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荼毒了一国嫔妃也就够了。”长孙无极在身侧细心的找了找,采了一枚草叶,闲闲编着,手指灵巧的翻飞,“将来我不会给你有机会再荼毒别人。”
孟扶摇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如果立她为后,六宫再无嫔妃给她荼毒?
孟扶摇想了一想,觉得这是个好遥远好虚幻的诺言,还是当没听见的好。
长孙无极却突然侧过身来,温柔却又毫不客气的伸手摘掉了她的代表身份的金凤衔珠耳环——作为皇后,不戴耳环是说不过去的,孟扶摇十分富有牺牲精神的穿了耳洞,别的首饰她一般都会取下不戴,耳环却懒得上上下下,如今便招了某些人的眼了。
取下耳环,孟扶摇以为长孙无极会将那东西交她收起,谁知道他手指一弹,价值连城的宝珠耳环在半空划过一道红色弧线,便被他不知道弹到了哪个角落,孟扶摇抢救不及,连呼:“可惜!可惜!寻常百姓十年伙食费!”
长孙无极挑眉笑了笑,懒懒道:“本太子手工耳环,才是真正价值连城。”一侧身轻轻捉住她耳垂,孟扶摇只觉得他手势轻俏,似在将什么东西穿过她耳洞,柔软的细细叶片拂着她耳垂,簌簌的痒,她笑,道:“什么丑东西。”
长孙无极摊开掌心,洁白掌心里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叶片“耳环”,嫩绿色的柔韧的茎环成圆润的一圈,末端留着三枚成排的淡绿芽尖,芽尖一片比另一片更大些,但最大的也不过珍珠般大,每枚翠玉般的芽尖之上,用更细的针尖扎出繁复精美的花纹,阳光淡淡透过来,柔嫩叶片闪着碎金般的光泽,简单中别有高贵绚丽之美,芽尖之下,被那灵巧的手指微微剔出一道卷曲的须,形状长度都一模一样,弧度优美的蜷在芽尖之下,在风中颤颤可怜。
茎环嫩绿,芽尖淡绿,触须月白,浑然一体的渐变色彩,精巧自然的设计造型,巧夺天工的手工和心思。
孟扶摇“呃”的一声,心道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人吗?活着就是为了打击人的自信心的,为毛连这种细致手工都天赋异禀,一枚普通茎叶做出来的耳环能让前世那些顶级珠宝设计大师羞愧而死。
确实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相比之下,那个华贵的金凤衔珠完全该扔……
孟扶摇盯着那完全纯天然却宝光闪耀的耳环,有点不忍心将这么可爱的东西戴到自己耳朵上蹂躏,抬手要取下来,长孙无极却笑着,侧身过去,将那枚树叶耳环也给她戴上。
他睡在孟扶摇右侧,给她戴左侧耳环,大半个身子倾过她身前,乌发泻落,拂在孟扶摇颊上,孟扶摇又嗅见那云烟微雪的香气,随即便觉得唇上一热,给她戴好耳环的长孙无极转回身时,唇擦过了她的唇。
只是那刹那一触温软入心,孟扶摇颤了颤,长孙无极已含笑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那一对耳环,道:“这才是最适合你的颜色和花样。”
孟扶摇皱皱鼻子,笑:“自恋狂,小气鬼,好歹富有一国,也不送我个金的珠的玉的。”
长孙无极将脸埋在她颈窝,细细嗅她天然体肤之香,低低道:“只送你独一无二。”
孟扶摇默然,心想几个月不见,某人说情话的功力蹭蹭见涨,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她只有做上官金虹一败涂地,又抬手摸摸那耳环,触手柔细感觉直入心底,不知道哪里便拂了春风荡了春柳,惊起大珠小珠的涟漪。
她肃然摸着长孙无极的发,叹息道:“娃可怜,缺乏朋友爱,娘娘我牺牲则个……”
长孙无极低低笑起来,一翻身覆上来,道:“那便牺牲到底罢!”
