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等人目瞪口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朝中大佬们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都说不清,杜中宵哪里敢说一个字?此次新政,不管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不是清白分明。谁是谁非,看你以什么立场以什么为标准来看。朋党是朝廷所禁,偏偏欧阳修就公开写《朋党论》,别人能怎么说?
第119章 故人蒙难
夏竦只觉得身心舒畅,对杜中宵道:“知县,备一桌酒筵,要好酒好菜!这几年朝政被几个奸人把持,是非不分,乱象丛生!范十二、富彦国之流,蒙昧圣上,行什么新政,闹得人人自危。这两人被斥出朝廷,实是天下之喜!怎么能不庆贺一番!”
杜中宵一声不发,默默吩咐公吏前去准备酒菜。
夏竦自西北回朝,本有意中书,结果被人所阻,出知本镇。被任命为枢密使,又被以王拱辰为首的台谏所阻,最后不得不郁闷地来亳州任职。在西北的时候,其实夏竦跟范仲淹和韩琦的关系不错,好水川之战失利,还是夏竦为韩琦辨解,使其免受责罚。不过夏竦在官场失意,恰巧与范仲淹、韩琦和富弼等人受重用同时。而攻击夏竦最厉害的欧阳修和石介等人,都是范仲淹等人的追随者。夏竦就认准了,这些人结成一党,与自己作对。怎么击败这些害自己的奸党,几乎耗费了夏竦这两年全部的心思。
邸报杜中宵没有看完,并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不能体会夏竦的心情。其实此次范仲淹和富弼两人同时请求外任,与夏竦有关,是他计谋得逞。
此时的国子监直讲石介是当世大儒,学术上开时之先,但政治上容易冲动,性格偏激。当年夏竦任职应天府的时候,石介还曾经与其有书文往来,不乏赞赏、称颂之词。而到了范仲淹、富弼和韩琦诸当政的时候,石介因与他们意气相投,写了《庆历圣德诗》。诗中对范、韩、富诸相公推崇备至,而把正失意的夏竦斥为“奸邪”,夏竦与石介的梁子由结下。
夏竦富于心机,从来不是谦谦君子。他寻了个机会,让自己一个善于书法的女婢,暗中练习石介的字迹。后来把石介给富弼的一封信,其中一句“欲行伊、周之事”改为“行伊、霍之事”,劝勉富弼等人尽心辅佐的意思,变为了霍光等人擅行废立的意思。还起草了一份废立诏书,上报朝廷。
此事经谏院传播出来,朝廷大哗。虽然上至皇帝,下至大臣,没有人相信这无稽之谈,但范仲淹心中不安,坚请出外,庆历新政由此失败。
新政失败,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这只是最后的导火索。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新政施行以来,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虽然支持者众多,反对都也不少。此时各种新政措施已经施行,朝廷最迫切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对朝政的冲击却接连不断。新政的核心,在人事制度上,偏偏新政的鼓吹者欧阳修等人,一心把朝臣分君子小人,迅速地把新政引到了党争上。
范仲淹对此有清醒认识,却已经掌握不了新政的局面。坚决自请外出,让新政无疾而终,只怕是范仲淹认识到了,新政已经没有出路。范仲淹曾评寇准,称其在澶州之战时,
一意孤行,置诸大臣甚至真宗皇帝如摆设,为左右天子为大忠。但他不是寇准,也没有寇准那样与皇帝的交情,别说左右天子,仅是流言就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杜中宵并不了解背后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但他感觉得到,新政施行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局面。政治虽然是人的政治,但单从人事下手,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自新政施行,除了人心为之一振,朝政为之一清,这种笼统的评价,具体钱粮多收多少,军力有何上升,面对夏丹和党项强敌,局面有何改善都乏善可陈。总之一句话,除了气势,政治局面并没有变化。
公吏忙着上酒菜,夏竦兴奋得来回踱步,好似突然忘记了寒冷这回事。
杜中宵拿起夏竦放下的邸报,看过事情经过,才明白此事跟夏竦有关,怪不得他那么兴奋。
