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允沉默了一会,慢慢站起身,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看杜中宵。叹了口气:“还没有到中午时分,太尉就已经进了留守府。手下将士如此没用,我又有何话说?”
杜中宵道:“去年契丹国主率领四十万大军南侵,被全歼于幽州。从那个时候起,契丹其实就该亡了。到今天大军才入中京,留守不必自责。”
说完,看了留守府的情况。此时除了耶律宗允,其余的契丹将士都被俘虏,单独关押起来。留守府里的,全部都是宋军将士,已经没了契丹人。
转身看着耶律宗允,杜中宵道:“留守看见了,所有的契丹将士官员,已经全部关押。留守身份不同,将士不想用强,是以一直让你坐在这里。我现在问一句,留守是愿不愿降?杀俘不祥,自我带兵多年以来,从来没有杀过俘虏。不愿降,无非把留守关起来,与其他契丹人一样。”
耶律宗允低头想了一会,问道:“若是原降呢?”
杜中宵道:“愿降,自然就是另外一会事了。为朝廷做事,朝廷自然不会亏待。将来到了京城,会妥善安排官职。虽然不如在契丹时大权在握,也能富贵一生。”
耶律宗允笑了笑:“不知太尉会安排我做什么事?”
杜中宵道:“无非是通通消息,劝其余的契丹将领投降。如此而已。”
耶律宗允一声长笑:“太尉,我是中京留守,没有守住城,无话可说。若再是降了,以后如何见列祖列宗?不必多说,要如何做你吩咐就是。”
杜中宵点了点头:“好,留守执意如此,也是条汉子。不愿降,那就只好关起来。送回京城,关进牢城营就是。牢城营里做活就有饭吃,其实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又有什么。”
说完,吩咐将领,把耶律宗允收监。现在宋军完全占了上风,契丹将领降不降,都影响不大。杜中宵不想浪费唇舌,不愿降的不会多劝。
澶州之盟后,契丹与宋朝约为兄弟之邦,双方皇室一直遵守规矩。说起来也奇怪,两国的国君岁数相仿。如现在的皇帝,与被杜中宵击毙的耶律宗真年岁相差不大,刚好可以做兄弟。不过从契丹进攻唐龙镇开始,这个关系就断掉了,现在更没有重提的必要。
被俘的契丹王公,全部废为庶人,进牢城营劳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契丹以皇族和后族为主,其中又分为许多房。不属这两大姓的,实在少之又少。不把皇族后族废掉,宋朝养他们,负担太大。
关了耶律宗允,杜中宵和刘几进了留守府落座。士卒上了茶来,两人喝茶。
杜中宵道:“这个耶律宗允,终究放不下自己的身份,要去牢城营。契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回天乏力,非人力可以救了。去年耶律洪基丧送数十万大军,精锐尽丧,靠什么守?”
刘几道:“耶律宗允是皇族,此时不降,终究是留住了自己的名声。百年之后,别人谈起来,虽然没有守住大定府,还是条好汉。”
杜中宵想了想,笑道:“不错,你说的对。他若是降了,纵能享受一时,却没了一世清眷。进牢城营虽然苦了一些,可却留下了身后之名。世间的事,实在难说的很。”
聊了几句闲话,杜中宵道:“不知在皇宫里的契丹大臣,最后会如何。一个时辰后,在皇宫门外布好炮位,轰开城门,那时不知多少愿降,多少人愿为俘。”
刘几摇了摇头:“城破之时,耶律宗允宁愿一人待在留守府,也不进皇宫。在他心里,看来并不怎么看重皇宫里的人。只怕,皇宫里的人还不如耶律宗允。”
杜中宵道:“他们降了也好。降了,我们省无数功夫。不降,以后没有麻烦。此时对我们来说,降与不降,其实无关紧要。现在大军已经入城,剩下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吧。”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禀太尉,皇宫里出来两个人,说是自己为北枢密副使萧图古辞和翰林学士韩运,要见太尉。”
杜中宵看了看刘几,道:“看起来,皇宫里的人是要降了。”
说完,吩咐士卒速去把两人带到留守府来,自己和刘几在这里坐等。
此时已是正午,宋军把火炮拉进城,在皇城门外布置起来。萧图古辞和韩运出了皇宫,正见到忙碌的宋军。见一门一门火炮架在那里,萧图古辞对韩运道:“宋军这么多火炮?如何守得?”
