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在娘仨的摊子前,站了一会儿,只是对着那李娘子麻辣粉的木头牌子看个不停。甄知夏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过年的时候,她磨着李氏买了一套笔墨,打算给自家的摊子写招牌,只是回家废了好几张纸也没写出个像样的来,倒是和狗儿猫儿胡闹,把狗儿肉嫩嫩的小脸画个八字胡的时候想到一个法子,先用木条烧炭,在牌子上勾了字,再用浓墨重重压上去,总算写的有几分模样了,本来这也是个好法子。只是甄知夏记得上回见到这个小修的时候,他似乎是穿士子服,戴儒巾的,读书人多迂腐,谁知道他现在心里头又在想什么。
好在他似乎终于研究够了字,才抬头朝着甄知夏笑道:“我记得你,之前在白爷爷摊子上,咱们一起吃过馄饨。”
这小修长得也有趣,只轻轻一咧嘴,眉眼就是无一不笑, 着实的讨人喜欢。
甄知夏也笑道:“我也记得你,你在庙会那日,还请我吃过馄饨。”
小修拢下眉轻叹一句:“可惜没机会再请你吃了,白爷爷他们不卖馄饨了。”言辞间似乎和白氏老夫妇十分熟悉的模样。
甄知夏道:“他们不卖,咱们卖,白爷爷和婆婆临走前,把方子交给咱们了,保证和之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小修眼睛一亮:“有这事儿,那感情好,我每个几日就要来吃一次,已经有四年了,若是一下子吃不着,还真不习惯,赶紧给来一碗我尝尝,若是味道果真一样,我便常常来吃。”迫不及待的就往离摊前最近的一张木桌前一坐。
甄知夏盯着他腰间垂下的佩玉,莹白剔透雕工考究,再品着他衣着,怎么也不像是会在小摊子上吃六文钱一碗的馄饨的人,可偏偏两次见他,都是在小食摊上。
甄知春煮了馄饨送去,甄知夏隔着小木车看他尝了一个,果然欢喜的眉眼弯弯,继而低头一口口的吃的香甜,
李氏端了砂锅叫两个闺女用饭,甄知夏朝小修看了眼,忽然捉了把餐车上的兔肉丁和小蘑菇,取了一人份的米粉扔进煮麻辣粉的特质漏勺里,才前去用饭。
小修吃完馄饨喊结账,甄知夏把煮好的麻辣粉端了过去:“这位客人。上回你请过我一碗,人说投桃报李,这次我做东,回请你一碗麻辣粉。”
小修意外的瞪了下圆眼:“可我是不太吃米粉的。”
甄知夏固执的把碗往他眼前推了一推:“冬天天寒,多吃总没错,你先尝尝再说其他的。”
她方才仔细观察了这少年半晌,在麻辣粉摊子前坚持只吃馄饨,用饭的时候,虽然握着粗瓷碗吃着路边摊,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斯文的吃相,再加上这少年着实圆滚滚了些的身材,那就只能说明这少年其实很挑剔,但对于他认可的美食他却能做到忠贞不渝。
甄知夏决定用麻辣粉砸开一个缺口试试,最坏不过赔进去一碗麻辣粉,总比永远卖不出去强。
小修吃完麻辣粉的反应众望所归,还成了李娘子麻辣粉的第一个常客,更庆幸的是,麻辣粉摊的风水似乎因这一碗麻辣粉而改变了,这小生意越做越旺,及至阳春三月,每日来吃麻辣粉的客人已有近百人,光甄知夏三人照管这个铺子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日娘仨正忙得焦头烂额,就听离着摊子远远的还有十步路远的地方,有个熟悉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女声道:“哟,我的三弟妹,两个好侄女儿,我可算找着你们了。”
甄知夏脸色微变,李氏和甄知春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张氏穿着一件七成新暗红色的棉布袄,一手拉着甄小三,一手牵着甄小四,踏着街道上水洗似的青砖,奔着麻辣粉摊子过来,走的飞快。
“听村里人说过几回了,说是三弟妹和两个侄女儿开了个小食摊子,那生意叫一个好,我原本还不信呢,借着今日赶集的机会过来看一看,还果然是你们。”张氏毫不扭捏的挤开一个方要落座的客人:“我说三弟妹,这事儿你可做的不厚道啊,咱不说来分点啥,这有好东西吃,咋不想着你两个侄儿呢,他们好歹可是老甄家的孙子呢。”
甄知夏无语,孙氏哪会想沾点便宜,不会拿这个做幌子,这一条由头用了这些年,她怎么不腻味呢。
甄知夏把娘几个自己歇着用的一条长凳给端着碗没地儿坐的客人送去,又朝着一副老太爷模样,霸者半边桌沿儿的张氏道:“二伯娘,您现在来的可不巧,您瞧瞧,现在客人这多的,我和娘亲姐姐忙都忙不过来,可暂时顾不到你。”
张氏要是在甄家闹,她们既然已分了家,可以直接不用理会,但她带着孩子跑到这儿,摆出一副“屋里人”的模样,还真让人没法下手轰走。
张氏果然一脸不忿道:“侄女儿这话咋说的,这你是和咱甄家亲啊,还是这一群不知道姓甚名啥的人亲近啊?咋的就顾不到咱啦?”
人家那是给钱吃饭,你给么?