这事情从头到底就透着荒唐。夏竦上报,没有人相信,但富弼和范仲淹却不能自辨,石介满身是口也说不清楚。最后就是新政结束,范、富出外,石介倒霉。
翻到后面,又看见一条消息,让杜中宵大吃一惊。
杜中宵在临颖落难时的许州通判苏舜钦,中进士之后一直在中下层辗转,范仲淹等人开始新政,得到赏识,进京监都进奏院。前些日子祠神之后,他用卖旧纸的钱组织同僚朋友饮酒,在衙门里,还招妓伴饮。同座的人喝多了,各种狂言,还有人写诗诽谤圣贤,被人告发,舆论大哗。
御史王拱辰坚决治罪,最终被夺官为民,从此失去了前程。当然,这个年代官员被贬为平民,大多都会被起复,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此事让杜中宵甚为可惜,苏舜钦当年曾帮过自己,为人很好,却不想栽在这种事情上。实事求是地说,苏舜钦是咎由自取。他自到京城为官之后,自觉前途无量,说话毫无顾忌,指点朝政,评点大臣,不知道得罪了许多人。他们的作风,也说明了庆历党人存在的问题,好为大言,不拘小节。对苏舜钦判罚也说上重,他的罪名是贪污公款,按律当诛,只是削职为民而已。
看着苏舜钦的结局,杜中宵庆幸自己为官一向谨慎小心,没有这样的把柄被人抓住。
苏舜钦的岳父是宰相杜衍,他一出事,杜衍难免会受到牵连。至此,范、富外出,杜衍受到牵连之后也很可能辞相,剩下韩琦独木难支,新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感叹了一番,杜中宵放下邸报,感叹良久。新政或者是改革,没有扎实的经济和军事措施,能够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实打实的好处,终究是没有前途的。理想再好,也要带来物质的好处才行。这个年代归根底还是四个字,富国强兵,才能够得到支持。如果再加上造福百姓,才能不惧阻力。
酒肉上来,夏竦领酒数巡,高声道:“朝中奸人尽去,朝政清明,必然是一番新局面!杜知县在永城两年,不管是营田务还是县政,治理有方,政绩杰出,百姓安乐,实为难得能吏!我必上奏朝廷,予以封赏。看罢营田务已经足足够,永城县那里就不必去了。杜知县,你不可懈怠,再接再励!”
杜中宵起身谢过。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夏竦哪里还有心情在永城县巡查,早早回去迎接将来的政事变动才是正理。而且从营田务来看,杜中宵的政绩无可置疑,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除杜中宵外,其余公吏哪里知道朝中的政治斗争?知州高兴,知县受奖,众人喜气洋洋,尽情放开吃喝。只有杜中宵心事重重,不知此次对自己是福是祸。
第120章 再见已不是从前
接下来的几个月朝中政事变化飞快,范仲淹先宣抚陕西、河东,富弼紧接着宣抚河北,韩琦在枢密院独木难支,出判扬州。夏竦终于由武资宣徽南院使、忠武节度使换文资的资政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只是此次他诬告富弼等人谋反,让太多人不齿,入两府之路还遥遥无期。
到了秋天,杜中宵没了收夏税的劲头,用了近两个月,才把秋税向州里交讫。
这一日杜中宵早早等在城门口,看着从码头过来的苏舜钦,只带了一个老仆,心中百感交集。
数年之前,自己落魄县城,被人欺压,还是这位当时的通判帮助自己,才有今日。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自己执掌一县,他却已经成了平民,落魄不堪。
迎上前去,施礼毕,杜中宵道:“杜兄一路辛苦,且到县城里歇息几日。左右秋税已毕,我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公务,陪着兄台在附近游览一番。”
苏舜钦面色灰败,看着杜中宵,好一会不说话。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自己治下不起眼的小人物,数年之后,自己被除名勒停,他却已经位至知县了。
苏舜钦此次负气出京,既有自己以“监守自盗”这种令人不齿的罪名被惩罚,没脸见人的原因,也有自认为被效忠的朝廷冤枉,被亲友抛弃,厌世弃世的心思。将到永城码头的时候,苏舜钦几次起意直接南下,不来见杜中宵,以免见面让自己尴尬。最后还是难耐杜中宵盛情,来到了县城。
点了点头,苏舜钦道:“数年前一别,再见你已执掌一县,前途无量。唉,人生际遇——”
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
杜中宵理解苏舜钦的心情,不再多说,与他一起入了县城。
