋军不必强攻,再围一个月,城里的守军就该饿死了。
没了皇帝,契丹还是以前的契丹吗?自己还有必要在这里死守吗?耶律侯古只觉心乱如麻。
喝了一会酒,萧谟鲁道:“留守,恕我多嘴。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献城,宋人会怎么对待我们呢?这仗明显着打不下去了,现在献城,宋朝应该会优待。”
耶律侯古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多年以前,义先大王在唐龙镇被俘,后来在宋国过得如何?他是战时被俘,没有半分功劳。”
萧谟鲁道:“下官听说,宋人对义先大王还好。虽然没有让他做官,但在京城里,却是个十足的富贵人家。开封繁华地方,日子过得还不错。”
耶律侯古点了点头:“义先大王尚且如此,我们若是献城,应该不会更差吧。唉,此事着实让人难以决断。算了,我们且等上两天,等有确切的消息再说吧。”
萧谟鲁点了点头。宋朝不知俘虏了多少契丹大臣,与耶律侯古和萧谟鲁熟悉的必然不少,应该会派人来劝降吧。
第108章 劝降
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大同府,耶律仁先叹口气道:“没想到五天时间,我们就从幽州到了这里。而且路上甚是从容,并没有拼命赶路。宋朝有火车这种神器,来往如飞,朝廷焉得不败!”
耶律仙童摇了摇头:“许多事情,只有在事后才能看清楚。当时圣上要南下,群臣无人反对,都觉得纵然胜不了,也会逼着宋朝给更多的好处。哪里想到——”
说到这里,耶律仙童不断叹气。他是北院枢密使,契丹的第一重臣,此次大败,自然要负更多的责任。到了现在已经明白,契丹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宋朝的,本就不应该南下。
萧虚烈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在幽州大军尽丧,宋军几乎没有损失,现在只能任宋人宰割了。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在宋朝过了。应该怎么过,必须要想清楚。”
耶律仙童自嘲地摇摇头:“这还用想吗?这一两年内,数十万宋军必然北上,如何阻挡?契丹已经算是没了。剩下的人,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只有给宋帝做事一途了。”
萧虚烈听了不由叹了口气。后族的人真是倒霉。先是支持耶律重元,结果败了。统一之后,耶律洪基正要重新笼络后族,还没有完成,就发动了对宋朝的战事。一战把契丹的国运葬送掉,后族这些年正处于低潮期,入了宋朝也不能得到好的地位。
护送几人的郝质下了马,过来道:“诸位相公,前面就是围大同府的军营。且稍等,我已经派人过去,稍后就会有人过来。下了大同府,诸位就立了大功,进京必有重赏。”
耶律仙童忙道不敢。
不多时,王凯和和斌两人得消息,亲自迎了过来。
双方见礼罢。王凯道:“我们围了大同府已经十余日了,枢府命令不得强攻,还没有下城。诸位相公来,能劝城里的守将献城最好,如若不然,我们就要强行攻城了。”
耶律仙童道:“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此事。城中的宗愿大王本是皇叔,如今幽州兵败,他或许不知。等我们晓谕了他,想来应该能够献城。”
王凯道:“他是皇叔,若是知道了皇帝没了,会不会想着争位?”