孟扶摇骨碌碌滚开去:“师太,老衲抵死不从。”
长孙无极眉一挑:“莫非道士比贫尼美貌?”
孟扶摇哈哈一笑,心想太子日理万机的,竟然也能记住她说给元宝听的荤笑话,一转眼看见湿淋淋的元宝大人蹲在地上怨念的看着她,良心发现将之揣在怀里,准备人肉烘干,长孙无极一伸手接过来,道:“我来。”
孟扶摇坐起,又看看山下,疑惑的道:“怪哉,咋越追越远了?”
长孙无极慢条斯理梳理元宝大人的毛,漫不经心答:“御苑是在灵珠山上辟出的一块禁地,寻常百姓自然是进不来的,也知道不能进的,但是某些在京君王啊使节啊出门打猎游玩山水,无意中撞了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孟扶摇眨眨眼睛,恍然大悟:“战北野?”
长孙无极微笑:“还有那著名的小跟屁虫。”
“珠珠也来了?”孟扶摇开心,“一群臭皮匠又聚上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瞪他:“是不是你又玩什么花招了?比如将找我的人引到战北野那里,正好抽出空来掳我?”
长孙无极微笑着不予否认,探头向远处看了看,道:“大瀚帝君也不笨嘛,他把人又引到雅兰珠那里去了。”
孟扶摇抚额:“可怜的珠珠……”
“你怎么就不可怜我?”长孙无极揽着她叹息,“自从遇见你,我的人生便只剩下了马不停蹄。”
孟扶摇推他:“回无极去吧,你好久没回无极了。”
“我回去过了。”长孙无极淡淡道:“先回无极,再奔轩辕,抱歉,扶摇,我的责任无法完全抛下。”
“有什么该道歉的?”孟扶摇坦然答:“家国,同样是你的责任,懂得承担责任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长孙无极微笑凝视着她,近乎叹息般的道:“扶摇,你有时候真是太好太好,好得让我骄傲又害怕……”
骄傲这样的旷朗女子,天生就该放她飞接受世人仰慕,却又害怕她飞的太高太远,让更多的人不能自禁的追逐。
孟扶摇只是微笑着,想,这世上没有真正完美的人,有的只是因相互投契而觉得分外完美的心意。
“走吧,人快来了。”她推长孙无极,“你既然来了,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想不想帮,愿不愿意帮,都随便你,宗越不是战北野,他报仇夺位对无极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我无法预料,所以,请你以政客的眼光来处理轩辕,而不要因为我有任何顾忌。”
“我知道。”长孙无极啄啄她额头,起身,“记住我就在昆京,在你身边。”
孟扶摇笑了笑,坐在地上看他起身策马离去,浓密树荫漏下金光万点,回眸的男子眼神深情烁然如金,孟扶摇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岚气里,慢慢抬手取下了那对树叶耳环,仔细对着夕阳看那树叶上的字。
微雕,真正的微雕,孟扶摇凝足目力,才看清楚左边三片叶片刻着:孟扶摇。
右边三片叶片:元昭诩。
孟扶摇在黄昏的光影里淡淡笑着,珍重的将树叶耳环握在掌心。
※※※
轩辕侍卫们找到皇后时,皇后正蹲在树林子里挥刀剥鹿皮。
看见汗滴滴的侍卫们找过来,该皇后抹一把汗,举着血淋淋的刀子道:“此鹿甚好,今晚大家有肉吃。”
轩辕旻随后带着一堆妃子赶来,孟扶摇立即奉上一盆鹿血,送到牛皮糖似的粘在轩辕旻身边的贤妃面前:“鹿血最是补气养颜,贤妃也喝点?”