到了后衙,赶到永城来看儿子的杜循见了苏舜钦的样子,大吃一惊:“通判,几年不见,怎么落魄至些?官场上纵有些许挫折,不过一时之厄,不必放在心上。”
当年杜家蒙难,杜循到许州告状,多亏苏舜钦帮忙,才时来运转。杜循对这位恩人十分敬重,若是没有他,自家说不定还在临颖县里,被一个地方土豪欺负,不得翻身呢。杜家有今天,最重要的当然是儿子杜中宵争气,真考个进士回来。但苏舜钦的援手之功,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他们一把。
看见杜循,想起当年自己的意气风发,苏舜钦的心情好了一些。
在花厅里公宾主落座,杜家全家人都出来相见。此时韩月娘已经确认有了身孕,肚子明显大了,走路有些不方便。扶着婆婆,向苏舜钦行了礼,再三谢过,才回到后面。
看着杜中宵一家齐齐整整,欢欢乐乐的样子,苏舜钦感慨道:“知县前途看好,家人和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可怜我为官二十年,却有今日厄,唉——”
杜中宵道:“一时挫厄,不必放在心上。朝中诸公,有今人未遭贬谪?苏兄只管放开心情,游玩些日子,过些日子不定就会起复。”
苏舜钦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廷中的两府重臣,确实大多都遭过贬谪,特别是范仲淹,被贬过不只一次。但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因公被贬,贬一次名气大上一分。自己可是因“监守自盗”被贬的,这是士大夫非常不齿的名声。名声臭了,还想着起复呢。
酒菜上来,杜中宵满了酒,对苏舜钦道:“且饮此杯,为兄台接风!”
饮过了酒,苏舜钦看着酒杯,沉声道:“就为了这杯中物,我一时犯错,至有今日。可恨!想以前的日子,多少人与我饮酒唱和,意气相投,等到落难,却无一人援手,无一人出头。世间人情冷暖,何至于此!待晓,你还是少年,不知官场险恶,记住我今日教训,以后千万小心!”
杜中宵拱手谢过。苏舜钦被除名勒停,但并没有被编管,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其实是可以住在京城的。他出身大族,岳父是当今宰相杜衍,在京城里托人斡旋,总有再起的日子。只是此次犯案,除了韩琦等极少数的人,没有人替他说话。就连以前最好的朋友欧阳修和蔡襄等人,也不发一言。这让苏舜钦心灰意冷,负气从京城出走,自觉天下人都对不起他。
杜中宵从中立的角度来看,觉得苏舜钦过于偏激了。他聚众饮酒,所请的多是一时少年才俊,此次进奏院狱,被范仲淹等人荐入京城的青年文官几乎被清扫一空。这个时候,谁敢牵连进来?再者苏舜钦用公款聚饮,证据确凿,数额较大,依律是死刑。减一等除名勒停,并不算法外用刑,别人能说什么?
此案之前,文人聚集京城,多言行无忌,指点江山,什么都敢说。此次苏舜钦案,聚饮的人不只是议论朝政,诽谤大臣,还讥讽周公、孔子,言行无忌到了极点。说穿了,如果连这样的言行都允许,只怕会造成思想上一片混乱。苏舜钦被重惩,与此有关。
从数年前蔡襄的《四贤一不肖诗》,到后来石介的《庆历圣德颂》,中下层官员直接对朝中大臣贴上“奸臣”、“小人”的风气越来越盛,直接影响朝政。苏舜钦一案,是这一风气的顶峰。杜中宵从邸报上看来的,都觉得再不煞住这股风气,后边会无法收拾。
庆功新政虽然在具体的施政措施上变化不多,更多的是从思想意识和人事上着手,但也绝不是一无是处。但此次新政大量援引中下层文人,而且援引的人多言过其实,缺少扎实的政绩。偏偏这些人自视甚高,说话没有丝毫顾忌,大有一番要改天换地的豪气。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给范仲淹等人拉仇恨,偏他们还觉得是在帮范仲淹等人开一时风气。范仲淹本人早就看出了问题,但却无力阻止。
看着苏舜钦一会心灰意懒,一会痛心疾首,杜中宵意识到,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此次进奏院狱之后,官员再不可以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说话不着边际。
又劝苏舜钦一杯酒,杜中宵心中叹气。此次事件,哪里是为了几杯酒啊!
直饮到苏舜钦大醉不起,杜中宵才把他送回房休息。
回到花厅,杜循把儿子叫到面前,在自己面前坐下,语重心长地道:“大郎,苏通判是个好人,又出身大族,学问声名远播。不想却遭到今日之难。你道是为了什么?适才饮酒,我听到讲,无非是一句祸从口出。你以后为官,一定不要犯这种错,为了一时口舌之快,断送大好前程。最不值的,是这些人因言惹祸,说的话还不是为朝政百姓,纯图一时之快,何苦来哉!”