韩运叹了口气:“若是能守,怎么会不到半天被宋军攻进内城?大王,大定府守不得了。”
萧图古辞无奈地道:“是啊,守不得了。本来以为,怎么也能再守上几天。哪里想到,最后一天就丢了外城,半天丢了内城。照此下去,皇宫能守几个时辰?”
韩运只是摇头,没有接话。看外面宋军的样子,只怕守不了几个时辰,可能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住。
第155章 降了
吩咐萧图古辞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现在只剩皇宫。只要我一声令下,门外的火炮就可以把皇宫的大门轰开。两位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萧图古辞拱手:“阿琏大王派我两人来见太尉,想知太尉到底要如何?”
杜中宵摇了摇头:“还能如何?我奉皇命来征契丹,所到之处,要么归降,要么打破,没有第二条路走。这些废话,就不必讲了。你们说,皇宫里的人,是要降,还是要守?”
萧图古辞有些尴尬,道:“不知降了如何?不降又要如何?”
杜中宵道:“若是要降,你们自己的财宝带着,到开封城里做个富贵员外。若是不降,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到了开封府后,先入牢城营,等到主官觉得合适了,可能放出来。”
萧图古辞听了,看了一眼韩运,叫苦道:“若依太尉所说,就是降了,岂不也没有什么好处?”
杜中宵道:“你们都是契丹王公,家财万贯。能够保家财这失,已经难得,还想怎样?难道入宋以后还想做王公,富贵一生?此时你们不降,我也不会多降,直接攻城就是。”
韩运急忙道:“太尉且住!我们倒是愿降,只是觉得,降了只做个富贵员外——”
杜中宵摆了摆手:“能做富贵员外,已经难得了。人这一辈子,能够富贵岂非天大的福气!天色不早了,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决定降与不降。若是不降,我们便就攻皇城,不要浪费时间。”
韩运与萧图古辞对视一眼,都面有难色。杜中宵话说得太死,回去难交待。
杜中宵道:“送客!两位回去,与其他人多商量,早早做决定!”
说完,命人把两人送了出去。
两人出去,杜中宵对刘几道:“兵临城下,还想着降了有什么好处,这些人脑子坏了。若不是我为朝廷脸面着想,话说出去,就一定要做到,必然不会这么轻松!”
刘几道:“此事眼看着就要结束,太尉忍一忍吧。契丹这样的大国,一两年间,就被朝廷灭国,是未有之武功。此种大功,当然不容易。”
杜中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着外面景色。已经是春天了,外面桃红柳绿,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仗打到现在,杜中宵有些烦了。契丹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可以计日而灭。大定府两万余军队被消灭掉,契丹剩下的军队,只有一万余人。面对宋朝大军,根本无还手之力。
面对这种局面,这些契丹人还想三想四,真是没有吃过苦头。
这一仗打完了会怎么样?杜中宵不愿去想。这功劳太大,不知会有什么奖赏。杜中宵也不在乎。自己做到枢密使,更进一步无非是宰相,又有什么呢。杜中宵已经有些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率大军横扫大漠,听起来好似是威风无比的事情。其实真正做起来,还是有些枯燥。现在的契丹已经是死老虎,然而这些契丹官员,却没有一点要亡国的觉悟,让杜中宵懒得理他们。
看了一会风景,杜中宵回到厅内,对刘几道:“明日让王凯和贾逵进城,安排接下来的战事。此次我们北来,最难攻的地方就是大定府。结果这个样子,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对了,前几日去信让李复圭到这里来,有没有回信?”