高贵尊荣的贤妃娘娘望见那血淋淋一盆,再看看脸上溅着血点儿咧着白森森牙齿的孟扶摇,二话不说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这回是真晕了。
孟扶摇又示意其他妃子,除了唐怡光和简雪喝了点,其余都避之唯恐不及,孟扶摇道:“贤妃身子不好,玉妃你帐篷和她挨着,就拜托你多照应。”
简雪赶紧应了,亲自伺候着贤妃下去。
轩辕旻鞭子一指前方,兴致勃勃道:“皇后,听说这灵珠山深处有异兽,刚才那白鹿便是其中之一,你是北地大家出身,骑术箭法据说都不错,可有兴趣和朕比上一比?”
“有何不敢?”孟扶摇扬眉,“三个时辰,谁猎物多谁胜!”
“好!”轩辕旻难得豪气冲天,回身吩咐侍卫,“都不许跟来,只让小安春梅随着,朕要和皇后公平决战!”
侍卫们犹豫着,轩辕旻已经一马当先飞奔出去,孟扶摇跟着,两人驰马极快,很快甩下侍卫,孟扶摇一拨马头凑近轩辕旻,道:“怎么?”
“轩辕晟要下手了!”轩辕旻笑意森寒,“朕听说,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个方子,他家小妾怀孕了。”
“啊?”孟扶摇愕然,她是听轩辕旻说过,轩辕晟的生殖能力早已被宗越暗中给弄没了,现在他家小妾肚子里怎么冒出来一个?
“我看是他大抵想通了,轩辕韵无论如何不可能承继他的大业,他也永远等不到再有一个孩子,这个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个幌子,等到十月临盆,从他宗族里抱个婴儿便是,巧的很,”轩辕旻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冷笑,“刚刚得到消息,他族中堂弟媳妇也怀孕了。”
孟扶摇默然,心想轩辕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采取了最无奈的办法,既然他决定以这种方式传承他一脉,他这个皇位也抢定了。
“看来今天的狩猎,猎非好猎啊……”孟扶摇敲鞭叹息,“帝后遇险,双双身亡?难怪他没来。”
“所以营地不能呆了。遍地都是敌人,我也不能通知属于我的人保护,那等于告诉轩辕晟谁是我的人,我们只能躲避。”
“出来何尝不危险?你我孤身狩猎,什么都能发生。”
“灵珠山深处有山道直通山外,到那里便有接应。”轩辕旻道:“朕不知道轩辕晟会采取什么方式暗杀我们,但是肯定不会是简单的埋伏之类的。”
孟扶摇默然听着,她神情有点心不在焉,似在细细聆听远山之外的细碎风声,半晌她回身,和暗魅对视了一眼。
随即轩辕旻也皱起了眉。
孟扶摇缓缓道:“果然不是简单的埋伏。”
她环顾四周,山间暮气深浓,树木葱郁,从他们现在的方向看去,后方隐约有骑士衣装和跃动的马匹,但是无论那些人跑多快,始终不能近前。
阵法。
甚至是以山川日月为阵,令人不知不觉踏入的绝顶大阵。
孟扶摇轻轻叹息着,道:“雾隐。”
※※※
众山万物,皆阵也。
一块山石也许会突然化成一棵树木,一只飞鸟也许会突然变成一块飞石,前方倒下的树木突然变成了陷阱,掉下陷阱的那一刻却又发现脚踏实地,而头顶燃起熊熊大火。
月亮似乎很鲜明的挂在高空指引方向,然而按着那月色指引却会走向深渊,一转头月色原来却在另一边,不过到了那时那个方向的月色看起来也不保险,再一抬头,东南西北皆是月。
砍倒树木看年轮,年轮密集的方向顺着走下去是个蛇窝,年轮稀疏的地方走下去是个荆棘丛。
还有那见鬼的雾气,并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却像被撕扯成块的绸布,在该出现的时候唰的出现,比如当你下一脚是深渊,那该死的雾气便一定会出现在你眼前,也许只在挥挡雾气的瞬间,你便悲惨的掉了下去。
安子便是这样死的——他平平跨出去,前方平地突成山崖,他感觉到不对,下意识的收步,撞到身后轩辕旻,危急之中伸手一抓两人一起下落,然后……轩辕旻上来了。