第121章 家事
何苦来哉?杜中宵咀嚼着父亲的这句话,向自己住处行去。
杜中宵可以想象以后的人会如何评价苏舜钦。虽然此次被罚,苏舜钦的同伴亲友全部噤声,没有人为他说话,但只要事情过去,掌握话语权的庆历党人肯定会把事情翻过来。作为苏舜钦的好友,欧阳修以身不在谏职为名,没有为其辨护。但过上些年月,朝政今非昔比,必然是另一种说法。
但对于被革职为民的苏舜钦来说,这有什么用呢?其满腹才气,随着被逐出官场,化为乌有。以后这官场于他只是一个戏台,只能看着别人演戏。
回到住处,韩月娘靠在床上,问道:“苏通判歇了么?白天看他样子,甚是吓人。想几年之前,在临颖县城里见他时,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哪里会想到会有今日之厄。大郎,官场险恶,我也不想你如何出人头地,荣华富贵,只是千万不要犯糊涂,惹下这般祸事。”
杜中宵有些不耐烦地道:“苏通判又惹下如何祸事?不过是交友不慎,贪杯而已!”
见杜中宵不当一回事,韩月娘直起身,正色道:“大郎,你不可不当一回事!若苏通判只是因贪杯误事,以后你便戒了酒吧。饮酒伤身,本就没半分好处!”
杜中宵有些讬异,愣了一会才道:“月娘,我们相识多少年,你可曾见我贪杯误事?身在官场,哪里有不饮酒的道理?更不要说,我们两家本就是卖酒的!”
“卖酒便就卖酒,非要自家喝么?”韩月娘丝毫不退缩。“看了苏通判的样子,可知酒后失言是多么吓人的事!他祖父是宰相,父亲是翰林,岳父也是宰相,也落得这么个下场,你官场一个不慎,岂不是更加悲惨!我们可都是靠你过日子,不只是两家老人,还有肚子里孩子呢!”
说到这里,韩月娘轻轻拍了拍肚子。
杜中宵吓了一跳,忙道:“月娘,你不要闹了!我心中有数,在官场上,不饮酒不可能,只答应你以后少饮罢了。再者正是因为苏通判出身显赫,才做事没有顾忌,致有今日之厄。若是我,断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这个出身,就没有那个底气嘛!”
韩月娘看着杜中宵,过了好一会,见不似作伪,才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杜中宵在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我们什么人家,什么出身?你就是拿刀逼我,也没有苏通判那样底气,可以随便评点朝政,臧否大臣。唉,现今一个知州,我就已经应付不暇!”
韩月娘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上次知州相公来,不是对你甚是赏识,又有什么事?”
杜中宵摇了摇头:“对我赏识不错,但太过赏识,我也吃不消。现在朝中范、富二相公外任,朝政缺了主心骨,夏相公难免动了心思。前些日子来书,颇有抬举我的意思,让我随他到新的任所去。”
韩月娘怔了一会,想了又想,才道:“夏相公位高权重,若得这么一个人提拔,理当高兴才是。只是这位夏相公,唉,怎么说呢,总觉得靠不住的样子。大郎,你莫走得太近了!”
杜中宵听了苦笑:“月娘,我只是个知县!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知县,可以对一位资政殿大学士挑三拣四了?他若是欺压我,我只能受着,抬举我,我只好谢他,我凭什么说行与不行!”
韩月娘见杜中宵有些发急的样子,柔声道:“大郎也不要急,夏相公什么人,怎么会与我们一般计较?官场上的事情我不熟,我只是听说,夏相公的家人在我们永城县做生意,初时还好,这几个月处处占人便宜,连带着你都被人编排。哼,前几日,还说货款不够,从我们家里拿去了近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韩月娘明显非常生气的样子。
杜中宵家不穷,家里有酒楼,三州卖酒,不但是不需要他用俸禄贴补家用,还能置办产业。但也算不是非常有钱,特别是杜中宵和韩月娘小两口,靠着俸禄能攒下几个钱?夏竦的家人来向他们借了近百两银子的本钱,让韩月娘耿耿于怀。小两口攒了两年,才攒下这么点银子。
杜中宵只好安慰,夏竦位比宰执,家里不知多少产业,只是临时本钱不够了,来挪借而已,必然会还回来的。其实心里也发愁,这笔钱只怕夏竦根本不知道,还与不还谁知道?偏自己还不能跟夏竦说,更不要说去要账了。以后能不能要回钱来,杜中宵心里也没有底。
见韩月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杜中宵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我为朝廷命官,不能置办产业——”
韩月娘冷笑道:“那我问你,怎么夏相公家里就那么多生意?”
