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谁都没看,提着考篮,径直望前走。
以吴江和吴盛的机灵程度,居然同时把他给看漏了,那就该吃板子了。
“二爷,二爷,这儿,这儿。”
果然,格外机灵的吴江,很快就发现了玉柱,并快步挤到他的身旁。
勿须玉柱发话,吴江已经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考篮,并笑嘻嘻的说:“二爷,小的方才发现了五贝勒爷。只是,不知道五贝勒爷来接谁,小的也没敢凑过去多嘴多舌。”
吴盛恨不得抽他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话他已经酝酿了很久,却又被吴江抢了个先,歹命鬼。
小厮们看不清楚形势,情有可原。
玉柱的心里明白,以五阿哥胤祺的孤僻性格,肯定是来接他的。
以玉柱的阅历,越是身有残疾的人,越不容易交成好朋友。
但是,一旦交到了心里去了,这种人就很容易成为过命的交情。
看五阿哥胤祺的样子,也不是个交游广泛的人。
脸上破了相的人,性格大多是异常的孤僻。
五阿哥胤祺,就算是再心大,也不太可能,若无其事的广交朋友。
果然,五阿哥胤祺身边的随从,很快找到了玉柱,哈腰打千,恭敬的说:“玉二爷,我家贝勒爷,专程来接二爷您了。”
玉柱跟着那随从,来见五阿哥胤祺。
见面后,玉柱刚要行礼,就五阿哥胤祺抬手拦住了他,皱紧了眉头,说:“安达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的,以后都免了。”
嚯,安达?那岂不是,把玉柱当兄弟看了么?
“安达万福。”玉柱也不是非要讲究礼节的俗人,他索性侧肩,和五阿哥胤祺行了把臂礼。
五阿哥胤祺立时便笑开了颜,很突兀的拉住了玉柱的一只手,急切的说:“我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玉柱被五阿哥胤祺拉到了他的马车旁,车帘掀起之处,朦胧的灯笼光下,赫然是一尊半人高的,纯手工雕刻的鲤鱼跃龙门。
哇,玉柱看着不算精美,甚至是很有些粗陋的做工,感动的一塌糊涂!
“怎么样?我的雕工还行吧?”五阿哥胤祺有些急切的问玉柱。
“雕的真好,好极了!”玉柱克制住心里的汹涌波涛,拱手道,“安达,不说谢了。”
“这就对了嘛,安达之间,说谢就生分了。”五阿哥胤祺露出了孩童般的稚真笑容,主动提议说,“我帮你搬到马车上去吧?”
玉柱望着已经二十多岁,却像个孩子一般开心的五阿哥胤祺,他的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谁说天家没有真挚的友谊?
“安达,我们一起搬吧?”
玉柱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五阿哥胤祺搬礼物呢?
于是,玉柱和胤祺,在变成了呆头鹅的仆人们注视下,合力一起,异常笨拙的把木雕,搬到了玉柱的车上。
“啪啪!”胤祺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心满意足的说,“妥了,我该回去了。”
玉柱本想留下胤祺一起喝酒。但是,看了他那难得一见的欢颜,玉柱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等我考完了,一起去玩水?”玉柱福至心灵也好,鬼使神差也罢,居然发出了异常荒谬的玩水邀请。
“玩水?哈哈,实话告诉你,我经常偷着去昆明湖里划船玩水。”胤祺脸上的笑纹,就像是小石子落了进平静的湖面,迅速的漾开了。
都疯了吧?一旁的仆人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说啥了。
胤祺很快活的走了,玉柱望着他的马车走远了,这才登车回府。
接下来的六天,玉柱考得异常之顺利,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般的顺利。
四个字足以概括:游刃有余!
非要用八个字概括的话,那就加上,闲庭信步吧。
九天考完之后,玉柱在屋里大睡了一整天。
考生们都熬出了头,顺天府乡试的考官们,紧锣密鼓的开始阅卷。
此次顺天府乡试,李光地没有需要照顾的特殊考生,他一直老神在在的坐在屋子里,悠闲的品茶磕瓜子。
自从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之后,李光地出学差的次数,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
说句心里话,五流的作弊,才会约定暗号啥的。
类似李光地这种顶级的作弊高手,压根就不需要与任何人合谋,便可让目标考生中举或是中贡士。
没有任何风险的作弊手段,其实是,根据同考官举荐来的卷子,结合以前看过的特定文章的文风,作出认定。
在李光地出任主考官的场次,凡是有本事能够获得同考官举荐的特殊卷子,都被他不动声色照顾到了。
不夸张的说,李光地从未失过手!
当然了,收益也是极其丰厚的。李光地从来只收现银,不要银票,且照顾的对象考中了才收。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光地却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同考官推荐上来的卷子,他找不出哪一份是玉柱的。
连中六元?别逗了,开什么玩笑?