刘几道:“今日有公文回来,李太尉说是快马赶来,后日就到。”
杜中宵道:“如此最好。现在我们要打到哪里,最关键的是看李复圭怎么说。只要粮草运到,契丹已经无力阻挡。因粮于敌,不是不行,但却不能找久驻扎。”
刘几沉默一会,才道:“占了地方就回,不长久驻扎也未尝不可。”
杜中宵摇头:“契丹已经无力再战,除了大定府,再攻下上京和东京,就群龙无首了。如果我们不能找久占领,占了地方何益?还不如等上些时间,等到道路修通,才去战领不迟。”
刘几没有说话,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怎么能一样呢?先去占领,军功就拿在了手里。撤回来之后地方丢了又如何?道路修通,再去占领一次好了,还多一次军功呢。只是对杜中宵来说,现在根本不把军功看在眼里,当然就不会这样做了。
刘几明白,从去年幽州一战再到今年,杜中宵的功劳太大,已经不计较这些了。可对于手下的将领来说,还是在乎的。人这一生,能碰到几次这样的机会?
皇城里,耶律阿琏听萧图古辞说完,不由皱起了眉头:“依你所说,我们降了,杜太尉也只是允许带着家财,到开封府做个富贵员外。那我们为何要降?宋军要进攻皇城,也没有那么容易!”
萧图古辞道:“大王,只怕在宋军眼里,进攻皇城就是很容易的事情。”
耶律阿琏一拍案几:“这里是中京,本朝最要紧之地,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萧图古辞道:“攻外城,宋军用了一天。攻内城,不足半天。大王,攻皇城要用多久?”
耶律阿琏一时怔住。他的脑子一直无法接受,宋军可以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攻破中京大定府。这是契丹最大的城池,有两万余守军,依着以前经验,宋军轻易没有办法。可现在的宋军,处处违背常识,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办起来轻松愉快。
见耶律阿琏不说话,萧图古辞道:“大王,皇城正门外面,宋军不知布了多少炮。依我看,他们火炮一放,城门就破了。事已至此,我们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早早降了吧。”
耶律阿琏一拍手:“如此就降,我如何甘心!”
韩运道:“不甘心又如何?现在宋军占尽上风,我们降与不降,他们并不在意。依我看来,杜太尉只怕还不愿我们降呢。所以他只给一个时辰,若是还不降,就要攻进来了。”
耶律阿琏沉默一会,抬着看着众人,道:“这么说来,你们都决定降了?”
萧图古辞等人一起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商议过,却都是这心思。一天半的时间,外城和内城就全被攻破了,哪里还守得下去?早早降了,收拾家产,想办法才是。
耶律阿琏看了看四周,无奈地道:“既然如此,那就降吧。但愿宋军说话算数,不要进了皇城之后再为难我们。到开封府做个富贵员外,哼,宋人以为对我们是多大的恩典吗?”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国家亡了,能做个富贵员外,或许真是恩典吧。
第156章 两说
站在皇城外,杜中宵看着城楼巍峨,对刘几道:“大定府依开封府而建,连皇城也学了来。这皇城正南门虽然比不得宣德门,气势也是极为壮观。”
刘几道:“契丹人要学中原气象,自然不惜力气。”
说完,两人并肩站在城门下,看着南边宽阔的街道,一时没有说话。
耶律阿琏一众人投降后,杜中宵让他们带着各自财产出了皇城,另外安置。另派了一百士卒,驻守皇城。非有诏命,不得擅自入内。杜中宵自己,就只到了皇城门外,没有进去。
一座皇城,建得再好,还能比得上开封府的大内?杜中宵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非要进去看一看不可。这里是皇城,虽然对现在的杜中宵来说什么都不是,但他还是避嫌。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去年开始,杜中宵的功绩达到了人臣顶峰,对权力却生出一股倦意。依现在杜中宵的名望功劳,回朝之后,应该必然被升为宰相。那又如何呢?杜中宵人到中年,已经没有了青年时的一股锐气。做了宰相,最少几年之内,杜中宵也没有心力再进行大的改革了。
改革,怎么改革?杜中宵觉得自己没有想好,不想擅自开启。而不进行改革,做什么宰相?自己四十余岁,年纪尚轻,现在做了宰相,以后的余地就小了。
以后的路,杜中宵还没有想明白,最近有些觉得心烦。不造反,做臣子不是容易事。当然,宋朝这个朝代,除了非常特殊的情况,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最少,杜中宵可以快快乐乐平安富贵的过完这一生,不必担心兔死狗烹。
看着太阳西垂,杜中宵道:“王凯和贾逵该进城了。我们回留守府,欢庆一番。”
两人一起沿着中间宽阔的大道,回到留守府。王凯和贾逵果然已经到了,从里面迎出来。到了客厅各自怀坐定,杜中宵道:“今日上午破了内城,下午耶律阿琏率皇宫中的官员投降。两天的时间,攻下了大定府这座契丹最大的城池。看起来,契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赵滋道:“大定府的两万守军已经是契丹剩余的最强兵力。其余兵马,听说临潢府不足万人,东京道大约有一万余人。不过,那里女真人作乱,契丹兵力大多在跟他们作战。”
杜中宵点了点头:“接下来应该没有大战了。上京和东京,该如何作战,有想法没有?”