耶律仙童道:“太尉过虑了。宗愿大王自来没有此志,一向安分守己。更不要说,大同府里的兵马不多,他能够跟谁争去?若是献了城,还有一世富贵。”
王凯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们远来辛苦,我营里备了酒筵,为你们接风。等到明日,派人去告知守城将领,看看你们是进城,还是在城外喊话。不管怎样,幽州兵败,这里不需要再打了。”
耶律仙童称是。与耶律仁先、萧虚烈一起,跟在王凯和和斌身后进了军营。
耶律侯古是辽圣宗的第六子,汉名宗愿,母亲是耿淑仪。他母亲的地位不高,不可能做皇帝,也没有那样的想法。自小一直是个富贵王爷,不想到了老来,面临这场大变。
到了帅帐,各自落座,王凯吩咐军中上了酒菜,请几人饮酒。酒过三巡,耶律仁先道:“我们此次从幽州来,圣上交待得清楚。若是能劝降宗愿,得了大同府,便就立了大功,回京重赏。若是不能,自然无功无过,回京之后该怎么样怎么样。话先说在前面,我们量力而行,结果如何,可是说不好。”
郝质道:“你们不必担心。派你们来,是因为若是别人说幽州败了,城中守将可能不相信。你们是重臣,自然不会乱说。城中守将如何,是他们自己造化,你们不必过于担心。”
王凯道:“大同府能降最好,若是不降,我们强攻就是。围了这么多日子,不是我们攻不下,而是要等幽州战事的结果。说实话,这场仗已经打得够大了,死人太多了,能不死人下城,还是不死人的好。”
耶律仁先看了看耶律仙童,一起叹气。是啊,死人太多了。幽州一战,契丹四十万大军,战乱中死了十六万人,还有五六万余人有伤在身。那四十万签军,下场更加悲惨,活下来不足十万。死人虽多,却基本都是契丹治下,宋军的伤亡很小。听宋军将领说死人太多了,让人觉得讽刺。
不过,对于宋朝来说,死人确实太多了。签军死了三十万,整个幽州的青壮基本抽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过来。死多少契丹人宋朝不在意,但那么多签军,却是地方繁荣的基础。
喝了杯酒,耶律仙童道:“以我等所知,宗愿大王不善领兵,城中事务应该多归其副手。萧鲁谟本为夷离毕,战前被派到这里辅佐大王。其人甚是精明,应该不会有大的意外。”
王凯道:“如此最好。尽快下了大同府,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城中百姓何辜?重元据西京与洪其争立,百数年不得安稳过日子。刚刚平定下来,洪基又挑起战事。”
和斌道:“既然洪基被俘,此事与其他人无关。你们可以告诉城中的宗愿,只要献城,朝廷必保他一生富贵。若是冥顽不灵,城破之后,必取他颈上的人头!”
说到最后,和斌已经是杀气凛然。耶律仙童和耶律仁先吓了一跳,忙道不敢。
大同府城里,耶律侯古坐在房中火堆前,看着火苗出神。幽州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作为皇帝的叔父,不可能凭着这样的传言就献城。可如果是真的呢?自己还要不要守下去?
拿起酒瓶,耶律侯古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心乱如麻。他出身高贵,自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什么苦,突然间面临这种大事,有种茫然的感觉。幽州败了,皇帝被宋朝俘虏,四十万大军全灭,契丹还能够剩下什么?自己就是不献城,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于借这个机会,自立为帝,重整旗鼓与宋军作战,耶律侯古想都没想。母亲的身份较低,在契丹根本就没有登基可能。契丹是皇族和后族联合,缺了哪一边都不行。不是萧家皇族的后代,怎么可能当皇帝?众大臣宁愿立兄弟,也不会立这样的人。
喝着酒,耶律侯古叹了口气。自己该怎么办?真是愁煞人。心里面,耶律侯古其实是想投降的。但如果手下人心思战,也不能强行逼他们降。可打下去,能够打得赢吗?
摇了摇头,耶律侯古苦笑。幽州四十万大军都败了,自己城中一万余人,凭什么能赢?宋军攻了这些日子,只是没轰塌城墙而已。别说部会轰塌,就是宋军蚁附攻城,契丹也挡不住啊。而且城中的粮草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该没有吃的了。
正在这时,萧鲁谟进来,拱手道:“大王,今日城外宋军来了几个人,不知什么来路。”
耶律侯古一怔,急忙问道:“有没有看清,来的是什么人?”
萧谟鲁道:“据城上的士卒说,有些像仁先大王的样子。他们在上京道的时候,曾经多次见过,应、看着极像。大王,若是仁先大王到了这里,只怕幽州之战就真地败了。”
第109章 献不献城?
第二日一早,耶律侯古还未起床。一个亲兵急急进来,叉手道:“大王,城外有人喊话!”
耶律侯古翻过身来,不悦地道:“什么人喊话?如此大惊小怪!城外十万宋军,若是每天来个人喊话,都要来报我,岂不是要烦死!”
亲兵道:“大王,城外喊话的是北院大王!还有仁先大王和萧虚烈大王。”
耶律侯古吓了一跳,一下坐起身来,道:“可看得清楚?他们怎么会到了这里?耶律仁先是南京留守,该守幽州才是。耶律仙童更不要说,作为北院大王,要待在圣上身边!”