李光地敢断言,他今天取了15岁的玉柱中举,明天就有落榜的穷秀才,满大街的粘揭贴去了。(笔者注:揭帖,清代的大字报也。)
不管是乡试也好,会试也罢,越是豪门子弟,名次上越要吃大亏。
殿试不同,是皇帝亲自定的名次,没人敢闹。
因为主持科考,引起了轩然大波,掉了脑袋的考官们,已经不在少数了。
但是,要想黜落玉柱,首先就要找出他的卷子来吧?
现在的难题是,摆在李光地面前的十份卷子之中,他竟然看不出来,哪一份是玉柱的。
副主考席尔丹,虽是礼部尚书,却是此次乡试的看客,他自是懒得多操闲心的。
另一位副主考,左副都御史王之善,也在找玉柱的卷子。
身为汉臣,他压根就不希望十五岁的旗人中了举。旗人会读什么书?蛮子们,不应该去骑马挽弓么?
现在的朝堂之上,满洲重臣普遍掌握着实权,他们大多瞧不起汉臣。
汉臣的实力不足,自然不敢硬顶满洲重臣。
但是,科举之事,历来是汉人儒臣进士们的特权,满臣都要靠边站。
汉人儒臣,虽然在朝堂上敢怒不敢言,却有胆子暗中做小动作,黜落了玉柱这个所谓的旗下神童。
不管是李光地,还是王之善,都事先看过了玉柱的院试、岁考和科考的卷子,也比较了解他的行文风格。
行文风格这玩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纯属一种感觉。
这就和现代的笔迹鉴定一样,每个人写字的习惯,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在席尔丹的监视下,同考官们一致推荐的这十份卷子,得圈数全都一样。全是圈,无尖。
李光地心想,玉柱不过是十五岁的小童罢了,行文自然不可能太过于老辣。
王之善则觉得,玉柱是旗人,又出身豪门,文章里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丝丝傲气吧?
同考官们一致认可的好文章,不管是李光地,还是王之善,若想黜落,就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
否则,将无法服众!
李光地又把十份卷子,从头到尾的浏览了一遍,忽然眼前猛的一亮,嘿嘿,吾知之矣。
这么多年当考官的眼力,告诉李光地。越是年龄小的考生,越喜欢挥洒出老气横秋的气派,却又容易露出破绽。
王之善不动声色的接过李光地看完了的卷子,睁大了眼睛,仔细的搜检了一遍。
最终,王之善发觉,其中一份卷子的行文风格,像极了旗下人颐指气使的派头,嗯,就是它了。
结果,王之善和李光地各找理由,分别黜落了一份卷子。
剩下的八份卷子,撇除了私心作祟的影响之后,很快就排定了名次。
席尔丹一直不动声色的等着,直到李光地圈定了一三五七名,王之善圈定了二四六八名的卷子后,他突然抄起被黜落的两份卷子,厉声喝道:“吹毛求疵的故意落卷,是何居心?”
第96章 祥瑞出解元
李光地这次没收钱办事,只想黜落了玉柱的卷子罢了,何所惧哉?
王之善是出了名的大清官,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他更不可能收黑钱作弊了。
他们俩都十分淡定的望着席尔丹,等着合理的下文。
席尔丹早就看李光地不顺眼了,李光地这种吞人功劳的丑类,居然高居于大学士的高位,何德何能?
“吾乃正主考也,此卷自有可落之处。你看,这处句子竟然带了两个玉,显然是想透露些什么,吾岂能容之?”李光地耍弄嘴皮子的功夫,足以秒杀十个席尔丹。
理由很充分!
涉嫌通风透信的卷子,该不该黜落?
王之善不待席尔丹动问,便冷笑道:“此卷太狂了,有失中平之道,老夫必黜之!”
鸡蛋里挑骨头,含沙射影的牵强附会,谁不会呀?
说白了,强行点解元,真心不容易。但是,找借口黜落卷子,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即可,没有任何风险可言。
就算是官司打到了康熙的面前,李光地和王之善,也都是毫无畏惧的。
席尔丹本以为抓着了猫腻,谁曾想,李光地这一次运气好,并未收钱办事,叫他扑了个空。
实际上,席尔丹看李光地不顺眼,除了满汉之间的老成见之外,主要是他一直惦记着大学士的宝座,却始终无法更上一层楼,嫌李光地碍了事。
见席尔丹被堵住了嘴,李光地仰起下巴,冷冷的说:“席大人,你若是有不同的意见,不如咱们一起进宫面圣吧?”
席尔丹的脑子不好使,正副主考官黜落卷子,他也敢多嘴多舌,活该撞上了枪口。
王之善也深恨席尔丹的愚蠢,紧跟着逼了上来,阴森的说:“席大人,你莫非是和黜落之卷,有何关节?”
这话就异常之刁钻阴狠了,席尔丹稍有应对不妥之处,就会被抓住话柄。
王之善是大清官,自从入仕以来,从没收过一文钱的不义之财。他的腰杆子,比李光地这个幸臣,硬了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