赵滋道:“我们这几天商量,为防意外,还是尽快占领两城为好。不过一北一东,总有主次。上京道的兵力虽少,那里却是契丹的根本之地,而下治下有许多蛮部,不好对付。是故,欲以王凯和贾逵两军北进,刘几一军东进。不知太尉的意下如何?”
杜中宵想了想道:“也好。此次只取临潢府和辽阳府,以及沿路的城市。其他地方,如果契丹将领降了,那就纳降。如果他们不降,便就不管。等李复圭畅通了粮道,我们再想办法。”
赵滋和刘几、王凯、贾逵几人一起称诺。
杜中宵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我们一起去吃庆功宴!打仗这么多年,如此顺利的,还真是少见。今夜诸位不醉不归,一定要尽兴!”
几人一起叫好。随着杜中宵到了后面院子里。
此时正是暮春天气,到了晚上虽有凉风,却不寒冷。院子中摆下一张桌子,放了几样果子,还有一壶好酒。旁边杀了一只羊烤着,香气四溢。契丹产羊,这些日子杜中宵吃得有些腻了,只是想换口味可不容易。契丹比不得中原,除了羊,其余家畜少得多。
为什么吃羊?其实简单得很,常见的肉用家畜中,羊肉最便宜。不是古人不喜欢吃猪肉,也不是认为猪肉是贱肉,这种奇怪的想法是杜中宵前世的人凭空捏造出来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猪肉要比羊肉更贵。而且这个年代的猪品种比不得后世,更加难养。
实际上在漫长的历史中,最便宜的肉,除了一些特殊情况,是牛肉。便如现在的开封府一带,羊肉要一百文,猪肉要一百四十文,牛肉则只要二十文。当然,便宜没好货。这么便宜的牛肉,就只能是病牛死牛了。中国禁宰耕牛,这条禁令一直执行到新中国建立之后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禁宰耕牛,并不是说不吃牛肉了。人不宰杀,牛依然会病死老死,死牛的肉还是要吃的,总不能挖坑埋了。所以这个时候的牛是耕牛,是役用家畜,不是肉用的。真正肉用家畜的肉,便宜的是羊肉。
契丹有猪,大定府作为契丹大城,城中当然也有卖猪肉的。可军中做得熟了,一说庆功,只要没有特别吩咐,就杀一只羊来。有时候,杜中宵也无奈。
各自落座,士卒端了一条烤羊腿来,切成几大块。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且先饮一杯。今夜花好月圆,良辰美酒,大家尽情一乐。”
几个人饮了酒,各自放下酒杯,说着闲话。
王凯道:“太尉,此次大定府耶律阿琏等人投降,人数不少。说起来,也仅次于幽州一战了。不知这些战俘,朝廷欲要怎么安排?”
杜中宵道:“契丹主要分为皇族和后族,又各自分几房。这些人里,王公贵族可是不少。如果他们降了,还要安排相应官职,我们大宋的官职可不够分。所以,这些人降了只做平民,各自带着家财到开封府做富贵员外去。至于以后如何,那就看他们各人造化了。”
赵滋道:“开封府里多了这么多富贵员外,府尹可不好管。”
杜中宵笑道:“有什么不好管的。城中那么多本朝的王侯将相都管得了,还管不了这些人?他们只是有钱而已,可没有权在。”
刘几摇了摇头:“太尉,这个年月,有钱比什么都好。这些人手中有钱,又有亲朋故旧,可以结党相帮,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如果不败落,数十年后,说不定就是京城里面的一大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