亲兵道:“大王,看得清楚,就是他们。小的认为此事重大,特地来报!”
耶律侯古听了,急忙起床。匆匆洗漱罢了,到了官厅。
萧谟鲁已经等在这里,急得团团直转。见到耶律侯古进来,忙道:“大王,城外有耶律仙童、耶律仁先和萧虚烈三人,在那里喊话。”
耶律侯古问道:“他们喊的什么?从幽州来,不必说,幽州已经败了。”
萧谟鲁道:“不错,他们说,幽州我们已经败了。四十万大军尽丧,圣上被俘。完了。”
耶律侯古听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虽然传闻听到有几日了,但真正到确认,还是让人觉得无法接受。契丹自立国以来,对外战事很少失败。哪怕前几年,党项崛起的时候,进攻失败了几次,但最后终究是把党项打得称臣。对中原,契丹曾经多次进攻,最差也不过是打个平手,并没有遭到过大的失败。没想到这一次,一下全部输得精光,连皇帝都被宋军俘虏了。
幽州前线,宋朝君臣在城头上气定神闲,说着闲话就把仗打完了,轻松异常。但对于千里之外的耶律侯古来说,却如晴天霹雳,很难相信。
见耶律侯古不说话,萧谟鲁道:“大王,他们在城外,劝我们献城呢。”
耶律侯古回过神来,道:“仅凭他们几句话,怎么可能献城?罢了,我去城头,亲自对话。”
说完,带了萧谟鲁等人,出了官厅,直向城头而去。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红红地挂在天空。阳光洒在大同府城上,把建筑物勾出了金边。早晨的气息非常清新,带着泥土的芳香。城头的士卒各自肃立,神情严肃。
耶律侯古走上城楼,向外看去。只见城下立着三个契丹人,沐浴在阳光下。定睛观看,正是耶律仙童、耶律仁先和萧虚烈三人。这些人都官封王爵,与耶律侯古熟悉异常。
见到耶律侯古走上城头,耶律仁先拱手高声道:“大王安好!”
耶律侯古点了点头,高声道:“大王是南京留守,因何不守幽州,到了大同府来?”
耶律仁先道:“大王有所不知,幽州一战,我军战败,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留守。四十万大军尽皆丧送,圣上被俘。唉,此事说起来就让人心碎。”
耶律侯古就想问问,他们三人来这里做什么。话到嘴边,强行忍住了。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他们是来劝降的。自己要坚守也就罢了,可以尽情羞辱他们。若是要献城,还是不要得罪他们的好。
太阳升起来,恰好照在耶律侯古的眼睛上。耶律侯古手搭凉棚,高声道:“不管如何,你我终究同殿为臣。我这便命开城门,三位进城来,我们叙一叙如何?”
耶律仁先道:“如此最好。我们远道而来,也有许多话要跟大王说。”
这是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了的,并不需要再跟宋军商量。实际上王凯、和斌和郝质就在不远处,看着三人叫城。反正了大同府,不管耶律侯古怎么决定,都跑不了他们。
看着城门并没开,而是从上面缒下一筐来,郝质笑道:“守城的倒是小心!”
王凯道:“被我们围了这些日子,天天轰城墙,他们哪里还敢大意。现在若是愿意,我们肯蚁附登城的话,几天就可以破城。不过,枢府的意思,以后契丹的土地,能够献城最好。实在不行,才派兵去攻取。燕云十六州,这几年在契丹治下实在过得苦了。”
郝质听了叹气:“你们不知道,大同府这里还算好的,幽州才是残破。契丹大军南下,连百姓种粮都征集一空,签兵四十万,大部都战死了。现在幽州来年种地没有种子,没有青壮,必须朝廷运粮过去才能渡过下年灾荒。大同府虽难,没有到这个地步。”
和斌道:“没有什么大事。铁路通到幽州不难,有了铁路,一切好办。”
郝质摇头苦笑:“这些年战事不断,朝廷已经没有积蓄,通了铁路又有什么用?”
坐着竹筐,耶律仁先、耶律仙童和萧虚烈三人上了城。从筐里下来,耶律侯古急忙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