怎么上来的,孟扶摇没问,暗魅没表情,无论是安子牺牲自己送轩辕旻上来,还是轩辕旻牺牲安子踩他上来,都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
一条命便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在这座平平无奇的山坡上。
只因为一个雾隐,明明只是不大的一处山坡,硬生生便成了修罗场地狱台,步步危机步步杀着,隐在雾气之后的每样最平常的物事,都有可能是个夺人性命的陷阱。
更糟的是,这个阵法根本没有规律可循,也没有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说法,孟扶摇走了一阵,觉得摸着了一点规律,看见前方是一处草木虚掩的陷阱,心想这个陷阱太真,一定是幻象,走过去一定安全,结果脚下一空,身子“唰”的便要落下去。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孟扶摇仰头,便看见暗魅琉璃般的眼眸,他始终走在她身侧,隔开她和轩辕旻,孟扶摇知道他不是怕轩辕旻暗算自己,而是怕轩辕旻遇险时也会拿自己当垫脚石。
看见她感激眼光,暗魅翘了翘唇角,笑意淡淡,在这午夜山林雾气氤氲里却光芒暗生:“小心。”
这暗夜人人神情模糊,唯独他依旧艳丽清晰,像一幅刻在黑曜石上的笔触鲜亮的版画,素日有些沙哑微凉的声线在夜幕掩映下竟多了几分温醇,寥寥几字,暖意自生。
孟扶摇也笑了笑,道:“你也是。”
三个人转到下半夜,越转越昏,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按说以三个人的脚程,就算路中颇多险阻,这么长时间也走出不算大的灵珠山了,然而那感觉,竟然像还在原地打转。
孟扶摇沮丧,往地上一瘫道:“别走了,原地不动说不定还少遇上些险境呢。”
“不成。”暗魅拉她起来,“一定要在雾隐来之前走出去,雾隐现在只是布了阵,还没动手,等她抽出空来动手,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咱们都完了。”
“雾隐武功怎样?”孟扶摇问,“光凭她这一手神鬼莫测的阵法,已经足可俯瞰天下,再加上好武功的话,谁会是她对手?为什么十强者只排第八?”
“她先天不足。”暗魅道:“据说雾隐是轩辕人,父母是同姓兄妹……总之也是一段触碰不得的禁忌,很少有人清楚。”他仔细辨认着风声,道:“我们好像走到了某处河流的边缘。”
孟扶摇也嗅见了风中隐隐的水汽,还隐约听见似近似远的呼叱拼斗之声,似乎还不止一处,她怔了怔,道:“决斗?”
轩辕旻却道:“凝黛河?我们走到御苑边缘了?”
两人注意的角度不一样,却都没有错,话音刚落,头顶上空银光一闪,隐约有人的身形掠过,他速度过快,带起的气流搅动四面浓雾,雾气如被刀锋剖开,齐齐一让,随即,对面浓雾里突然探出一个人的身形来。
黑衣乌发,衣襟翻卷火红图腾,正凝眉出刀,刀风罡烈,一刀毫无花俏却气势沉雄的力劈华山!
孟扶摇惊喝:“战北野!”
战北野却恍如未闻,刀光如匹练直劈而下,雪影如涛夹着丝丝砭骨寒气瘆人而来,那闪亮的刀锋瞬间便似到了孟扶摇面门,孟扶摇甚至感觉到了额上冰丝般一凉,震惊之下暴然后退!
“小心!”
发出这一声的依旧是暗魅,他原地站立不动,一伸手衣袖怒卷已经卷住孟扶摇手臂,孟扶摇身子一仰随即站直,靴子后跟踢着一块石子,隐约听得那石子骨碌碌向后滚出去,啪的掉落在某处空洞之处,似乎是个山洞,随即听得扑啦啦一阵怪响,听不出山洞里有什么,只感觉到不是好东西。
孟扶摇惊魂未定,抹一把眼睛向对面看去,浓雾恢复,战北野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