杜中宵道:“他都是让家里奴仆干办打理,在亳州只是买各种货物,并没有产业。我们若是家里有人,也可以兴办产业啊。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小门小户,只能在三州卖酒,做其他生意,没人了!”
韩月娘嘟起嘴:“我不管!我攒了近两年,才攒下了这些钱,托人打成银锭,应不时之需。现在被人借了去,身边再没有大钱,若是有急用钱的时候,难不成回家借去?这且不说,钱被人借了去,不要说给利钱,连还钱都没有时日。你总要想个办法才好。做官,做官,总不能做成穷光蛋!”
杜中宵叹了口气:“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此次爹爹妈妈来看我们,便是个机会。我在永城县办了这么多产业,样样赚钱,让爹爹学几样回去,也在许州给我们置办些产业,好不好?”
韩月娘看了杜中宵一眼,嘟着嘴不说话。
杜中宵也没有办法。做官不能置办产业,小两口只好靠着那点俸禄。知县俸禄才多少?韩月娘辛苦攒了两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差点被夏家来采买货物的人借光。虽然感觉夏家不会昧自己的钱,杜中家心中还是惴惴。这位夏相公,涉及公事还靠点谱,涉及私人钱财上却不好说。
叹了口气,杜中宵寻思,还是要趁着父母年纪不大,让他们在家里替自己置办产业。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进士了,许州的官员总要给些面子。不指望他们帮自己什么,只要不坑自己,凭着自己的手段,父亲也能置办下不小的产业。单靠俸禄想大富大贵,即使一切顺利,也要十年之后。不做到知州,官员的收入实在入了不杜中宵的眼,也就是自己小两口生活节俭,还能攒下钱来。
想了又想,杜中宵对韩月娘道:“月娘,要不这样,趁着这次爹妈妈来永城,我给他们讲清楚营田务是如何赚钱的。爹爹是读书人,心思灵巧,必然一说就通。许州那里也多荒地,便买些来,建处我们自家的庄园。等有了产业,雇了奴仆,一样也可以做各种生意。我看哪,靠做官,赚不来大钱,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赚钱这事,只要开了头,一切就都好做了。至于家里酒楼,让你爹爹妈妈照看就行,不需要一家人全搭进去。自己有了钱,好多事就容易办了。”
韩月娘看着杜中宵,小声道:“此事可行么?”
“当然可行?若不是我必须当官,回家做生意,早成了大员外了!只可惜这世道,不做官,就万事皆休。营田务的一切,我都写成了册子,阿爹必然能够做好。”
韩月娘点了点头,悠悠地道:“以前我于钱财也不怎么在意,可现在不同,我们有了孩子,许多事情就要开始打算了。没点产业,终究不妥。”
杜中宵连连称是。中下级官员俸禄不高,若不是杜中宵家人口不多,也会捉襟见肘,不要想韩月娘还想存钱下来。可这样总不是办法,自家有钱才会心里踏实。
许州位处中原,荒地又多,其实挺适合建庄园的。再加上父亲杜循年龄不大,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这也是自己人丁不多,像那些大户人家,有人出来为官,有人专门在打理产业,便就没有这种烦恼。
上次夏竦来永城查看,看过营田务相当满意。因为朝中巨变,没来得及查看永城县,但对杜中宵的印象已经形成。在夏竦看来,杜中宵是个能吏,话又不多,不掺和朝政,正是他属意的可造之才。随着朝中人事变动,夏竦也蠢蠢欲动,不想再在亳州待下去。给杜中宵透过口风,等到职位变动,希望提携杜中宵,随着他一起升迁。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杜中宵没有理由拒绝。但夏竦的为人让杜中宵不放心,跟着他做事,总要小心什时候被他连累了。不过拒绝更加不可能,资政殿大学士,是一个知县可以拒绝的吗?
杜中宵这里对夏竦患得患失,偏他家里的人不见外。到永城采买货物,用杜中宵的名头赚便宜也还罢了,没想到本钱不够,还到杜中宵家里来借,让韩月娘分外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