甄知夏暗地翻个白眼,不打算浪费时间和她口舌,张氏却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给了大房啥好处,偏心帮子的,人现在种着你们的地住着你们的屋,心安理得着呢,也没见她们送你们啥东西,这要是换了我得了这些东西可不会装哑巴。你们啊,是被老大那屋的假老实给骗了。你二伯娘我才是真正的实诚人呢,要说我这些年也没亏待过你们不是,咋有啥好处不想着我些。瞧着这眼下你们都能在镇上挣大钱了,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东西就比人埋头种地好的海了去了,上回没想着咱,咱也不说啥了,这回咱几个就来吃几碗麻辣粉,你们总舍得吧?”
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是非黑白在她眼里就是个屁,见这些好处就跟苍蝇见了臭鸡蛋似的死缠烂打。这是几碗麻辣粉的事情么?再说了,这一旦给她开了个头,她们娘几个还想消停么。
甄知夏回来和李氏甄知春一说,二人也都气的牙痒,但这做生意求和气,若是被这些客人听着她们往外轰亲戚,这才好起来的营生可别再给败了去。
张氏似乎也非常清楚这点,她拉着两个宝贝儿子占了整张桌子,也不管别人搭理不搭理,就大声和隔壁吃麻辣粉的姑娘媳妇说笑,还时不时抬头喊一句:“哎,三弟妹,我都做了这会儿功夫了,咱的三份麻辣粉咋还没上来呢?我瞧着比咱们后来的人都吃上了。”
甄知春忍了忍气才道:“二伯娘,人家是客人,先给了钱的,我和娘亲妹妹都没吃呢。”
张氏嚷嚷道:“我可等不及,咱得赶着回家呢,赶紧的,咋有这么做生意的。”
甄知夏不声不响的在一碗新做好的麻辣粉里放了五人份的老辣椒粉,又在上头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菜豆腐和肉丁,紧着快步端上去:“二伯娘,你们的麻辣粉。”
张氏道:“咋的才一碗,我和你们两个侄儿要三份呢,
甄知夏道:“总得一份份做吧,你们先吃着。”
张氏不甘心的嘀咕了几句,但是这一份麻辣粉新鲜出炉,肉又加的多,香味扑鼻的,张氏也暂时顾不得自己儿子了,拉开膀子就吃了口肉末,只吃的满嘴油香。
甄知夏冷眼看着她越吃越快,吃到后头终于忍不住喝了口汤,终于“啊”的大叫一声,张氏险些个把碗都给摔了。
64两个秀才
“啊呸,这是啥玩意儿啊,你们这麻辣粉也是给人吃的?”张氏“哈哈”的大声呵着气,粗瓷大碗被她哐当一声重重放在桌上,撒出来半碗汤水。边上一桌的一个年轻媳妇儿满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因为张氏止不住的流眼泪和鼻涕,狼狈不堪的几乎可算是涕泗滂沱。
甄知春皱眉道:“咋回事儿,都给她吃麻辣粉了还闹腾啥啊。”
镇知夏忍笑,老辣椒粉是熬干的深山红辣椒磨出来的,味道相当辣,那些客人平日里放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多就够了,张氏吃了那么多,怕是现在整条舌头都肿了。
张氏喉咙口跟烧了一把火似的,个中滋味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额顶冒着热汗,怒瞪着甄知夏,见她慢条斯理的递过来一碗白水,心头更是怒意燃炙,真恨不得将那碗水直接浇到甄知夏的发顶,奈何她口中实在烧的难受,只得狠狠抢过瓷碗狼狈的咕咚咕咚几口。
“啪嗒”一声,喝光的空碗又被张氏掼在桌上,她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转而恶意的朝着身遭等着吃麻辣粉的食客看了好几眼才道:“这么难吃的东西,喂猪还差不多,还好意思拿出来卖。”
周围的食客脸色一变。
甄知春怒道:“二伯娘,咱们好心好意请你吃东西,你咋的诋毁咱们。”
甄知夏皱眉指着那碗一粒肉末星子都不见的麻辣粉:“二伯娘,你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才说这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那汤的味道怪模怪样,辣的压根吃不下,如果不是本来就这样,就是你们在我的碗里做了手脚。”张氏瞪圆了眼道。
甄知夏叹口气:“一锅的麻辣粉,别人都说好,我本想着二伯娘该觉得味道更好才对,不都说天下间最美味的莫过于白食么。”
周围人立即哄笑起来。
张氏涨红着脸骂道:“你个牙尖嘴利,不贤不孝的东西,在村子是看出你不是好的,眼下更是无法无天了,三个妇道人家在镇上抛头露面丢老甄家的脸,知道的说你们是卖麻辣粉,不知道的还以为……。”
“二伯娘。”甄知夏喝一声打断她:“我敬你一句才叫你一声二伯娘,可不要以为我忘记了你做的好事儿,是谁偷偷撬了咱屋子的锁,偷我姐姐的私房钱,是谁在我爹落葬没几天,就带着两个弟弟过来打秋风,又是谁撺掇我奶卖孙女换钱?白吃我家的麻辣粉又反过来坏我家的营生,你意欲何为?”
一旁的吃客听得满眼放光,吃一碗几文钱的麻辣粉还能看好戏,还真是赚到了,甚至有些嘴快的看客已经促狭的对着孙氏评头论足起来。